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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上访客张昆山台北陈情记

2009-05-10嘤鸣

凤凰周刊 2009年27期
关键词:劫机昆山难民

嘤鸣

8月26日上午,66岁、满头白发的张昆山,顶着大太阳,来到台北重庆南路的“总统府”前。他踮着脚,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把准备多时的白布条挂在红砖步道的绿树上,犹如一个摆摊叫卖的小贩,等着是否有人探问他所为伺来。

不久,的确来了个人。原本在远方站着的、身着衬衫西裤、腰上挂对讲机的小伙子——“总统府”宪兵,走过来,带点责难的语气告诉张昆山,“总统府”四周的人行步道不能张挂布条抗议,要挂,至少要到路对面。

台北凯达格兰大道上的“总统府”。

张昆山没有争辩,默默取下布条,走到马路那边。小伙子估计根本没有看张昆山的布条上写着什么,因为在他眼里,这种人太多了,三不五时就来一个。这种人没有危害,更没有什么好打听的。

张昆山的行为,不久引来了几位状似记者的人,谈了半晌,记者走了,张昆山也默默拿下布条走了,回到他住了8天的廉价旅馆。

那位值勤的小伙子这回看走眼了,发生在他眼前的事可大可小,因为张昆山是来自河南省的大陆观光客,8月13号入境台湾,19号脱离导游掌握,在台北游荡了8天后,成为第一个到台湾“总统府”陈情(上访)的大陆民众。

河南来的上访客

在台湾媒体上,这起陈情事件如同船过水无痕。原因可能是那时台湾还没有从八八水灾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也可能是因为高雄市长陈菊当天宣布邀请达赖喇嘛来访。但更可能的是,对于事事讲求实用的台湾人而言,张昆山的行为根本“没有用”:向马英九陈情?就算马英九出来接了陈情书又如何?北京会听马英九的吗?

对成天看惯了光怪陆离的政治表演的台湾人而言,张昆山的举动,就如同一颗漏气的烟花弹,冲上天空后,连一点声光也没有,噗地一声闷响就颓然掉落地上。

张昆山的行动激起的唯一“火花”,就是8月26日傍晚时分,内政部移民署负责查缉非法移民的“专勤队”干员,在机动队队长郭伟奇的率领下,找到了张昆山住的旅馆。等了不久,眼尖的郭伟奇认出了在外头吃完饭正要回房的张昆山。

郭伟奇事后接受采访时,用“血气方刚”形容他们带回的张昆山。“逮捕”时他没有反抗,但情绪始终很激动,安抚虽然困难,“但我感觉他的精神状态大致是正常的”。张昆山接受讯问时,说出了这次到台北“总统府”上访的始末。

66岁的张昆山,自称家住河南省新乡市,退休前是新乡市公安,“文革”时负责管理劳改犯。他说,2003年,自己居住的村落被地方官出售给开发商,原本他和同村居民应该分得6000多万元人民币的补偿,但这笔钱被腐败的干部卷走,而他的房子被粗暴拆除,他本人一度坐牢近200天。

出狱后,张昆山加入了成千上万人组成的前往北京上访的大河里,和大部分上访者一样,他的诉求石沉大海,还遭到河南驻北京的接访人员拦截。

张昆山说,2007年年底,他的案子终于在河南新乡法院立案,但新乡市没有律师接他的案子。最后,判决表面上胜诉了,但实则钱、房两空,于是他只能“发挥创意”,选择到台北上访,为自己的冤情寻找最后一条出路。

“他对胡锦涛、温家宝非常推崇,但却大骂地方官胡作非为”,郭伟奇受访时说,张昆山身上满满都是陈情信,他的要求很明确,希望移民署帮他把信寄到北京中南海,希望这封来自台北的信,能格外得到中南海领导人的看重。当然,张昆山也期望有台湾媒体采访,把“地方新闻”变成“两岸新闻”,否则,“北京他们(领导人)永远都看不到”。

9月1日,张昆山在移民署和旅行社的协助下,搭机回到河南家乡。他倾所有能力算计的这一役,完全没有如他预期一般在两岸间激起一点涟漪。

60年间的“大陆来客”

在张昆山逗留台湾期间,外界曾有观望和猜想:台湾会否容留这位大陆来客呢?

郭伟奇说,过去的确有大陆民众以来台湾观光的机会,寻求政治庇护,但是争取拆迁赔偿金的案例,到目前还是第一次。但值得注意的是,张昆山并没有要求留在台湾,也没有宣称自己是政治受难者而要求“政治庇护”。但就算他提出了要求,在台湾现今的法制下,张昆山的行为属于单纯的“逾期居留”,少了政治因素的支撑,长期留在台湾的机会也极其渺茫。

两岸分裂分治60年来,的确各自有“投奔自由”或“起义”的政治投诚者,想方设法去到海峡的另一边。除了飞行员驾军机投诚外,一般百姓就只能依靠劫机、偷渡等非法方式达成目的。但在冷战时期,“政治正确压倒一切”,哪怕犯下劫机这种万国公罪,只要是为了“向往自由”或“向往祖国”,都能获得两岸政府宣传机器的美化甚至实质的奖励。

在台湾最著名的一件,就是1983年5月5日,劫持一驾民航机飞往韩国再转来台湾的卓长仁、高东萍、姜洪军、王艳大、吴云飞和安伟健。6人在韩国,经过形式上的法律程序,不久之后就被转送到台湾,完成“投奔自由”的梦想。他们受到英雄式的欢迎,为避开“劫机”的罪行,媒体称他们为“夺机六义士”。但当时绝少台湾百姓知道,国民党政府为了一己的政治需要,纵容、鼓励劫机,是如何受到文明世界的谴责。

但日后的发展更具戏剧性,6人来到台湾,虽然每人获得约250万元台币的奖金(这笔钱可以在台北当时的黄金地段买一间300平方米的房子),也获得就学、就业的安排,但策划整起“夺机”事件的卓长仁和姜洪军,不到10年就把奖金用完,生活无着。1991年7月,两人共同策划绑票台北国泰医院副院长王欲明的儿子王俊杰勒索赎金。案子在11月爆出,王俊杰被发现悲惨撕票。经过9年多侦查、审判,2001年8月10日,卓长仁和姜洪军被枪决。

无独有偶的是,1986年马晓滨等19名大陆青年从厦门共同驾舢舨投奔“自由世界”,同样是先至韩国后被遣送到台湾,同样被台当局冠以“反共义士”的名号。却不料1989年11月,马伙同华裔越南难胞唐龙、长荣海运公司离职警卫王士杰,共同绑架长荣老板张荣发之子张国明,索5000万元新台币。后来3人被判死刑,于翌年枪决。

虽然这样的案例不断给国民党当局带来尴尬,但在那一时代,不管是驾机投诚的军人,还是劫机来台的平民,他们当时都能获得居留许可,没有审判甚至遣返的问题。

然而到了1990年代末期,台湾解除戒严,在法制上承认中共统治大陆地区的现况,两岸开始事务性磋商。在两岸关系渐趋正常的氛围下,台湾政府不再纵容“无限上纲的反共行动”,劫机犯到台湾,会因劫机罪遭到审判,并在服刑之后被遣返大陆。《对匪陆海空军重赏招降办法》也在1990年废止,驾机投奔台湾,动辄上千万元人民币的奖金成为绝响。

1989年之后,“政治难民”有了新的定义,先是一些知名度较高的异议人士得到美国和欧洲国家的政治庇护,他们持美、欧各国发出的难民证在各国间旅行,其中也有人因为和台湾人结了婚,得到台湾的公民身份;之后也零星有宣称受到迫害的政治或宗教异议人士,利用偷渡或趁观光的机会来到台湾,寻求“政治庇护”。

面对这些个案,台湾政府目前是以“与国际惯例接轨”的方式处理,也就是透过不同管道,查证来台者是不是真如自己宣称的,是因政治或宗教上的不同意见遭到不合法对待,如果查证属实,来台人士可以留在台湾,也可以申请前往第三国。

目前在台湾生活的大陆政治异议人士共有6人,此外有1 0多人经台湾被转往第三国。选择留在台湾的人,每个月只有折合4000多元人民币的生活津贴,和以往“反共义士”上百万甚至千万元人民币奖金的待遇不可以道里计。

正待通过的“难民法”

为了进一步“和国际接轨”,也为了因应两岸即将开放观光、直航的新形势,2007年,民进党政府草拟了第一部“难民法”。

当时的陆委会主委陈明通表示,一旦两岸开放观光与常态客运包机,我方预判可能会有部分大陆民众借机寻求政治庇护,到时一大堆人到了台湾,都主张回大陆可能遭到迫害,届时我方该如何处理?目前是以项目方式审核,再个别安排住处及生活,但没有制度,很容易人亡政息,因此有必要订出专法规范。

“难民法”是台湾政府第一部正式规范“政治庇护”的法令。“难民身份”如何认定?草案设计的机制包括初审及复审,初审主管机关对申请案作初步审查,认为应受理者,再邀请相关机关代表、专家学者及社会公正人士共同审查,决定是否给予难民身份。审查期间可暂时提供安置收容,原则上不得将申请人强制驱逐出境。

“难民法”从2007年提出之后,两党争议不大,再加上是把外国人和大陆人民一体规范,更减少了影响两岸关系的针对性,在未来一两年内,可望在立法院审查通过。

从重金鼓励叛逃、劫机,到订定难民法,从中可以见到台湾政府看待两岸关系,从不择手段的斗争到逐步缓解敌意,再到尊重国际惯例,力求和文明法制接轨的一页历史。

然而,也因为国民党代表全中国的政治宣示早已成了历史,在“尊重中共统治权”的前提下,发生在大陆的“内部事务”就注定只能是“内部事务”,这也就是为什么66岁的张昆山哪怕是奋力纵身跳入这片大海,也激不起半点水花的深层原因。

编辑 涂艳 美编 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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