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一个隐秘的行当
2009-05-07冯易秋
冯易秋
如今,代孕已经成为一个挑战社会伦理道德底线的隐秘行当。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无数身份诡秘的“代孕妈妈”用替别人怀孕生育来换取不菲的酬劳。
紧邻马路的星巴克咖啡馆内,人潮涌动。记者应约与一位名叫琪琪(化名)的大学生代孕妈妈见面。这位自称是北京海淀区某重点高校会计专业研究生的女孩,25岁左右,披肩长发,皮肤皙白,身材高挑。老家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阿坝。因在代孕期间意外流产,事主先前许诺的报酬成了泡影。
悲伤的“代孕”者
记者:你长得很漂亮,但看起来好像和汉族女孩有些区别?
琪琪:(笑)我母亲是藏族,父亲是汉族。
记者:能谈谈你是什么时候接触‘代孕妈妈这个行业吗?
琪琪: 2007年7月14日,我准备去做家教。在公交车站等车时,不经意间看到站牌的狭缝中夹着一则招聘代孕妈妈的广告,就在我驻足观看的时候,一位中年妇女凑过来,面露喜色地小声问我是否愿作‘代孕(妈妈)志愿者,说赚钱很容易,递给我一张名片。并眉飞色舞地给我介绍起‘代孕的种种好处。晚上,我做完家教回到学校,按照名片上的网址找到了一家“幸福在XXX”的代孕网。后来才知道这家代孕网非常出名,创办者号称“中国代孕之父”。
记者:你是经不住“代孕”丰厚报酬的诱惑而选择做代孕。
琪琪:可以这么说吧!我浏览了他们的代孕网站,他们对代孕妈妈条件划分很详细且要求苛刻,但报酬丰厚。这一切对于来自偏远山区的女孩来说诱惑是致命的,你无法拒绝。因为每天在你眼前晃悠的同学和朋友都是吃穿不愁、名牌衣服、高档化妆品等,任何女孩都有爱美和喜欢攀比的心理。而瞧瞧自己,一件内衣穿了整整3年,每周要做4份家教。身边的同学周末都在男朋友的陪同下逛街购物,而你却在各个家教中心往返,心里能平衡吗?
记者:可以具体讲一下做代孕妈妈的详细过程吗?
琪琪:我在矛盾的心理中反复思考两天后,就给他们打了电话。一位自称阿霞的女主管接了电话,得知我决定做“孕”,爽快地约我明天在学校旁边的麦当劳详谈。第二天下午,在麦当劳里阿霞递给我一份事先打印好的《爱心代孕合作协议》,并说如果确定做代孕志愿者,就让我先做一下血检,然后就是阴道B超,还有一个白带常规,检查的单子可以带过去,到时他们公司会报销。然后,就与公司签约,签约后,就要住到她们公司来,吃住都由她们负责,我可以在代孕期间享受每月2000元左右的工资及一些补助,因需求方多为成功人士,生完小孩后,客户还会给一些奖金等。那位女主管一再告所我,因我是研究生学历,靓丽出众,可以享受最高的待遇,拿到代孕费用14万元。(琪琪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眼睛有些红肿)我和代孕公司签完合同,回到学校,一个人钻在被窝里大哭一场。几天后,代孕公司就打电话催促我搬到他们租住的公寓里,里边住着三个代孕妈妈,其中一个挺着大肚子,很快就会分娩。雇用了一位大妈负责做饭,打扫卫生。一个星期后,女主管带我去和需求方见面,那个男人是做房地产的,老婆不会生育。他提出和我同居的要求,并说报酬丰厚,被我拒绝了。我只做“代孕”并不想做“二奶”。
记者:据了解,代孕一般有试管婴儿和人工授精两种方式,你选择的哪种方式?
琪琪:我选择的是人工受精,这样只需在女孩的排卵期内,将男方的精子取出,然后植入代孕方的子宫内。而试管婴儿则需要由相关医院进行具体安排,周期太长,风险较大。
记者:你是在校学生,学校那边如何安排?
琪琪:学校有课时,我还会去学校上课,因为是研究生,课程相对较少。在签订合同时,我就提出每周必须去学校上课的要求。代孕公司对“代孕”妈妈也作了一些人身限制,比如:不能告诉家人自己在哪里,不能和自己的丈夫孩子见面,不得擅自离开住处等。
记者:代孕期间意外流产,代孕公司是否给予赔偿?
琪琪:少的可怜,与合同里规定的赔偿金额相差甚远。我不止一次地给那位女主管打电话,刚开始她一直敷衍说会把我的实际情况反映给广州总公司。后来,我再给她打电话,她就不接了。跑到她们公司,员工说她去广州总公司开会啦!其实她就是一直躲着不见。唉!就因为当时没看清楚合同里的细节,一点小疏忽,造成重大损失。我现在是身心疲惫,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仿佛自己被亲人、朋友和同学嘲讽的眼光注视着,心里隐隐作痛。(记者伸手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琪琪)
记者:你是否考虑到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纠纷?
琪琪:我咨询过律师,他们说把代孕当作盈利手段,本身就是违法。而且,代孕在法律上还是空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纠纷困难重重。
记者:今后有什么打算?
琪琪:(扭头看着窗外,长长吁了口气)我现在只想尽快把论文准备好,马上就要答辩啦!毕业后就去上海找份稳定的工作,离开北京这个不堪回首的伤心之地。坦率地说,我现在真不愿在北京多呆一分钟。
在采访中,琪琪一直用纸巾擦着眼泪,一位莘莘学子,生活所迫,不经意间卷入代孕的陷阱漩涡,事到今日,一直被痛苦不堪的屈辱‘代孕经历所折磨,承受着心灵上的煎熬。
“代孕”公司的“皮条客”
记者登录了琪琪提供的代孕网,该公司总部在广州,号称在上海、北京、浙江均有分公司,在网址首页的显著位置,公布了全国及各分公司的客服热线。
在首页的右边,有一个招聘代孕妈妈的启事,报酬是5——12万元。点开后,记者看到该中心对代孕妈妈的条件要求和报酬有十分详细的划分。其中,最低的是A级,报酬和条件是“补偿纯待遇4万,初中学历,容貌一般”。然后逐级加码,H级为“补偿纯待遇10万,本科学历,容貌较好”;而最高级的I级是“补偿纯待遇10万以上,各方面条件非常优越”。
同时,网站还提供了代孕妈妈的报名表,除了姓名、身高、学历、联系方式外,还要求填写是否结婚、有无流产史、避孕措施、月经时间、代孕理由和对需求方的要求等栏目,最后还要求上传三张照片。
记者假装寻求代孕妈妈,拨打了网站上提供的客服电话,谎称自己结婚多年,妻子一直没有怀孕,妻子去医院检查后,查出输卵管堵塞,无法怀孕。一位姓崔的女子听后,滔滔不绝地介绍她们公司提供的各种代孕服务。并热情邀请记者方便的话,可以与代孕妈妈面对面。
当天下午,记者依约来到海淀区双秀公园门口,见到了代孕公司的崔小姐,她年龄在35岁左右,个头中等,体型略胖,看起来精明能干。坐在公园门口的石凳上,崔小姐查看了记者的身份证之后,递给记者三份打印好的资料,分别是:《爱心代孕合作协议》、《人工授精代孕全委托、自行安排总费用预算》和《试管婴儿代孕自行安排总费用预算》,每份预算的价格都在20万元以上,而所谓的协议上的条款更是多达41条。分别对代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规定,包括怀孕、流产、剖腹产、保姆、住宿、残疾、死亡等等情况。其中引起记者特别注意的是第20条规定:“甲方、代孕方双方一辈子永远不得有打探对方的一切关于真实身份资料的行为”。第22条规定:“代孕人不得告诉任何人居住地的详细地址,不得带任何人进入居住地,不得擅自离开居住地”。第39条规定:“代孕方在协议期内死亡,甲方赔偿代孕方家属10万元”。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份协议的最后还印着“特别提示”:卫生部2001年8月所发《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规定,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真是贼喊捉贼。
半小时后,记者提出是否可以去他们公司里详谈,崔小姐以公司规定不允许陌生人参观为由,拒绝了。记者趁热打铁,提出去看看代孕妈妈,方可放心。崔小姐爽快地答应,带着记者倒了两次公交车,来到丰台区岳各庄附近的一个高档社区,小区环境还不错,旁边一栋高楼正在建。她告诉记者,她们公司在小区里租了一套大房子集中安置“代孕”妈妈。崔小姐跟记者开始玩起捉迷藏,带着记者东拐西拐,来到了一个大型喷泉旁边坐了十分钟,接着又沿着水泥路面走了400米左右,再向左转,来到了地下停车场,又拐了两个弯,来到了楼下。整个过程,崔小姐表现得异常谨慎,不时回头张望,警惕得像只兔子,不时地放慢脚步张望。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崔小姐才带着记者走进了电梯。她说这是公司事先定下的规矩,主要是为了安全。
电梯直达七楼。楼层有两户人家,其中一户防盗门半开着。透过缝隙,里面电视机前坐着一名孕妇,进屋后,另一名孕妇正好从厨房走出来。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她们略显紧张。崔小姐介绍完记者身份后,指责旁边厨房里的保姆,为何不把防盗门关住。房子是三室两厅,面积有100平方米左右。除了这两个“代孕”妈妈之外,还有正被崔小姐训斥的50岁左右的阿姨。
两个“代孕”妈妈年龄均在33岁左右,崔小姐介绍说,清秀高大的来自贵州;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来自东北。对记者的到来,她们并没表现出过分拘谨。
东北女子大大咧咧地说,她怀孕已有4个半月,孩子的亲生父母并没有过来看过她们。只是每月付生活费给照顾她们的公司。
为了不暴露身份,记者谎称感觉还可以,下次再和老婆一起来进一步详谈。
“代孕”妈妈的生活状态
记者以老婆想亲眼见到“代孕”妈妈才肯相信为由,要求再次约见“代孕”志愿者。崔小姐爽快地答应,也许是见到记者带着老婆(女同事)前往,崔小姐就没再绕路,很快就到了“代孕”妈妈的住处。这次记者仔细观察了代孕妈妈的衣食住行。与相对宽敞的环境相比,室内的布置相当简单,家具很少,只简单配备电脑、电视、冰箱等电器,卧室有柜子、大床,床上胡乱扔着一堆衣服。洗手间里陈设更是简单,连一般女孩子常用的化妆品也没有,毛巾、浴巾也看不到,只有一卷卫生纸孤零零地摊放在架子上。阳台上也没有晾晒任何衣服,只有一件胸罩和内裤挂在衣架上。煮饭阿姨准备的晚餐摆放在客厅的方桌上,仅有一盘炒葫芦瓜、一盘鱼香肉丝和一小锅排骨汤,这似乎普通人的日常饭菜,怎么也不像崔小姐所讲的每个“代孕”妈妈一个月最少要吃够2000元的伙食标准。
女同事要求崔小姐带着去楼下察看小区环境为由,支开了崔小姐。记者便和东北籍女子聊起来。
记者:你们两个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代孕者:是呀,两个人可以相互陪伴一下,就不会太寂寞。
记者:孩子生下来以后,你们会不会再回去指认?毕竟从胚胎植入到小孩满月,中间有11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你们会不会对孕育在自己腹中的孩子产生感情?
代孕者:那当然不会留恋,这个孩子跟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更不会回去找,我有自己的孩子。做“代孕”妈妈之前我就想好了这个孩子是替别人生的,我无非是利用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而已,可以说就是一桩买卖交易。再说,我们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找这个孩子。
记者:你是否想念丈夫和孩子?
代孕者:目前我离异,自己的孩子也有两岁多。孩子的抚养权归男方,但我前夫喜欢赌博,我担心时间久了就会影响到孩子,我为了夺回孩子的抚养权,必须争取改善自己的经济条件,所以选择做“代孕”妈妈。住在这里长达10个月,说不想念自己的孩子是违心的,但按照公司规定,只能偶尔打打电话,幸好只剩5个月就可以生产了。
记者:你认识一个叫(琪琪)的大学生代孕志愿者?
代孕者:认识呀,好像是个在校研究生,8月份才从这里搬走,眼看马上就要生产了,却碰上意外流产,挺可惜的,为此还和公司闹僵了。现在,做我们这个行业的大学生比比皆是。而且大多数都是“80”后的,听她们说好像工作难找。先前在这里住过的湖北黄石的女孩,因家境困难,要供弟弟上学,才想到代孕志愿者。不过,现在有的女大学生看得开,觉得做这个总比去做小姐好多了,虽然没有做小姐钱来得那么快那么容易,但是比那个干净。
记者:公司要求我为你们提供2000元左右的伙食费,你们保障能吃完吗?
代孕者:(呵呵笑)如果公司真能给我们提供2000元的伙食费,那就谢天谢地啦!公司和我们各拿一半,我们每天的伙食费也就是在20元左右,剩余的钱都装进自己的腰包啦!
记者:我和我老婆都想要个男孩,你们是否能够做到?
代孕者:这个简单。你提前告诉医生,他们会按照要男孩的方法帮你选择精子卵子。确定男孩以后再植入体内,如果不是男孩,就再继续配。
记者:蛮专业呀。
代孕者:做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一些。
记者:如果你们怀上双胞胎,考虑到负担过重,我只想要一个,你们有办法保证吗?
代孕者:一个孩子多孤独呀,又不保险。不过,也没关系,如果你们不想要那么多的话,怀孕过程中查出是双胞胎,可以做穿刺,把不要的孩子做掉。
东北籍女子最后的一句话,听得记者浑身直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