逃不掉的食物链
2009-05-11朴小佛
朴小佛
有一次我无意中踩死了一只正在搬运食物的蝼蛄,周围没有人,我便蹲下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它健壮的两条前腿还在颤抖,但是柔软的腹部却一片狼藉。我不知道它的家庭、妻子和女儿、餐桌,以及没有食物的窘迫,不知道它邻居的议论和它母亲的号啕大哭。我想到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忘记了忏悔,感受不到自己屠杀的罪孽深重?
其实有很多时候,我们是可笑的,我们的惊讶,叹息,以及鄙弃,在很多沉默窥视的生命服中无比肤浅。
一条狗在仓皇躲避你的柴棒的同时在心里暗笑你的势利人生;一只苍蝇冷冷地注视着你把它的朋友放在吃完的饭菜中赖账;同时一只鸟,站在公园的树上,微笑着聆听,你对情人说天荒地老;甚至一只蟑螂,怜悯地思考你在洗澡间里面对镜子的惶恐,是因为赤裸的丑陋还是因为岁月的如水流逝?
它们肯定会怜悯我们不自量力的欲望,怜悯我们被生活扭曲的脸,怜悯我们对失败的惶恐和对琐事的过于关注,怜悯我们再也无法像它们那样欣然面对永久的消亡。
我曾经在一个报社做过一段时间的热线记者。我们无谓地看着血泊中的民工在镜头中沉默不语,看着他们破碎的头颅,从绞肉机里拖出的身体,我们拥有的只是可笑的恐惧和恶心。只有苍蝇伏在他们的身上。我愿意相信那是一种默哀甚至哭泣。
甚至后来这种频繁的死亡也被我们所厌倦,我们宁愿去关注一只生长着三条腿的牛犊,或者宠物狗的保养。我们不愿意想那汗血后面的故事。
不愿意想那个民工的爱情和理想,他,也曾看见过这个世界的阳光,他把自己畏缩成一只苍蝇或者一只仓皇的老鼠,然而最终还是没有逃脱人们对死亡的白眼。我看见他慢慢起身,细致地擦拭每,一处血污,转头向我,说,你只愿意为一只蝼蛄的意外死亡伤心落泪吗?我惶然地摇摇头。
我认识一个美食家,经常眉飞色舞地对我说起各种肉香的区别,他吃过活割的驴肉,吃过烤牛眼睛,吃过活蹦乱跳的虾,吃过头尾都能动弹的活鱼,他最喜欢烹饪饮食类节目,崇拜那些分析各种动物吃到嘴里有什么感觉,咽到胃里有什么营养的评委。他看到每一种生物,第一个念头就是思考它的做法和味道。
他看不见鹿的温顺、鸽子的宁静以及狗的忠诚——任何美好圣洁的事物最终都会被他切割,吞咽,然后化成一个饱嗝一个屁——他浑身布满了各种生命留下的怨恨,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奇怪的气味,血液中流淌着来自各种动物尸体的脂肪粒。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吃过猴脑后幻上了神经衰弱症,耳朵里总是响着那只被堵住喉咙的猴子诅咒般的呓语,脑子里总是它睁裂了眼眶而流血不止的眼睛,他在几次失败的自杀后离了婚,踏上了去高原的路,他从西藏界开始磕长身头,后来便杳无音信。
他在上路前问过我,你……知道什么叫天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