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七首）

武　叶

一个人的秋天

一个人走进提前暗下来的夜里

滇西南的秋天，天色暗了许多

雨水也比往年多了一些。

风吹凉了回忆，雨继续下着

想象中，你会慢慢变得更小。

走在街上，雨后的风吹着

凉凉的。路边植物的叶子绿得安静

清亮。苍茫的暮色中，天边变成了缥缈的青灰色

只有近处的花，一朵一朵

现实地开着。晚风带走了周围的灰尘和光线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具体。

你甚至可以试着描述它们的形状

如今，天空很少有黯淡的时候

明亮的光线放大了喧嚣，放大了不安

大家都躲在阴凉的地方

只有夜晚，才会使一切变得安静。

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不停地

在秋天走来走去

常常不记得，不清楚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有时会有一朵云靠过来，投下的巨大阴影

那么黑，那么满

你不禁想到了黑暗的森林

想到一些难以启齿的经历

必须承认，太阳温暖不到的地方

依然是绿色的。只不过已不是草的颜色

无论是开放过的，或者将要开放的花

同样的香味，在不同的色彩中间

都将在不是很暗的夜里掉落下来。

这样的季节你会听到多年前听过的音乐

接连在路上点燃一支又一支香烟

前面还有很长的时间

你要慢慢地睡去，慢慢地醒来

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你不必急着走完。

穿越城市的河流

我不想说起滇西众多的河流了

它们太漫长，太遥远，仿佛都与我无关。

我想说的是一条与我朝夕相处的河

年复一年，它不声不响地穿城而去

带走了我，和这座城市多余的部分。

我也不想说起它的源头

说起一个人，或者一座城市的过去

没有人会关心这一点，除了我

作为一条鱼，涛声永远无可回避

无可回避的还有游动本身。

我就这样游啊游，有时候天黑了

还能听见风吹着隐匿的河水

对于岸上的灯火，对于水面上漂浮的

倒影和纸船，我总是缺乏足够的耐心。

我挥动的手势表达了一切

很多事物被卷进了更深的漩涡

很显然，游动也没有飞翔那么干净

在秋天，我灰尘扑面

不停地打着喷嚏

身体里沉积着从不同的季节飘落的花瓣

和圆润的鹅卵石。我曾经梦想过大海

如今终于学会了

目送一条穿越城市的河流翻山越岭

学会了阻止这条河，从相反的方向原路返回。

用沉默等待

雨季再一次莅临我居住的城市

七月没有优美的旋律敲响黎明的钟声

只有一些细节在此刻清晰起来

像雨水重新回到窗外。

那时候我们坐在另一个

房子里只有一盏灯，但是很明亮

夜不黑也不长 不远处

一些很寂寞的树闪烁着光

但是它们并不走动不炫耀

不离开。仅仅照亮附近很小的一块地方

许多雨水经过玻璃，悄悄返回地面

它们来来去去，每一次都像上次一样

不留一点痕迹。在我们四周还有一些

善于飞行的，一些不用翅膀，就会

舞蹈就能迷惑人的小东西，近似于音乐

但比音乐飞的时间更长久

它们影响了我对生活的理解。

让我以为你是一滴离不开秋天的雨

如今我两手空空地坐在七月的雨水中

遥望着远处的田野

麦子们已经随着农夫们的手

回到谷仓。能够被人想得起来

被温柔的手指，被锋利的镰刀收割

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而我是一片无人认领的稻草，只能

用沉默等待。

少女之死

如果我不说，你就不会知道

一位少女的死亡。

作为一个见证者，对于熟悉的生活

我想说的太多

其实，关于生命我们又能说些什么?

在深秋，我常常聆听风吹树叶的声音

除了风，谁能告诉我，风在诉说什么？

峡谷幽深，幽深的难道仅仅是峡谷么？

比较夏天的阳光，一朵花盛开的过程

短暂的无可追忆,无可描述

有人善于收藏露水，这是我家乡的悲哀

还是云南的悲哀?

古老的山路上，送葬的人群缓慢移动，要明白，

这仅仅是一个名目繁多的仪式，

一个生命还没有盛开就凋谢了，没有人发现

一个远走他乡的身影

在云南西部，人们一再重复古老的仪式

重复着一首，我永远听不懂的的山歌。

倾 听

去年和前年的冬天

阳台上的花应该是开过的

不经意间香味

总是从早晨的迷雾中升起来

她们太微弱了

像蝴蝶刚刚展开的翅膀

除了我，最晚睡下和醒来的人

没有人会在乎

花开在夜晚，或者是清晨的某一时刻

没有人会倾听隐藏在风中的声音

曾经沧桑的少年

急匆匆的脚步明显放慢

南方城市的冬天

缓慢的河水永不结冰

往事是一条越走越窄的路

沿途挂满模糊不清的叶子和门牌

有人在午夜或清晨

无数次听到城市深处

传来花朵绽放的声音那些

红的，白的，黄的，大大小小的花瓣

穿过黑夜时，不可避免地

被时光的手指一 一磨损。

娜拉河的早晨

在娜拉河的早晨

谁还会乘坐一条小小的红帆船

去远航。童年的梦中

故乡的河水清澈，明亮。

缥缈的山歌顺流而去

遥远的娜拉河的早晨

只有鸟的翅膀，倚岸而立

其实没有春天也好

每一棵树都不需要证明

叶子温柔的细节，哦

那些在阳光下飞舞的碎片。

小木屋外的水面上，那时，

只有星辰闪烁

走进娜拉河，就走进了

一个温暖的家，黄昏与我们

不约而同，每一条河中都有夜的眼睛

从肩头升起母亲慈祥的目光

人们都在完成注定的一生

只有鸟在寻找它们祖先的故乡

一任山谷温存或抛弃

遥远的娜拉河就这样静静地流淌

娜拉河的早晨

只有鸟的翅膀倚岸而立。

盛夏的密支那

不可避免，被盛夏的阳光感动着

在遥远的城市

我匆匆地穿过，陌生的门牌，空旷的广场

和街道中的阴影，穿过空无一人的车站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身后是飘满山歌的小路

沿途，夕阳总是连接着

不灭的火塘。

为了早已远逝但从未淡忘的背影

未来，我将如何想象

我该如何告诉你呢

关于远方，关于从前

曾经的女孩都已出嫁，曾经的

赶马人，也被岁月搭在肩上

空旷的来路，谁的歌声将伴我远行

在遥远的的城市

为什么我竟一遍遍想起远方

想起一只候鸟的翅膀

岁月悠长，寂寞如烈酒充满后劲

盛夏的阳光下，生活中

还有多少迎来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