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小路那条河
2009-05-11李树松
李树松
小学是在村里读的,这个叫红庙的村子被一条大河包得严严实实,那时还不知道这条河就是北方那条很著名的北运河。村里的男孩子们受不了它的约束,于是长年累月在这条河上闹腾。我八岁就能凫过大河,却没有感觉骄傲,因为比我水性好的孩子,早在六岁便能做到。
春天冰刚化几天,我们便试着下水,大腿上被风“嗖”出无数的小口子,那些小口子都是竖向排列,跟我们的大腿一样有跑跳的欲望,于是竖向的小口子展开来,横着撕一下,不很长,个个像基督徒胸前的十字架。
夏天最得意的事是到拦河坝上去掏鸟窝,鸟窝筑在活动的水泥柱的缝隙里,我们掏得不耐烦时,就挪动水泥柱,麻雀蛋便噗噗地掉下水,然后又从水里浮上来,一个两个,像从水里冒上来的泡泡,我们就跳进水里把它们捞起来。若是小麻雀还没长毛,往下掉时,挥动起没毛的肉翅膀,就是另外一幅场景了。
秋天和冬天就没意思得多,但这条河还是照样能吸引我们。因为这条河,我没少挨老师训。夏天到太阳底下站一下午,是
常有的辜,让我这个好学生很没面子,可那也没办法,谁计我管不住自己的腿呢?上初中时,家里离学校远,学校便安排我们住校,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跟北运河没有以往那么亲热了。而在我心里,它却越来越有分量,它是我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我心里的那点底气,一个来源于学习,另一个就是这条河。
同村还有另外五个同学,因为家里都很穷,我们便结伴步行。1981年,那是一个让人觉得有些遥远的年代了,同样遥远的还有那时的贫穷。
我们一行六人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日下午再往学校赶。从村子到学校有很多路可以走,我们却偏爱其中的一条,因为那条路要经过一个小村子,那个小村子以树闻名,村前村后以及村子伸向四面八方的路上都是树,清一色的白杨树,干净且高大。到了秋天,我们走在路上时常抬头看看那些树,那些树常常在你觉得它该到头时又猛地往上蹿了一节,就觉得很舒服,跟着才看到天。白杨树上面的天,显得又蓝又长,同样能够给人一种遥远的享受。
后来,同路的一个同学说,这个村子还有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呢。当时我已经喜欢上了文学,看过几本《少年文艺》和《儿童文学》,对作家当然很羡慕,况且那时的文学正红极一时,便对那个村子有了更深刻的印象,常常想那位作家是什么样子?住在哪儿?我们会不会遇到他?不过,这些想法只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我常想,有这么多好树的地方,是应该出作家。
高中是在县城上的,便不再走那条路,却时常想起它,它是我对文学向往的一部分。这条沙土做成的路,很紧实,下雨后尤其好走,想来都是那些树的功劳。又听说那位作家就在城里的文化馆上班,是馆长,并且是我们一个同学的父亲。那时文化馆时常举办征文活动,我却没有参加,不是文学梦在我心中破灭,而是我比较冷静。中考时我考上了中专,因为那年的中专里没有医学院校,我从小立志学医为母亲解除病痛的愿望便不能实现,那么,只有上高中考大学。从上高中的第一天,我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先把文学好好地收藏起来,等上了大学再跟它续缘。
终于我考上了大学,终于我见到了那位作家,他就是赵金山老师,于是我便经常跟赵老师通信,暑假到文化馆看望他。那个被四五株枝叶繁茂的泡桐树掩映的有些简陋的文化馆,在盛夏之时分外清凉,我和赵老师谈谈文学,很快乐。
就是在上大学那几年,我开始文学创作,刚练笔时,笔下始终离不开家乡那条河,河上的各种景致常常从几百里外扑面而来,还有那条小路上高高的白杨树,它们是否文长高了呢?是啊,那里凝集了我太多的梦想。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为了文学我又回到了家乡,白天行医,晚上创作,慢慢地便有了收获,2006年还在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成长如裂》,获得一些好评。
前几年,我曾经回到初中上学的那个小镇开了个小门诊。这样,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时,还要经常走那条小路。中午时分穿行在那些白杨树之中,我把摩托的油门尽量放小。我喜欢这条路,杨树上面的蓝天白云在我的视线里,移动得要比年少时快一些,可感觉没变。我几乎分辨不出我是处在现在,还是年少,我好像又听到一个同伴指着这个大树环抱的小村子说“这个村子出了个作家”,就是这句话点亮了我心中的作家梦。
当摩托驶上运河大堤时,儿时的场景呼啦啦像一阵雨落到了运河滩上,还是那座闸那个拦水坝,伸向远方的北运河还会走到天津卫吗?似乎又看到一群孩子站在桥栏杆的“馒头”上,看到女孩子从桥上走过来时,叫着跳进了水里……
我把儿时的这些故事写进了小说《跳蹦蹦床的男孩儿》,你可以在2009年3月号的江苏《少年文艺》上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