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币村的黑色记忆
2009-04-29
走出假币村阴影的华美村被列为广东省劳教系统的帮扶点。2006年1月,当年的广东省劳教局领导到华美村慰问村民。
10年前的假币制作技术比较低级,由手工粘上水印、金属线,再用熨斗熨平。
Coogle一下“陆丰华美村”,搜索出来的近3000个相关网页中,大部分链接都包含有一个共同的关键词:“假币村”。
这个小得在任何一张中国地图上都不会标注出来的粤东村庄,10年前曾经因为全村造假币而声名昭著。一份资料说,只有5700多人口的华美村,因制贩假币而被捕判刑的却有几十号人,其中3人被法院判死刑。
华美村的绝大多数村民都姓卓,据说宋代时由福建卓氏迁移至此、聚居而成村落。一名华美村的年轻人在他的博客上抒发了对村庄悠久历史的自豪之情,不过,假币却是华美村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规在这个村庄更愿意外界记住它的变化。而不是关于假币的陈年旧事。
“假币?这里没有假币!(假币)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了。”2月24日下午,记者在华美村找村民采访,当我们尝试将话题扯到假币时,村民对我们这些陌生面孔似乎非常警惕:“现在谁还敢再去搞这个东西(假币),村民都务正业了,有的外出做生意、打工,有的人在家务农,现在的下尾(华美村俗名‘下尾)很安静!”。
在零星春雨中,今天的华美村的确显得很宁静,农舍新旧杂陈,村旁阡陌相连,与粤东的其他村庄没有什么两样。一条沙土路通向镇中心,需要20分钟左右的车程;还有一条水泥公路通向邻县的吉隆,华美村出产的萝卜、花生、芝麻等农作物现在通过这条公路运销到外地。到过华美村的人告诉记者,10年前,这里交通要闭塞得多。
闭塞的交通,恰好为制作假币这一地下产业提供了一道屏障。10年前,正是在这个毫不起眼、外人罕至的小村庄,隐藏着一个惊人的假币制作基地,它的制售网络沿着崎岖不平的黄泥路,伸向外界,遍及内地部分省市。
据说,第一台由国外流入陆丰的彩色复印机就是华美村民接手的,那是村民用来印制假币的。他们在幕后“高人”的指点下,学会了用“复印”加“填色”伪造货币的技巧。‘
假币头目:他们来自华美村
2000年8月10日,陆丰第一个因伪造货币被判处死刑的罪犯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死囚卓兵,就是华美村的农民。当年才32岁,风华正茂的年龄。
据法院的判决书显示,卓兵的制作假币生涯始于1998年底。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卓兵是当时伸入华美村的庞大假币制作网络中的一个小头目。
1999年1月20日,卓兵的窝点被公安机关查获,警察在现场缴获假币两箱及金属线4捆、色料3罐等作案工具,后经银行鉴定,缴获的假币全部为机制版假币,金额为254.04万元。
稍后,另外一批从华美村走出来的假币制作头目也相继落网。
1999年深秋,一个暮色苍茫的傍晚,警方在汕尾市郊区某处隐蔽窝点端掉一个假币制作老巢,卓振沅假币团伙被抓获归案。这一案件被称为“全国头号假币案”,涉案假币金额高达6.41亿元。而这个团伙的目头卓振沅,又是华美村人。
2000年8月29日,汕尾市法院开庭公审10宗特大假币案,据检察机关的指控,卓振沅一人就涉嫌参与作案6宗,涉嫌非法印制假币5.9165亿元,早在1995年,卓就参与制贩假币,在陆丰境内的一些乡村,邻近的普宁市、惠来县,都有他的“印钞点”。
这次公审,7名主犯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次年2月8日,经省高院二审与最高法院核准之后,卓振沅等伏法,时距他的老乡卓兵被押上刑场还不到半年时间。
一名当地市民回忆说,那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场宣判大会,宣判卓兵,宣判卓振沅,宣判其他罪犯,看热闹的人像赶集一样,死囚在台上一字排开,面无表情,有的还强作欢颜。看不出什么大奸大恶的样子。有一次,有一名死囚的亲属在人群中哭着喊着昏了过去,还有一名死囚在被押上刑车前。向警察要了一根烟,狠狠地抽起来,露出惬意的表情。
在卓振沅被关在看守所里等待司法的最后判决时,他还不知道,看守所里还关押着他的两名亲弟弟。他们也都是因为涉嫌制作假币而被捕。
村庄:家庭作坊造假币
随着一批与华美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假钞犯罪头目的落网,华美村“假币制作基地”的惊天面目开始暴露在世人面前。
一些像卓兵那样的活络人物充当了假币制售网络中的组织头目与中介角色,负责接货、出货、召集人员加工和进行“技术指导”;他们的订货老板则是神秘的村外人,从未到华美村露过面;而参与具体制作的,大都是村里的乡愚村妇们。
现在我们看着一张“制作精良”、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钞,可能很难想象,它的部分工序居然非常简单,是由一些文盲半文盲的家庭妇女、老人甚至孩童完成的。
华美村的假币制作,分散在众多家庭小作坊中。这些家庭接过半成品假钞,全家动手干活,以此赚点外快,看起来跟其他来料加工手工艺品的家庭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现在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是哪个家庭率先接下假币加工的“订单”的。开始是一两户“捷足先登”的村民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开了工——活儿很简单,将已经印刷出来的假币毛样(毛样是一张普通的4开纸,上面并排印有十几张未剪裁的假币)拆开,再在假币的左边加上金属线,在假币的右边用石膏模具盖上人头像水印,最后再用熨斗把两片假币熨好贴平。
知情人介绍,完成这套工序,通常需要全家老小一起上阵通力合作。假如家里人手不够,他们还会请亲戚或邻居过来帮忙,或者送他们一些“半成品”带回家自己做。慢慢地,做假币的技术推广到全村,最后发展到多数村民的家里都变成了加工假币的“家庭作坊”。
随着假币“订货”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制假行列,甚至出现了几家联合成“集团军”:堂兄一家负责进货,搬运,堂弟一家负责“主战场”的加工,最后托付给表叔联络外卖。
一名曾经跟随警方进入华美村某家庭窝点拍摄录像的媒体记者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那户人家的男人是市场上卖肉的,女人是名四十开外的家庭主妇,当她被警察抓上警车时,撕心裂肺地大哭并拼命挣扎。在她灰暗昏黄的家里,一张脏兮兮的桌上还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未制作完毕的假钞,以及一些金属线与石膏泥。“记得屋子里的床上还躲着一个卧病不起的老人家,不过我记不确切了。”这些细节表明,为假币集团加工制作产品的,就是这样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那双给假币粘贴上金属线与石膏水印的手,可能刚刚洗过衣服、写过作业、在庄稼地割过稻谷、喂过猪圈里的猪……
在华美村假币基地被捣毁之前,每家每户做好的假币有时候是一捆捆堆在屋角和外墙边,村民们对此见惯不
怪。有两个未经证实的段子可以用来说明华美村假币的猖獗程度:那时候,华美村的村民清明节上山祭祖,烧的不是冥币,而是一扎扎的假人民币;有一次公安人员到华美村取证,在村口碰到一个村童,公安人员拿出一张假币,问他,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这样的假币,村童说:“我们村到处都是。”
粤东:那时假币泛滥
十年前的华美村尽管交通不便,但地处粤东要塞,靠近绵长的海岸线,通过坑坑洼洼的黄泥路,从这里出发很快就到达324国道与广油高速公路,这样的地理环境是理想的假币制作“天堂”:既容易掩人耳目,又能快捷地出纳假币毛样与成品。
当一批批假币全部工序制作完毕,由村里的头目联系好“交货”的时间和地点后,假币被装上拖拉机,运出华美村,交给神秘的订货人……甲地印刷,乙地加工,然后再运往丙地销售,这是假币产、供、销一条龙的流程。当华美村的拖拉机开到公路上,与订货者成功交接后,假币迅速沿公路、铁路、航空,以联运、托运、转运等不同办法向全国辐射,中间在河南、浙江、安徽三省中转、停留再发散。
当然不仅仅华美村在制作假币,它只是当地假币生产销售网络的一个比较骇人听闻的节点而已。事实上,与华美村相距不算远的南塘镇宛西村、内湖镇小坞村、上英镇芴底村、东海镇河图岭、甲子镇镇中心、大安镇等地,都曾发现假币窝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工厂,以及一些深山中的林场果园、废弃的砖瓦厂、养鸡场,成了制假者狂欢的巢穴。
这是当年粤东假币泛滥的缩影。2000年的国务院反假货币工作联席会议透露,1995年至2000年,在广西、内蒙古、河南、安徽、青海等13个省(市、自治区)均查获出自粤东的假币。当年警方掌握的情况表明:假币的主要印刷、加工地在粤东的陆丰及周边的惠来、普宁、潮阳、惠东等地。
可以想象,当年假币泛滥,背后必有保护伞。1999年8月31日,陆丰巡警截获一辆出租车,车上三名乘客每人带有一箱假币,货主是一名叫做卓炳耀的人。同年年底,公安机关对卓实施逮捕,卓说:“本来不是说好不抓我吗?怎么又抓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提醒了警方,经过顺藤摸瓜,一大串隐藏在执法队伍、接受假币团伙贿赂的假币保护伞被挖了出来,包括当时的公安局副局长、巡警大队长、副大队长、检察院副检察长、批捕科科长、副科长等。华美村所在的镇派出所也被发现民警集体受贿,原所长、副所长去职。
到2000年底,在当地警方的严打下,粤东假币犯罪的势头终于被压了下去。被戏称为“假币村”的华美村也逐渐退出了外界的视线之外。
华美村最近一次被大媒体报道是在2006年,其时华美村已被列为广东省劳教系统的帮扶点。这些报道称,几年来,劳教系统为华美村引进资金和各项投资达280多万元,为这个贫困村带来了生机,改善了困难农民的生活水平。
(选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