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场忧伤的盛宴

思　晗

ONE

记忆是一个人的盛宴。当他离开，她便开始独享。当周舟的身影越走越远，远到她朦胧的泪眼再也映不出他的背影，她终于明白，原来记忆是不可以被延续的。

梦思的脸小巧得像个精灵，右眼角那颗泪痣像一朵褐色的小花，安静地绽放着。有人说长着泪痣的女孩喜欢流泪，但是，当岁月的风带走曾经的痕迹，梦思的眼角就不再有刺痛心扉的泪光。仿佛那朵小花只为曾经绽放，安静淡然如她指尖流淌的青春忧伤。

梦思喜欢写文章，喜欢在周遭都黑黑暗暗的时候，安静地开着一盏小小的灯，用指尖轻轻敲击冰凉的键盘，心情总会忽然清静下来，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她的文字里弥散着淡淡的忧伤，似幽幽的茉莉清香。

她写很多故事，主宰着故事里的男男女女的喜怒和命运，但却从不写周舟。她知道她心底弥漫的悲情，会悄悄顺着指尖流入她的文字里，所以她笔下的故事总是笼着哀伤，总是悲剧结尾。梦思曾天真地想，如果把他放在心底，是不是，她和周舟就会有个温暖美好的结局。虽然，最终还是悲剧结尾，但她依然写不出和他的故事，抑或是她不敢也不愿去面对那一段美好而忧伤的记忆。

但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清晨，在周舟离开八个月，和飞扬开始五个月又二十三天的那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逝去的青春。

TWO

认识周舟的时候，梦思还是个轻轻纯纯的女孩，单纯地期待唯美的爱情，天真地相信永远。

夏日的黄昏，天空宁静柔美，似沉睡的婴儿脸庞甜美的微笑。当橘黄色的阳光洒进车窗的时候，西天的晚霞灿烂如枫。梦思站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拿着喜爱的杂志，轻轻斜靠着临近的座位，座位上的人闭着眼睛，有着沉睡般的安详。车厢有时更像浮船，人被摇摆的节奏暗中催眠。于是暮色安然，生命都没了迹象。

车子突然转弯，梦思重心不稳，身体不由地倾斜，撞到了座位上的人，杂志也掉在了他脚下。

“不好意思，”梦思紧张地道歉，声音轻轻的，怕打扰了他的睡梦般。

“没关系。”那人抬起头，对梦思露出温和的微笑。眼前的女孩依然涨红着脸看着他，眼里有一丝尴尬。“真的没关系。”他又补充道。

“可是…可是，我的书…”梦思盯着他的脚下，犹豫着该不该去捡。

他看着她涨红了脸的可爱样子，不由得轻轻地笑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自己脚下的书，他捡起来，递给她。

那是二零零六年夏天，他即将毕业，在回母校拍毕业照的公交车上，就这样与她相识。

周舟离开前夕，请梦思吃饭。当她赶到校门外那家火锅店时，他在人群中向她挥手，笑容依然温和。视线穿过，她看见他的身旁，一个美丽的女子和一个清瘦的男子。梦思走过去，周舟牵着那个女子的手站起来，梦思看见他们并在一起的手腕戴着情侣手表，闪着耀眼的光芒。梦思不禁想，将来她也会找到这样的幸福。

她嘴角上扬，对梦思露出一丝微笑，但这微笑让梦思觉得很不自然。梦思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凛冽的光。她高高的个子，戴夸张的首饰。皮肤白皙，化浓烈的烟熏妆。长直的头发，淡淡的金棕色。她带着一脸的骄傲，凛冽的表情，僵硬地伸出手，淡漠地说：“梦思，我是晚霞，很高兴认识你。”

那个清瘦的男子也站起身，一丝淡淡的微笑如一弯如水的穹月。梦思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她仿佛感触到了清晨的露珠，自然清爽。他是飞扬，周舟大学里最好的兄弟，比梦思高一级的学长。他轻轻微笑说：“你好。”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有着笑容明亮的眼睛和清香自然的气质，梦思会心地笑了。

那晚，梦思的眼泪悄悄地掉进油碟里，晚霞看见了，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与猜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

其实，那时，他和她之间一片空白。他只是她的学长，疼爱她如妹妹。她感伤的只是离别的愁绪。火锅的热气腾腾地翻滚着，和着周围浓浓的啤酒味道，融进她的眼里，化作温热的液体。

THREE

周舟带着晚霞去了那个一千公里外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偶尔也给梦思发消息打电话聊天。而梦思的生活依然如以前，简单快乐，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飞扬的照顾。飞扬如哥哥般的照顾，让她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平静安心地走下去，可生活就像是在森林里漫步，还没走到出口前，谁也不知道未来的风景。

11月11日，传说中的光棍节，梦思在网上遇见周舟，她顺口问：“哥哥和嫂子还好吧?”那头却是死寂般的沉默，良久，他平静地说：“嫂子没了。”然后他岔开话题和她聊天，开一通玩笑，玩笑背后却流露出若无其事的悲伤。梦思喜欢这样的男子，把忧愁包藏起来看上去像个没心没肺的男子。

梦思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倾听。

他说，每个人的过去都是自己的一个梦，是自己去回忆的一扇窗，这些年我的窗户一直关闭着，因为外面下着雨。

梦思看向窗外，一场秋雨真的正沥沥而下。

这场雨终于来了，乌云笼罩了多日，雨终于稀稀落落地洒了下来，原本寒冷的空气有了雨，似乎更寒冷了。

他突然又打过来一句唐突的话：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太阳，我愿意为你敞开那扇窗。

梦思楞住了，隐隐地心里有些紧张。她打开窗户，雨已停了，天空已开始拉下了昏暗的帷幕。

她平静地打下：雨已停止，即使没有太阳，你还是可以打开你的窗户。如果，你想打开窗户，让你的梦走出自己狭小的空间，我愿意做你的听众。

沉默。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良久，他发来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字里行间流露出湿润和凝重，梦思突然有种揪心般的疼痛。读完那些文字后，窗户上凝结的雨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梦思读懂了那些文字背后的情感，知道了那个名叫雅宁的温柔女孩。单纯善良，有着明亮的眼睛的女孩，在江南一个小镇的林荫路上决然远走，消失了她的背影。在他生长的小镇，他的初恋故事缠绵悱恻。

这当然与她无关，所以梦思无言以对，只是静默地流泪，为他们那刻骨铭心的爱情感动和叹惋。

周舟犹豫再三，告诉梦思，在雅宁之后他又有过几段恋情，却都是无疾而终。

她闭上眼睛沉静一会之后，轻轻地打下一段话：你只是忘不了内心深处的那个影子。你穿越一段又一段的感情，只为找寻，似雅宁般给你想停靠的感觉。

电脑那边，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手指缓慢地在键盘上移动着，寂静中只能听见手指敲击键盘时发出的清脆声音：谢谢你能理解我。其实，她们都是好女孩，可最终都因为伤心而离开。对她们我是真的很愧疚，我也想忘掉心里的那个影子好好爱新的生活，可是…

“我能理解。”

“梦思，我恍惚，你给我的感觉和雅宁相似。我……”

一种淡淡的纠结涌上梦思的心头，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他未说完的话里有着怎样的意思，但细腻如她，还是隐约感觉到那长长的省略号有着别样的情感。

但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无论是否是虚妄，梦思都不想去解读它。她不想扰乱原本平静的生活，按下关机按钮，所有

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FOUR

天空飘下一片片轻柔的雪花，似飞舞的精灵。圣诞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

周舟突然出现，带着明亮双眸的女子。背景色彩浓厚的咖啡厅，清越的长笛乐曲飘扬。

那个女子的双眼十分清澈动人，梦思疑惑了，这般感觉，几乎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流光一瞬，便隐没了。不用疑惑，梦思便知道那就是在林荫道上隐没的那双清冽的眸子。

梦思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捧着手中温热的咖啡杯，不知道该怎样去看他们。

“雅宁，我很认真地说，”周舟意味深长地看梦思一眼，“我终于能够放手了。对你说一声迟到的祝福。我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给我幸福感觉的女孩了。祝我幸福吧!”

雅宁微笑着看着梦思，眼里满是柔柔的光。梦思假装镇定，低下头静静地搅着咖啡。掩饰，自己亦无法探知真实，所以掩饰。耳畔雅宁和周舟的对话却一直撞击着她的心扉，那么铿锵有力，即使她假装一无所知，却总感觉周舟和雅宁的目光正灼灼地盯着她。

梦思看着咖啡杯上漂浮的温暖的白雾发呆，心里为什么会这样慌张失措…心底的情愫是何时起不知不觉地疯长，直到此刻，空荡荡的心忽然有一种情绪在蔓延……

“梦思”对面轻轻的呼唤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梦思倏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他耀眼的眼神，那闪烁的光亮充满了期待。梦思的手不禁颤抖，不小心就打翻了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漫上她白皙的手，似一张流泪的脸。

“怎么了?”周舟抓过她的手，焦急地问。

“没事。”梦思咬了咬牙，忍着痛挣脱周舟的手，胡乱用纸巾轻轻擦拭。

“你这样是不行的，”雅宁皱起眉头，轻轻牵着她去了洗手间。

“疼吗?”雅宁温柔地问，眼里是柔软的疼惜。她用手沾着冰凉的水轻轻拍打着梦思烫伤的手背。

梦思有片刻的失神，眼前的女子仿佛触动了她心中某段柔软的神经，身和心都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哦，不疼。”梦思恍然醒过来，看见雅宁冻红的手。“可你的手……我还是自己来吧”

“没事。”雅宁微微一笑，“你给我的感觉像我的妹妹，让我忍不住想疼惜。”

“难怪…”梦思低下头，“他，说我给他的感觉和你相似。你是这样的清澈和柔软，像清凌凌的水，让人忍不住想呵护。”

“傻丫头”雅宁抚摸着梦思柔软的头发，然后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并不久。她开口说起她和周舟分手的那一夜。

“那是两年前，我大学毕业，他大二。工作的地方在离他六个城市之遥。也曾想过辞职过来陪着他，但那是不现实的。爱情的韧性抵挡不了遥远的距离，况且，我们当初顶着压力不顾一切苦心维系的感情也出现了隐形的缝隙。不是不爱，是爱不下去了。那一晚，我们回了小镇。爬上高中校门外的大梧桐树，透过密密的树叶看天空。夜晚的天空竟也是蓝色的，墨蓝墨蓝。星星忽明忽灭，像天使的眼睛。我们就那样看着天空，看着星星。彼此都知道，我们都走出对方的世界了，永远。仰得酸痛酸痛的脖子告诉我，这是一场真正的诀别。”

“可是…”梦思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他是真正地属于过去了。”雅宁轻轻握着她的手，“我了解他，这次，他是真正地愿意放开心，放开过去。过去的就不再了。过去的一切不会影响你们的未来的。”

“雅宁姐”不知为何就那么自然地喊她姐了，“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他没有什么的，更不要说是未来。”

“傻丫头，你难道看不出他看你的眼神里的深情啊。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只是在我身上寻找你的影子……”梦思没有说完就黯然地离开了。

走出咖啡厅的那一刻，凛冽的寒风吹得梦思几乎无法呼吸。梦思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把颈上柔软的围巾紧了紧。寒冷的时节到了，是时候为自己找个温暖的怀抱了?可是，里面那个人……梦思转过身望着咖啡厅。醉人的橘色灯火里有一道闪亮的目光射向自己。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飞扬?

对方在电话里低沉地笑，并不开口说话。梦思感觉右肩上突然有双手轻轻拍上来，回过头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潜意识里她是害怕飞扬看见咖啡厅里的周舟的。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却刚好看见你在这里。”他的眼睛开始微笑，“来。我有东西送给你，也有话对你说。”他眨眨眼睛，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转身进了咖啡厅。

飞扬没有想到的是会在里面遇见周舟。“你小子，回学校也不告诉我一声啊。”他一只手拽着梦思，一只手拍在周舟的肩上。“这位是……哦～难怪啊。”飞扬笑嘻嘻地说，看了雅宁一眼。

雅宁优雅地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飞扬，我还有事，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好吗?”梦思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周舟，只是低下头，小声地说。

“不行，我今天一定得说。”飞扬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我真的还有事啦，我要先走啦”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她努力想挣开他的手，却依然被他牢牢握住。

“梦思你别走!”周舟突然紧张地抓住她另外一只手。

“你弄到我烫伤的手啦!”梦思皱着眉头对周舟说。

两只手同时倏地放开。

飞扬愣愣地看着周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颓然地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可是，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梦思抬头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飞扬转身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轻轻地说。

看着飞扬离去的背影，周舟在心里说，对不起，兄弟。

“梦思，我没有要在你身上寻找雅宁的影子。虽然在公车上看见你的第一眼，你给我的感觉是和雅宁相似，但在后来接触的日子里，你的单纯、善良，你的柔弱且坚强，让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

“我不想骗你，我的心里现在还有雅宁。不是我对她恋恋不舍，而是那是我的初恋，是一段难忘的回忆。但是，你放心，我会把她埋在心底，让那段过去腐烂在心底。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决心把过去沉封起来，真的想给你幸福和未来，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可是，爱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梦思像在问对方，也像是在问自己。

“爱情是一瞬间的反应。”他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那么一座城池，看似金汤牢不可破，可其实，真相是，只需以爱叩门，一切不攻自破。

果真，他一来，她这座城池就沦陷了。

FIVE

岁月安静流淌。一切安好。周舟还是回了那座一千公里以外的城市，不是没有想过辞掉那份喜欢的工作来守护着她，但梦思不同意，她不想他为了她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宁愿选择忍受思念漫过遥远无限蔓延的感觉。突然明白了当初周舟为何不愿意雅宁辞掉心爱的工作了。那时他的心情也如自己现在这般复杂与无奈吧。梦思突然觉得有种宿命般的感觉，这切与两年前他的故事是何其的相似，难道这切都是注定?梦思隐约担心她和周舟的结局注定会和曾经的相似。他用两年的时间都无法忘记那段过往，那么以后的

自己呢，要用多少时间来忘却这一段回忆?

虽然心里害怕，可最终抵不过爱情的诱惑。

周舟待她极好，让她幸福地沉溺在恋爱的甜蜜中。就在梦思天真地以为从此便是将来，便是自己想要的永远时，一切却突然滑离她所认为和期待的美好，像脱轨的列车，越滑越远，不可回头。

周舟突然消失了。梦思一遍遍地拨打着他的电话，焦急的心一点点冰凉。

最后梦思只好找到飞扬。很久不见，飞扬的脸更瘦削了，飞扬看梦思时眼神是飘忽的。

“飞扬，周舟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飞扬轻描淡写地说，眼睛看向远处。

“飞扬……”梦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远处的一抹瘦山瘦水似乎正在沉睡，淡远飘渺如她的无奈，“你在躲我?”

“我没有”依然是平静的声音。

“你有!这学期很少遇见你了，你是在故意躲开我吗?即使偶然碰见，你也会假装没看见然后走掉。现在，我和你说话，你却一直看向别处!”梦思的语气急促起来

飞扬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沉默，沉默。

“飞扬，我求求你，告诉我周舟他到底怎么了，好不好?”梦思的声音突然软下来。

飞扬的心像突然被针扎了下，他抬起头，看见两行清冽的泪滑过她的脸庞，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助。

“梦思，”他不禁想捧住她的脸颊，却还是忍住了，“我不喜欢你这样!不要再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对别人说话，好吗?这样哀求的语气太委屈你自己，我舍不得”

梦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明白了圣诞节那晚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思索了很久，飞扬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沉重。

晚霞自杀!

SIX

梦思向学校请了假，飞扬劝阻无效，只好陪她一同前往。他终究是不放心她的。

火车上，梦思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游走的风景发呆。

飞扬抱着一大束百合，陪着梦思穿过长长的白色走廊，在尽头的病房外，看见了周舟，和躺在病床上的晚霞。在病房外站了很久，梦思还是决定走进去。

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晚霞的面孔苍白，看见梦思的一瞬间，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缥缈，像是要昏厥过去。周舟怔怔地立在那里。病房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晚霞的手腕处裹着厚厚的洁白的纱布，梦思看不见纱布下是怎样的面目，是凝结成深褐色的疤吗?不知道拆开纱布面对伤疤的时候她会不会后悔。梦思不敢想下去。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她缓缓地说，很轻很轻的语气，却让正在插花的飞扬差点打翻了盛满清水的花瓶。

彼此看着都没有说话，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晚霞苍白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好。周舟，你们先出去吧。”

他不放心地看着她们，却什么都没有说。飞扬轻轻推着他出去了。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

在火车上，梦思对自己说，放弃。可是，面对她，梦思却不知道要同她谈什么，告诉她自己放弃了，生生要让她用赢者的姿态看轻自己么?

竟是晚霞先开口：“对于用这样的方式赢回周舟，我很抱歉。”她嘴角轻扬，挂了一丝自嘲，“你一定看轻我。”

“不，”梦思摇头，“你很勇敢，我自问做不到。可是，真的，你就那么爱他?爱到连自己都可以放弃?”

“其实，也许你不信，我这样做，比起从你身边夺回他，更大的原因是我真的想这样做。我知道他不爱我，从开始就不爱。”她突然变得很迷惘，“我以为我很爱他，但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来爱他了。”

“别傻了，跟周舟好好地过吧。”梦思转过身，发现自己仿佛长大了。

“梦思”等在门外的周舟轻轻叫她，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周舟追上去，和她并排走着。

“对不起一”他不知怎样开口。他一直说着对不起，可梦思想问他有什么是对不起她的?

“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谁对不起谁。”她淡淡地笑，“好好对她，她很爱你。”

“那你呢?”他不知为何会这样问。

“我?”梦思蓦地停住。也曾想过问他，是不是直面死亡可以滋生爱情?如果自己也狠心往手腕割一刀，他是不是就会回到她身边?但她什么也没问，既然他已做了选择，又何必再为难他。

“我很好啊。”她低下头。

“梦思。”周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我爱你!真的好爱你!”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可是，你还是要离开我。”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瞬间倒塌。

他立刻像个孩子似的痛哭流涕，看见她这样比看见晚霞自残心里还要痛，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头埋进她柔软的长发里，一遍遍呢喃。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让她想永远沉醉其中。当他的眼泪流入她的颈时，她突然清醒。梦思紧紧闭上双眼，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她用手轻轻替他拭去脸庞的泪水，却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或许注定走不到最后。”她摸着他的脸说。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难道我是注定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那么，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好好和晚霞在一起吧。”梦思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分手吧!”她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缓缓说出早已在心里说过千遍的话，每说一次心就痛一次。

金黄的阳光斜斜地酒在她的脸上，溢满泪花的脸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飞扬，我们走吧。”她仰起微笑的脸，对远远跟在后面的飞扬喊到。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他蹲下，把脸埋进宽大的手掌，埋进落寞。

SEVEN

回学校后，梦思的记忆仿佛消失了，仿佛一起都没有发生，没有遇见周舟，没有开始那段恋爱。记忆斑驳成了碎片，没有刻意，只是想忘记。她除了以失忆作结，把记忆停留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其他别无办法。

其实，很多个夜晚，他像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她的梦里会出现寂寞的夜空，朗朗星月下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飞扬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找到她，黑黑的电影院，如她忧伤的双眸。

关于电影院，关于回忆，便有一段要陈述。

曾经，那个圣诞节的晚上，周舟和她一起看电影。温情老旧的文艺片。她的身体靠进他的怀抱，头枕在他肩上。

“丫头，为什么喜欢电影院?现在很多女孩都更喜欢在家里看碟片。”

“因为电影院有很多人，当屋子黑下来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害怕。”

“丫头，有我在，你就不用觉得害怕”

“……”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时候他正对住她的眼。在满室黑暗中，影片里模模糊糊的对白传来，屏幕的光影变幻中他的目光充满了温和。她能听见他柔软而急促的呼吸扑动在她耳边，她的右臂贴着他的左肩，感觉那么踏实那么温暖……

漆黑的影院中，飞扬试图抓住梦思的手，她倏地从回忆里醒过来，

闪了一下，他尴尬地笑笑，深深浅浅的目光里，溢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她侧过脸去看他闪亮的眼睛，那星星一般的光芒。两个人对视许久，他说，从今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好照顾你。

她去洗手间，看见镜子呈的自己，厚厚的黑眼圈，空洞的眼神。她给雅宁发消息“雅宁姐，我忘不了他。”

“我明白。”雅宁的回答很简单，却洞悉了一切。

“怎么办?”梦思真的是慌乱了。

“傻丫头，忘不了就不要选择遗忘，倒不如把它放在心底，作为你人生故事的一部分。像他，像我一样。把过去埋在心底，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开始未来的人生故事。”

梦思的心就突然释然了。

再走回座位时，电影院里已回荡着片尾曲《爱的迷惘者》的音乐。拥挤的人群不断向外涌，视线穿过，她看见飞扬还在原地等她。

一句华美如精灵的音符飘进她的耳朵，“过去的把它遗忘，遗忘的，是过去的伤……”

遗忘的，是过去的伤。

EIGHT

与曾经的周舟一样，飞扬待她极好，宠她、体贴她。不同的是，周舟是用温柔的语言让她感觉恋爱的甜蜜，而飞扬，是用平实的行动让她觉得安心。

他从不叫她丫头，他知道，那称号是属于她和周舟曾经的甜蜜，是她心底难以抹去的伤痕。他从不和她吵架，就算是她的错，他也包容她，从不和她计较。

趴在飞扬的肩头，梦思感觉心里很平静。

他和她在校外租了房，她感觉在学校里太压抑，他也就搬出来好好照顾她。两室一厅的套房，有宽敞的客厅和明净的落地窗户。他始终是不舍得委屈她的。

她喜欢在厨房做他喜欢的水煮鱼，站在灶前，笼罩在暖暖的橘色灯光里，看锅里热汤在翻滚冒出缕缕雾气，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他喜欢站在她的身后，轻轻贴着她的身体，双手环过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

会在晚饭之后，两个人手牵着手去散步，可以一直走很久很久，他总有那么多快乐带给她。他说他会好好照顾她，他做得那样好，让人无可挑剔。

闲暇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打游戏，她会靠在他的身边看杂志。看见彼此的微笑，就会觉得很幸福。那感觉仿佛是满溢的水，轻轻摇晃，快乐流淌。如此这般，岁月静好。

NING

飞扬带梦思回老家，带她去看他的出生地。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清澈的小河，弯弯的小桥和长长的青石板路。

梦思一路走一路摘野花，很开心，是这阵子从未有过的轻松。飞扬保持沉默，安静地走在她的后面，她一回头总可以看见他凝望着她的忧伤的眼睛，目光相撞的刹那，他会慌乱地躲开。

马上他就要毕业了，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这样走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想到这，他就觉得难过。

他要忙着做论文，也要忙着找工作，但他的辛苦他从来不说。表面的平静，背后的暗波汹涌，未卜的前程也让他偶尔心情低落。尽管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流露，但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能做到的只有默默地陪着他。

梦思看见河边光滑的石子，便停下脚步，拣了颗颜色漂亮的小石头。飞扬问她拣石子干什么，她说，留个纪念。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莫非真的要告别吗?她淡淡地笑了笑。

“梦思，生日快乐!”他采了一大捧鲜花送给她。

虽然是野花，但是她很喜欢。比起花店里的玫瑰，她更喜欢眼前的小花。白色细小、密密而生的小花，绽放在初夏的清晨，像是唤起幸福的小铃铛。

那一刻，眼泪涌出来，她终于肯面对自己的心，清清楚楚的是，她爱上飞扬了。

可是，她的眼泪流出来却再也止不住。

她以为她再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世间之事，最熬不过的就是时间。她开始害怕，害怕爱上飞扬，害怕再次失去，她知道自己再也经不起那样的伤痛。

风很大，她的头发吹得被泪水黏在了脸上。

“回去吧，”飞扬说，“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如果想分手，你就说，我不逼你，别哭了。”

梦思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他总是这么善良、这么善解人意。在她的记忆里，他的大眼睛从来没有过快乐，浸得满满的只有忧伤。在她望着别处的时候，他忧伤地望着她：在她望着他的时候，他忧伤地望向别处。

她是爱他的，可是她的心却割舍不下周舟。爱着飞扬的同时，心里却纠结着另一个男子，这对飞扬，是不公平的。她无法面对飞扬，甚至无法面对自己。

她无法继续这种心纠结在两个男子问的日子，她根本无法定夺，于是，她告诉自己，那么就离开吧，离开男子离开爱情，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

她扑进飞扬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说：“我爱你。”这是他第一次将爱说出口。他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从不说任何。他知道，一旦开口就是完结。不言不语，才可以一直走下去。可是，他知道，现在她要离开了，他再不说出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只是说：“如果以后你觉得可以面对我了，就来找我，我们重新开始。”他一直说她一直哭，他伸手轻轻给她擦眼泪，像从前那样。

TEN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明明深刻地知道被丢下来的感觉有多痛，为什么还要他承受分离，承受自己曾经的痛?

彼时，周舟离开她八个月，她和飞扬的恋情开始五个月又二十三天。

EIEVEN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记忆，所有的记忆都碎成了片段，所有的片段都会被风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