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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韩静霆军事题材小说创作中的人道主义表现

2009-05-05龙建华

山花 2009年8期
关键词:大林军人战争

新时期以来,人道主义意识开始向军事文学领域渗透,它与革命英雄主义结合,改变了我国军事文学单一化的面貌(十七年的军事文学作品,普遍表现为军人人格神圣化、单一化和类型化)。韩静霆的军事题材小说作品在这个方面表现出了独特个性,他将普通军人作为描写对象,在表现军人崇高献身精神的同时,突出军人身上作为“人”的个性特征,通过对人的描写,更深地挖掘英雄性格,使他的军事题材小说具备了深沉的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与崇高的英雄主义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的审美价值。

一、真实细腻揭示人物的内心冲突和情感世界

20世纪80年代,韩静霆的军事题材小说创作,跳过了以往比较注重构造情节、比较注重刻画人物,而进入了注重于当代年轻军人内心冲突和情感世界开掘的新阶段。这表明他的创作艺术具有比较宽阔的容受力,也显示了他的文学作品的成熟。

被誉为“战地浪漫曲”的《觊旋在子夜》,比较成功地塑造了当代军人形象:童川、林大林和江曼。他们的经历、遭遇、命运是那么紧地和共和国的历史以及那一段民族灾难联系在一起,他们的思想、性格、感情,又是那么深地烙下了社会的印迹与历史的阴影,他们身上有着鲜明的时代感和历史感。《凯旋在子夜》着重表现的是当代军人在对待和处理爱情纠葛上所显现的高尚情操。作者细腻地表现出了他们三人的爱与恨,怨与怒的不同心态,他们的情感河流不是被描写成姿肆汪洋,而是被痛苦所压抑着,因为他们是军人,是在战场上,他们有着军人的职责与使命,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去爱与不爱。在小说写到林大林和江曼的新婚之夜,当新郎林大林知道新娘心里爱着童川时,他毅然离去了,他说:“到底我还是个当兵的……我尊重你们的感情,成全你们。”而童川又是怎么说的呢?他说:“在别人的痛苦上能建筑起我的快乐吗?再说——我是军人。”“当兵的”,“军人”,就不该踩踏别人的感情,就应该自己去承受痛苦,这就是军人的道德。“生活,就是知道自己的价值,自己所能做到的与自己应该做到的。”之后,林大林和童川在战场上相遇了,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他们变情敌为战友,紧紧地拉起手来,谱写了一曲悲壮的英雄乐章。战士崇高的胸怀和品格,得到了有力的展示。林大林牺牲后,分别八年的童川和江曼又在血与火的战场上重逢了。随着时间的延长,他们感情已经冷却了吗?没有。爱,早已深埋在两人的心底,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冷淡、随便和傲气。他们为自己能压抑了感情而高兴,因为他们都知道,倘若在战场上牺牲了,就不会给对方留下痛苦的遗憾。军人的情操熠熠生辉。所谓“爱情要达到完满境界,就必须联系到全部意识,联系到全部见解和旨趣的高贵性” 。“为着品质而去眷恋一个情人,总是一件很美的事”。小说写抑制了的感情,显得格外动人,由于作家的笔触深入到了军人的心底,将他们内心这种抑制了的情感与对祖国、对人民的深沉的爱融化在一起,使作品人道主义主题得到深化,三位年轻军人的形象也变得崇高起来。

《战争,让女人走开》,写的是一场未放一枪一弹的感情世界的“战争”。在正值春节,家家户户团聚欢庆的时刻,军人们接到命令就要奔赴前线了,而刚刚千里迢迢来相会的军人妻子们又必须在三日内离开。于是夫妻间一下子对立起来,他们在去与留、灵与肉、理与情、生与死等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矛盾与冲突,迸发出令人心醉,也令人心碎的浓郁的感情色彩的花朵。小说写了三对军人夫妻:许雷和蓝于兰,焦永太和凤英,张大壮和廖永惠。作品着力于情的点化和渲染。在过去的军事文学中,我们还很少看到这样浓笔重彩地、热烈而大胆地去描写军人夫妻间的情爱、悲欢和生离死别的痛苦。作品采用了人物的意识流动,深沉的回忆、内心独白和作者的介入,或抒情、或议论相结合的手法,揭示人物的心理及潜意识,使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感情世界得到了充分的揭示。在人物心灵和情感的碰撞、交流、相融和奔腾低回中,映射出一种悲壮献身精神的光芒。他们终于成为了这场感情“战争”中的胜利者。在这篇作品里,可以说:人物获得了真正的主体性地位。人的特点、人的本质、人的价值得到了表现。也许,其间人物典型化程度还有待于提高,也许作者根本于无意识到某个形象作精心的塑造和刻画。但他写的是群像,是军人的灵魂,是军人的感情。那么,作者的意图达到了,因为它唤起了读者对军人的崇敬和热爱。

《死谷有队伍在行进》,写了一个美丽而又悲壮动人的故事。一个十八岁的新兵李小冬,五个月前,还是个“腰缠万贯的个体钟表匠”。当部队驻扎在边境待发的日子里,他与房东的女儿刁玉莲相爱了。作者用一种同情式的理解和不惜为之辩护的理念,去写这对少男少女的爱情,而且人性与人情被表现得十分美丽。然而,不管他们的爱情多么忠贞、多么圣洁,但在这残酷的战争面前,也是不被允许的,因为部队有纪律,一身国防绿,一副红领章,唤醒了这个新兵的军人职责和荣誉感。他用生命和鲜血为代价,在战场上验证了自己,报效对祖国的忠诚与对爱情的忠贞。列宁说:“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对自己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作品对这个有过懵懵懂懂的探求,有过坎坷的,不是英雄却分明焕发着英雄品质的新兵的内心世界和感情内涵的挖掘是成功的。他那年轻活泼的身影让人难以忘怀。

军人的献身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崇高,军人不仅有对人生的渴望和使命,也有执著之间的矛盾与痛苦,他们的内心是冲突的,感情是痛苦的,韩静霆的作品不仅写了军人的献身精神,而且还让读者看到了军人在牺牲自己生命或感情前所经历的那种煎熬、犹豫、矛盾和痛苦。作品在塑造这些可爱的军人形象时,紧紧地扣住了“情”字,大胆地写军人感情世界中的矛盾面、复杂性以及脆弱点。作品还以更大的热情去揭示军人内心深处的,高于个人情感的对祖国对人民的那种伟大之“情”。作者对这两份“情”都写得相当细腻、真实和动人。韩静霆很善于写情,并善于在情感的波澜、起伏和变化中,引导出崇高的力量,使刚劲与柔和、雄伟与秀美,和谐地融于一体。写人的内心与感情,着力于情的点化和渲染,使韩静霆军事题材小说创作充满了人道主义的光辉。

二、通过特殊形态表现人的本质特征

韩静霆的作品注意通过特殊形态来表现人物本质特征,极力挖掘战场上人的个性特征,使带有明显个性色彩的人物出现在审美领域。这明显地表现在中篇小说《太阳万岁》中,这部作品比起《凯旋在子夜》来,在写人上显然是一个深层次的突进,理性因素明显增加,与作者以往军事题材作品不一样,是拓展了自己的精神视野,倾向于把天地人作为他思考的对象。《太阳万岁》中王长福在前线杀敌立功,他的这种形为的产生不仅仅是像童川、林大林、许雷一样,出于一种军人崇高使命,而只是一个人性未泯的人所应该做的。王长福是个地主的后代,农村长期过火斗争,使他的人性受到严重摧残,他的老爹在五个村子三十余年轮流“借”去批斗,在那个年代,作为地主崽子的他也同样没有人的自由。然而他坚忍地活着,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做媳妇,父亲只好把十四岁的二姐嫁给富农的儿子,以此换来富农的女儿为他定亲。这种纯粹是配种式的换亲,使他的人格受到侮辱。他偷偷地和村里老支书的女儿相爱,不仅父亲为此遭到老支书的毒打,他们的爱情亦被强行拆散了。因此,当王长福有幸离开家乡穿上戎装上了战场时,他唯一的希望是通过火与血的战斗来证明:他不是孬种,他是人!他下决心要立功,用生命换一张烈属优抚证捎回去,他“要让方圆百里五个村子看看——没有愧对一方水土,他是个大写的人”,他应该同别人一样受到尊重。在这里,作者通过对人的本性意识描写解释了人的行为历史。王长福的希冀与行为是他个性的本身凸显,表现他在厄运面前不屈服的精神气质。其作品展示的是一种倔硬昂扬的人性精神。为了突出这种个性精神,作者还竭力描写王长福吃苦耐劳的坚忍力。在阵地上的连阴雨,使猫耳洞里发潮、发霉,人的皮肤发黏发烂奇痒,当作品中的战士被这种环境折磨得不堪忍受时,他却可以军衣不脱,手指不挠,嘴巴紧闭不叫一声苦,这种对自然环境造成的痛苦所显示出的超人的忍耐力和征服力,是他在农村社会磨难中熬成的。他吞食过生活中的多种苦果,“他的爷爷教给他生的诀窍就是别说话,别多说话,在夹缝里求生存”。最后,王长福在战场上给一个“野女人”递水壶冲洗蛇伤时被冷枪击中而身亡,而这位神秘的“野女人”后来被发现是个越南女兵,那么王长福的牺牲究竟有无价值?连长却理解这位战士,在为他合上眼睛时说:“凡是在这儿熬过又牺牲的同志都得请功”。韩静霆这样写军人,恰恰是抓住了人的个性特征。尽管王长福没有倒在正面敌人的枪口下,尽管王长福是为了一个敌方女兵的生命而倒下;但王长福却未失为一个人,一个实实在在的军人。作者努力表现这种普通军人的心境和性格,通过特殊形态体现人的本质特征,使有明显个性色彩的人物出现在军事文学中,无疑是成功的。王长福不屈服于那个时代的社会压力,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以及到战场后顽强坚韧的表现,说明他是个在严酷的环境中始终不甘沉沦的人。他的死与其说是悲哀的,可惜的,不如说是壮美的、崇高的。他作为独立人格的存在是顶天立地的,有如黄山岩石挤压中拳打脚踢出来的,屈曲虬龙的苍松。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指出:“人终于成为自立社会结合的主义,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己本身的主义——自由的人。完成这一解放世界事业,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从某种意义上说,王长福的这种人性精神,作为经受过巨大痛苦,亟待振兴的华夏民族和伟大国家恰恰是值得倡导的。

韩静霆写战争这个特殊形态中的人时,带有一定的人类意识或普遍的理性思考。在战争与和平、战争与生命、战争与人性等这些问题中突破了狭隘的民族主义,流露出深沉的人道主义感情色彩,深藏着许多复杂而又矛盾的情绪。是的,战争是个捉弄人的怪物,一方面我们反对战争,另一方面又要以正义的战争去制止非正义战争,抽象的人道主义与和平主义者,往往会陷入反对任何战争的泥沼。这种不现实的,甚至带有几分天真的认识,常常使军旅作家忧虑和思考。韩静霆也有这个方面的困惑。一方面,大写军人的拼杀冲锋和刀光剑影,一方面也大写军人的美好情感,脆弱的眼泪和温婉的惆怅,写敌我之间相通的人性。作家对战争的“理解”和“不理解”的主体意识时不时地宣泄出来,寄予着他的忧患意识和美好的心愿。《战争,让女人走开》军人和妻子的分别是壮美的,但在令人心酸的背后又令人思考,如果没有战争多好!《凯旋在子夜》结尾处,安排浴血奋战的将士凯旋时深夜入城,没有震天的锣鼓,没有艳丽的鲜花,这表明了作者的,也是将士们的愿望。战争的目的也许就是让后方的人永远忘记战争的意愿。《死谷里有队列在行进》的小新兵与房东女儿相爱,爱情如“绿手帕”那样纯洁美丽,但战争却不允许,先是新兵被看管,后是新兵被炮弹打死,作者赞扬了军人的人性要服从战争,又掩盖不了战争的残酷性,有着作者对新兵和房东女儿的深深同情。

三、关注军人坎坷的人生和悲剧性的命运

在《凯旋在子夜》这部沉雄悲壮的英雄交响曲中,我们能隐隐听到那沉郁孤凄的命运咏叹调。作者对军人人生坎坷命运遭际的描写,已成为作品中最重要、最深沉感人也最能启人深思的主体部分,战争中主人公的遭遇与灵魂升华,成了他们人生长河中一个特殊的阶段。林大林、江曼、童川,这三位当代最优秀的青年,在各自的却又相互影响的人生道路上,经历了令人心颤的颠簸浮沉。童川在狱中虽然深切怀念着当年患难与共的恋人江曼,却又不得不忍痛割断情丝;江曼面对命运而又无能为力,任其摆布,在恋人获释后千里迢迢奔他而来时,她却不得不与别人举行婚礼,其痛苦复杂的心境,令人心碎。林大林在行将与满心挚爱着的未婚妻举行婚礼之际,意外地发现了童川与江曼深藏着的爱情,怀着满腹的遗憾、痛苦与惆怅,毅然走向前线,在战场上洒尽最后一滴血,实在令人悲痛与惋惜。这些新鲜脱俗的爱情描写将读者引入了人生品味的最深层,使人感受到一种阴差阳错的美。

如果没有作者对《凯旋在子夜》中人物坎坷的人生和悲剧命运的把握,作品就失去了灵魂,这也是作者的一种真正创作。否则,作品就不可能达到净化读者心灵的这样巨大力量。就像人们说的:使人哭泣的悲剧,是要让人进行思考,最终达到喜剧的目的。以此揭示悲剧命运的社会意义和作用。

当笔者看到江曼、童川、林大林爱情的痛苦遭遇时,便想到了贝多芬《命运》交响乐。是的,命运敲门的声音响了,而后展开了人与命运的殊死搏斗,用贝多芬的话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不能使我完全屈服”。英雄意志终于战胜了宿命,光明终于战胜黑暗,这搏斗成为一曲壮丽的凯歌。韩静霆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使江曼、童川、林大林构成的悲剧命运在作品中弥漫着一种英雄主义的感染力,达到了净化人、提高人的目的,是因为社会主义悲剧具有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内涵。这个内涵主要表现在林大林为童川而付出生命、童川为林大林立碑,特别是童川致残后,只付出不索取的爱情和那子夜入城不惊扰百姓的情节,使小说充实着、膨胀着一种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从而达到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效果。

文学从无情走向有情,英雄有了人情味,使他们有血有肉,不再是抽象的人道主义关照的那种单一化、类型化的英雄人。军人除了是国家的卫兵,阶级的战士外,他还是一个人,有着各自不尽相同的人生道路和命运。他们不仅有着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同时也有与职责、使命和道德相冲突带来的矛盾与痛苦。他们是具有人的本质特征的活生生的人。韩静霆将讴歌军人的献身精神与关切军人悲剧性命运合为一体,将悲壮慷慨的英雄进行曲和凄婉深情的人生咏叹调统一起来,构成他军事题材小说中的人道主义的丰富内涵。

参考文献

[1][法]雨果.论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希腊]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作者简介

龙建华(1959—),男,湖南武陵人,常德职业技术学院编辑部主任,高教所所长,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语文教学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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