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府当代哲学小史
2009-04-29
如此江山快人意,
满船载酒下潼川。
——王元量
楔子
这部哲学“小史”的本意,是想将隆庆府的当代哲学家一网打尽,将他们的思想尽收囊中。但鉴于隆庆府的哲学家已臻至多如牛毛的境地,这部小史的“宏愿”无论如何都难以实现。按照隆庆府政治哲学大师、隆庆大学伙食科王浴盆副科长的看法,隆庆府现在确实已经进到了思想多元的“全球化”时代。除了大家一致同意“所有人都喜欢干点床上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一种哲学学说,能得到哪怕两个哲学家的认同。因此,这部小史的区区“本意”要想实现,必须马上面对一个既简单又严峻的数学问题:隆庆府的男女老少、鳏寡孤独、良民歹徒、酒鬼疯子、妓女嫖客、流氓无赖……加起来有300万之众,即使每10人中才出一个哲学家,也至少有30万人。就算王浴盆的看法是真实的,也至少得有299999种哲学学说。要把这么多观点一网打尽,“小史”也就要进化为超级“巨史”了。
隆庆府每一位当代哲学家都不止拥有一种哲学观点。即使王浴盆所谓“所有人都喜欢干点床上的事情”,也不见得人人都赞同。著名哲学家,隆庆府人事局路一达局长的专职小车司机季明生,就持完全相反的看法。季明生专门列举了几个熟人为例,借以讽刺和打击王浴盆的哲学肾脏:“比如聂峰兵(男)、吕翠英(女)就不喜欢床上的事情。”他在一次哲学酒局上,就嘻笑怒骂地发表了一通攻击王浴盆的言论:“既然聂峰兵、吕翠英不喜欢床上的事情,王先生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哲学屁眼呢?”
王浴盆的反驳以及季明生的反反驳,不适合在“楔子”里谈论。我想说的仅仅是,季司机确实道出了实情。凡是去过隆庆府的人,都会发现隆庆府的一大奇观:哲学市场。每逢2、5、8(即每月的2号、5号、8号、12号、15号、18号、22号、25号、28号),在隆庆府每一个型号不同的城镇上,和猪市相邻的必定是哲市(即“哲学市场”)。伴随着猪市上的讨价还价声、猪叫声,哲市上也充满了讨价还价声、哲叫声(即“哲学家的叫声”)。和猪叫声一样,哲叫声中也包含了惨叫、快乐的叫,甚至不明不白、意味深长的叫。相邻的猪市一般情况下是用货币计算价格;与此大为不同的是,先前的哲市主要是以物易物,即用一种学说换取另一种学说。但同样要讲究个等价交换。和全球化相适应,隆庆府如今也进化到了市场经济的新时代,哲市自然也不能免俗。自当代以来,隆庆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哲市。但围着“楔子”的通常目的,我要说的仅仅是:每逢2、5、8的哲学市场上,几乎齐集了隆庆府所有的哲学家。来哲市的人的主要目的,无非是提取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人缺少什么,当然就要购买什么。因为我们发明的哲学理念被认为总是不够用。哲市就这样应运而生。有上述铁板钉钉的事实撑腰,我们可以放胆下个结论:在隆庆府,确实如季明生所说,每一个哲学家都不止拥有一种学说。
这就给我这本小史的区区“本意”,增添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在此,有必要遵照实用主义者赵小松先生的教诲:既然是写小史,就应该知趣地把“小史”放在第一位。没有必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般梦想什么“巨史”。何况这部小史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我的副教授职称能够早日搞定,大可不必面面俱到。在这种鸡狗不能同圈,王浴盆、季明生不能同床的情况下,放弃“一网打尽”的雄心,也就情有可原。好在“新可原主义”的创始人唐红女士,也从方法论的角度,给我提供了可以这样做的充分理由:在市场经济时代,什么都可以理解,他妈的阿Q动得,姑奶奶也动得!唐哲学家善解人意的理论,在这里满可以庸俗化地理解为:评职称需要专著,犹如老光棍急需泄火的靶子,容不得在三围、苗条或所谓的全面性上,搞什么穷讲究。所有副教授都是这么上去的,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这么上去?因此,这本小史只能记录一些与我的职称评定有利的学说。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出版。三三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牛勇增先生说得好,不能出版,你小子的职称就一定要泡汤。更为严重的后果,来自于三三主义式的推理:在只有哲学造诣深厚才能吃香喝辣、大肠端部冒油的隆庆府,评不上副教授,就意味着找不到老婆;找不到老婆,那就只好天天去喝西北风了。
隆庆府的哲学遗产
隆庆府位于地球北部。在全球地图上,仅占有兔子的尿道那么狭窄的一块面积。但它名声极大,以盛产酸菜、醋坛子和哲学家闻名全球。按照《隆庆府通史》的记载,隆庆府从8万年前,就开始致力于哲学体系的构造。这就是说,后来被称作“哲学机器”的日尔曼人,还在忙于进化、还在为直立行走大伤脑筋的时候,隆庆府就有了哲学。它应该无可争议地成为全球哲学的发源地。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长期以来,所有自高自大的西方哲学家,在撰写全地球的哲学通史时,基本上都以“米利都的泰勒斯”来开篇。这只能证明:那些皮肤苍白的西方人既无知,又妄自尊大。大脑袋哲学家牛勇增就曾严肃地考证过,泰勒斯根本就不配成为全地球第一个哲学家,即使是他的著名学说“世界是睾丸组成的”,也不是他的发明。牛勇增说得很明白,泰勒斯的学说完全偷自隆庆府。而且他偷窃的还不是隆庆府最早的哲学,更不是最好的哲学。他偷去的只是隆庆府视若敝帚的玩意。听牛哲学家论证说,那玩意有点类似于隆庆府人民吃鸡时扔掉的鸡屁股。牛先生还有一个重要推论,特别值得转述:泰勒斯既是西方最早的哲学家,又是一个哲学小偷,因此全部西方哲学就都是盗贼的产物,盗贼的产物当然只能催生出强盗哲学。牛先生甩开膀子,动用了最先进的考古手段和思想侦破仪器,如此这般地操作了一番,终于挖掘出了强盗哲学的精髓:强权有理,偷窃无罪。季明生对牛氏的推理持热烈欢迎的态度,并以一个小车司机特有的哲学语言,表达了对牛氏推理的高度首肯:“他(即牛勇增——引者注)把西方人挺着鸡巴到处乱戳的秘密,全部暴露个球了。”
有着8万年辉煌历史的隆庆府,为当代哲学留下了许多遗产。限于篇幅和题旨,这里只讲至关重要的两件宝贝。第一是逻辑学。隆庆府古哲学的秘密,都蕴藏在它的逻辑学中。该逻辑学特别擅长在两件毫不相干的事物之间找到联系;在醉醺醺的颠峰状态,它还能将两件完全不同的事物完全等同起来,比如,眼睛就是肝脏,猪腰就是人腰,心灵位于胃部的幽门处。前猪市管理员、著名逻辑实证主义者严体勇,就曾经礼赞过逻辑学。为了卖弄学问和深刻度,此人还不无得意地指出:“说‘心灵位于幽门,除了有些以偏概全之外,什么错误也没有。因为心灵就是胃部。”该逻辑学还有一个特征,就是特别强调精确性。隆庆府逻辑学的集大成者,伟大的古代哲学家罗里老夫子就认为,逻辑学应该“精确得像鸟,而不是精确得像羽毛”。
第二大遗产是物质可灭理论。这个理论非常古老。据十卷本的《隆庆府古代哲学史》介绍,该理论成型于5万年前;成型之前,还有过一段漫长的准备期。虽然在历史上,物质可灭理论有很多修正主义观点,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基本要义仍然是:任何一种物质都有它的出生、成长、婚配、高潮、衰落和灭亡。这一理论初看起来至为简单,但对隆庆府关系重大:因为它教导所有的隆庆府人民,既然任何物质都不免于灭亡的命运,那任何物质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及时行乐就成为头等大事。这一点,既可以解释为什么隆庆府每一个村子都有夜总会,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哲市会那么兴盛。
这里有必要插入一段哲学轶事。《隆庆日报》记者、最近声誉渐隆的哲学新秀朱斗拱,有一次前往偏僻之极的庆祝村采访。多年来,这个村子始终坚持四项基本原则:通知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安全基本靠狗,娱乐基本靠手。酒足饭饱之后,朱斗拱被安排到村子里的夜总会“娱乐”。和其他村子一样,这个只有300人的小村子也有一家夜总会。夜总会的镇山之宝是7名“小姐”。她们都是村子里的大嫂:白天下地劳动,任劳任怨;晚上到夜总会上班,也非常敬业。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照她们的话说,她们这样做并不只是图钱,也有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的意思。朱斗拱刚坐在夜总会摇摇晃晃的破椅子上时,一个快有40岁的胖大嫂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问“先生需不需要服务?”朱斗拱秉承物质可灭理论的基本精神,说“当然需要”。“小姐”于是放开缰绳,非常豪放地拉着朱记者的手说:“先生的皮肤真细呀,完全不像劳动人民的手。”接下来人人都可以想象的事情就不讲了。我只想指出一点:在那一夜之后,哲学又被提升了一个档次。因为皮肤细腻的朱斗拱在和那个皮肤粗糙的大嫂云雨之后,陡然悟出了一个真理,竟然把古老的物质可灭理论提到了一个新高度——究竟是什么样的高度,本书将在接下来的章节中详细道来。在此,我要特别说明的是:朱记者是秉承物质可灭理论的古老教诲,才去和比他大十几岁的大嫂云雨的,而云雨之后又让朱记者发展了物质可灭理论。这就构成了一个有趣的循环。实际上,隆庆府的诸多哲学体系,就是这样鬼使神差被发明出来的。
至于哲市的兴盛也可以从物质可灭理论那里得到解释,盖因为哲学也是物质,起码也是物质的特殊形式,所以也有灭亡的一天。因为哲学学说也在“可灭”之列,就应该不断创造新体系。哲市的兴盛,有一大半原因是:众哲学家生怕自己的理论来不及公之于众,就胎死腹中。这无疑暗示了:许多学说被创建出来,仅仅是为了证明物质可灭理论的伟大。哲市就是出于对灭亡的高度恐惧,才被迫采取的防卫措施。
它的确是一种正当防卫。
哲(学)市(场)
在“小史”的正文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隆庆府多年来长盛不衰的哲市。让我们先从哲市的“市场规则”谈起:
1.进入哲市的任何学说,必须经过质检部门的检查,不得私自将任何易燃、易爆和长有病毒的学说带入市场,违者将终生不得进入哲市。2.凡发现易燃、易爆品者,必须举报。但要注意保密,以免打草惊蛇。3.交易力求公平、公正、公开,不得私下交易,不得缺斤短两。4.原则上只允许争论,不允许斗殴。但考虑到真理愈辩愈明的原则,在特殊情况下,允许部分人斗殴。但斗殴前需向市场管理部门申请。申请的内容包括:用什么器械斗殴,准备攻击对方什么部位,准备攻击到什么程度,准备攻击多长时间等。私下斗殴者除了要被赶出哲市外,双方全部学说将被没收,上缴府库。5.市场内严禁燃放烟花爆竹,即使卖了好价钱也不允许,以免引起其他学说持有者的不满,从而引发不稳定因素。6.坚决打击市场垄断,坚决打击欺行霸市,坚决打击哄抬物价。7.市场内严禁放屁,严禁大小便。哲学是神圣的,哲市是不容亵渎的。
上述规定是用五条大腿、十根胳膊、十四条肋骨、无数头发、二十只耳朵……换来的。据《当代隆庆府哲市小志》记载,以前的哲市可以随意出入,还缺乏严格的管理制度,以致于无数有病毒的学说在哲市上大行其道,易燃、易爆品层出不穷。打架斗殴十分频繁。甚至一度出现了市场垄断,某几种学说竟然渐渐成为霸主,并随意哄抬物价。黑势力也曾十分猖獗。据不完全统计,最近十年来,在几任太守的亲自指挥下,乱棒打灭了上百个犯罪分子,捣毁了上百个造假窝点,取消了五种罪大恶极的哲学学说的垄断地位。在太守们的亲自过问下,才制定出严格的市场规则,也才算给了哲市一块太平天地。
与哲学在古代遇到的情形大为不同,当代隆庆府哲学已经进入到了市场经济的新阶段。哲学体系的创制也受到了市场规律的左右。各种体系相继登场,从前闻所未闻的哲学学说更是层出不穷。为了加强市场竞争力,许多哲学家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在新、奇、险、怪方面弄出新意。有些哲学家甚至利欲熏心,居然在体系的隐蔽部位故意夹带病毒。易燃、易爆品大有抬头的迹象。本书只是一部哲学小史,没有必要叙述有关部门的相应措施。我只想提醒读者:一,有关部门从来都不是吃素的;二,本书在介绍当代隆庆府的主要哲学学说时,已经将市场经济的影响预先考虑进去了。
数十年来,市场管理部门每天都要登出销售排行榜。本书将要一一介绍的各种哲学学说,基本上来自于哲市的销售排行榜。具体做法是:首先找出最近50年各哲市排行榜的前十名,本着第一名10、第二名9分……第十名1分的计算方法,求出一个历年排行榜的得分表。50年来排名前十八名的学说,将构成本书的正文部分。需要说明的是,排行榜的操作过程,始终处于太守们的直接领导之下,本书介绍的学说都是合法的。不会对大好局面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假如造成了不良影响,责任肯定不在我。如果考虑到市场规律对哲学体系的毒害作用,如果再考虑到质检部门的某些人和某些利欲熏心的哲学家沆瀣一气,故意让有毒的体系进入哲市,甚至心怀不轨地让易燃、易爆品进入“排行榜”,破坏大好局面的责任就更不在我了。
王浴盆的政治哲学
王浴盆今年58岁,在隆大伙食科副科长的位置上已经一坐30余年,屁股上的死茧已经厚达5公分。但此人是一位天才的政治哲学家,到目前为止,其政治哲学已经造就了七位太守,同时也让其中的六位丢掉了宝座。按照规律,第七位丢掉宝座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第八位肯定正在自我酝酿、自我发酵之中。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每一个遵照王浴盆的政治哲学施政的副太守,都能迅速成为正太守。但作为一个政治哲学家,王浴盆的创造力未免过于亢奋——他确实患有甲状腺肿大症——,往往前一位太守才上去,他已经创造出了另一套政治哲学,而早已等候在旁的副太守便迫不及待地将之付诸实践。那个倒霉的正太守就这样当即人仰马翻了。现在,隆庆府流传着一句广为人知的谚语,和王浴盆及其政治哲学密切相关:“成也王浴败也盆。”新近被发明出来的另一句谚语是:“上帝不存在,但浴盆是魔鬼。”据说,这句在哲学界渐为人知的谚语,是一位刚被打翻在地口吐白沫的太守发出的呻吟。
由于王浴盆哲学功夫实在了得,而且杀伤力极大,所以,依照王氏政治哲学行事的任何一位太守,都对他又敬又恨又怕,故而他也就悲剧性地在副科长的位置上一坐30余年。说起王浴盆的副科长职位,还得力于他的政治哲学造就的第一位太守。此人为了感谢王浴盆,力排众议,将后者从哲市的保洁员,直接提拔为隆大伙食科的副科长——一个肛门冒油的肥缺。扬眉吐气、走马上任的王浴盆年轻气盛,随着甲状腺的不断肿大,哲学兴趣也空前嚣张。不到一年,又创造出了一套新崭崭、水灵灵的政治哲学。也就是说,提拔王浴盆当副科长的太守,在太守的宝座上还没有赖到一年,就被副太守取代了。现在,王浴盆把肠子都悔清了:如果当年稍微遏制一下创造哲学体系的冲动和热情,让那位太守在宝座上多呆几年,说不定他早就是处长了。因为新上任的太守虽然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还给他颁发了“隆庆府超级哲精”的锦旗,但再也没有提拔他的任何兴趣。王浴盆明白了个中猫腻之后,大呼冤枉。也明显放慢了勃起的节奏。但无奈声名远扬,别说处长,恐怕正科长也不是这辈子的事情了。王浴盆虽然精通政治哲学,也力求按市场规律办事,但到底医不自治。这也算是害人终害己的一个实例吧。
在全地球上,最重要的哲学自始至终都是政治哲学。5万年前,罗里老夫子就教导我们:人是会笑的动物,但更是政治的动物。所谓政治,就是一个人倒台,另一个人上台;或者一群人倒血霉,另一群人吉星高照。快乐的总量是一个常数,但总有一些不自觉的人喜欢多吃多占。政治就是这种现象的直接表达。换句话说,所谓政治,无非是打倒和雄起的不断变奏。
无论政治哲学思想如何多元,修正主义方式如何繁多,归根到底只有两大类:正太守哲学和副太守哲学。也可以简称为正哲学和副哲学。正哲学的目的,无非是正太守在拼命维护自己的地位时,提供出正确的理论依据;副哲学的目的,则始终是让正太守尽快下台,副太守尽快顶上。一个高明的政治哲学家在创造体系时,必须要牢记两条准则:第一,创体系如烹小鲜;第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优秀的政治哲学家要坚信:坐在太守位置上的那个家伙,一定不是太守的最佳人选。只有这样,才有更高的目标供有志于篡位者追求。政治哲学家的最初目的,就是要通过促成一个人上台、一个人倒台,来促成政治交响乐的完美实现。
任何一个想创造政治哲学体系的人,一定要做好下地狱的思想准备。出于对一个更高、更伟大的目标的呼应,任何一个想创造政治哲学体系的人,都必然遭人嫉恨,尤其是遭受正太守的嫉恨。但这恰好是我辈政治哲学家的天职。政治哲学是一门伟大的科学。站在政治哲学的入口处,也就相当于站在了地狱的幽门处。
蒲周哼的护阴理论
蒲周哼是隆庆府财政局司政科科长。作为一个哲学家,蒲周哼的成就仅仅在于他被逼无奈才发明出来的护阴理论。说起来很有趣,蒲周哼的哲学思想几乎全部起源于他的老婆,隆庆府财政局伙食团的女厨娘。该女厨娘长相优异,乳房硕大,屁股优秀。总而言之算得上一个尤物。女厨娘的最大爱好,据说是一边做饭,一边和男厨师做爱。因此她做的每一个包子都充满了春天。依照哲学界的普遍传闻,到这部小史写到这里为止,她已经睡遍了伙食团所有的男厨师。现在已经开始睡第二轮。每发生一次野合事件,蒲周哼都要和男同案犯战斗一回。也许是拿人手软、吃人口软,所以战斗虽然激烈,但每一次都以蒲科长的胜利而告终。就是在永无休止的战斗中,蒲周哼完善和发展了他的哲学体系。按照目前的势头,蒲周哼的哲学体系有更进一步完善的可能。
从各种可能的意义上说,这都是一个绝对的主权问题。因此,任何人就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别人的领土,更不得随意干涉别人的内政。不要以为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就故意分不清国界、府界,就以为不需要签证,就可以在别人的领地上自由出没。凡是无视别人领土主权的人,凡是妄图分裂别人领土的人,凡是借难民之名而行偷渡之实的人,一定会遭到正义的还击,一定会遭到双倍的报复。
毛菜的盗墓主义
毛菜是隆庆府著名的无业游民。无业游民而能被冠之以“著名”,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毛菜曾在哲市上亲口宣布过上帝已死;第二,毛菜不仅是盗墓主义的发明者,而且是该学说的忠实实践者。毛菜从小无父无母,全凭在哲市上帮人倒茶维持生计。众哲学家恐怕从来不曾想到,一个卑微的端茶送水者,日后居然会成为隆庆府哲学史上饱受争议的人物。也许在忙于生意时,众哲学家中不曾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毛菜在端茶送水时,总是尽量多地在哲学铺子边拖延时间。目的是为了偷窃哲学技艺。当毛菜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觉得自己已经攒够了钱,也攒够了哲学技艺,可以自己摆摊设点时,如梦方醒的哲学家才大吃一惊。毛菜的铺子一开张,就敲锣打鼓。在鼓声余音绕梁之际,毛菜就大声宣布上帝死了。众哲学家对这个学说嗤之以鼻。因为上帝是死是活,跟隆庆府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想到墙内开花墙外香,上帝已死的小道消息,却在西方哲学界引起了极大震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骄傲自大的西方哲学界第一次对隆庆府刮目相看,完全是因为毛菜。虽说毛菜为隆庆府争了光、露了鼻子,但众哲学家出于对同行相轻主义的绝对尊重,纷纷认为毛菜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完全不承认毛菜得自于西方的“荣誉哲学家”头衔。
毛菜的郁闷还不止于此。他的哲学铺子已经开张数月,几十年处心积虑积攒的小钱即将告罄,却仍然没有进帐。看到别的铺子日进斗金,毛菜只好恶向胆边生,出人意料地发明了一种绝学:盗墓主义。隆庆府人民素有祖宗崇拜的嗜好,毛菜这一招可谓阴险之至。他的哲学铺子因此一下子火爆起来,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进帐。毛菜不仅成了哲市上的暴发户和声名远扬的黑马,也一举成为当代隆庆府哲学史上饱受争议的人物:有人将他奉为教主,更多的人则将他看作万恶之源。因为他的哲学让一部分人大发横财,却让另一部分人的祖坟再也无法冒出青烟。由于毛菜的异端邪说破坏力极大,太守不得不下令将其拘捕,最后迫于压力,只好将他处以极刑。毛菜就这样悲剧性地为真理现了身。噩耗传出,举世震惊。受惠于毛菜的西方哲学界向隆庆府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据说为了纪念毛菜,还专门成立了“毛菜研究会”。这就更让隆庆府哲学界觉得毛菜死有余辜。好在换了几任太守之后,现任太守十分英明,前不久专门颁旨为毛菜平反昭雪。本书也才敢斗胆介绍毛菜的哲学观点。
物质可灭理论早已教导我们,任何东西都有衰亡的一天。但数万年来,隆庆府人民完全没有弄明白物质可灭理论的精髓。祖坟就是对物质可灭理论的直接嘲笑:给一堆完全死亡、早已腐朽的肉体煞有介事地修建房屋,本身就是对物质可灭理论的坚决反动。数万年来,隆庆府哲学界总是这样自相矛盾:一方面坚信物质可灭理论,另一方面却在修建坟茔上热情澎湃,以为有了一个土堆,那堆烂肉就能得到永恒。
任何物质的灭亡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使是完全丧失了呼吸和心跳的肉体要完全消亡,也会持续较长时间。这也许就是坟墓可以存在的惟一合理性。祖宗崇拜却因此彻底地错了:既然祖宗被认为总是在保佑我们,那就应该让他们在完全消亡之前,继续为我们服务。有必要把长眠在地下的祖先重新请出来,有必要让他们为后人继续发挥余热:他们的骨头中含有诸多化学元素,可以被提炼;他们尚未腐朽的肉体,可以做成肉干;他们的后人给他们的陪葬,可以被我们继续使用。
隆庆府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长达8万年之久,隆庆府人民的繁殖能力几乎和昆虫的繁殖能力持平,所以长眠地下的祖宗人数众多。如果我们将他们一一请出,该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隆庆府财政年年赤字。按照中和反应的基本原理,这笔巨大的财富一定能将赤字完全抵消,使其ph值接近于中性。他们在地下已经躺够了,早就想重新出山了。他们的后人在他们的坟前叩拜了8万年,该轮到他们为后人重新出力了。
朱斗拱的“新物质可灭理论”
在本书第二节“隆庆府的哲学遗产”当中,我专门提到过朱斗拱在推进古老的物质可灭理论时,身体力行的英雄事迹。话说朱斗拱开动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在庆祝村夜总会那个胖大嫂身上辛勤劳作。他一边享受着正宗肉垫子带来的快乐,一边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发誓要把古老的物质可灭理论推进到底。他不能容忍物质可灭理论的名声败坏在自己手里。猛一个激灵之下,此人彷佛有如神助般顿有所悟。他顾不上身下人忘我的吹、拉、弹、唱,发狂般从那堆白肉中央挣脱出来,赤身裸体跑出夜总会,并大喊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搞得夜总会另外几个没有生意可做的大嫂老脸失色。
朱斗拱翌日一回到报社,同事们就围了过来,纷纷问他究竟发了哪根神经,在庆祝村裤子都不穿,居然挂着空挡大喊大叫,把全体哥们的脸都丢尽了。朱斗拱此时仍然处于迷狂状态,不清楚他的同事们究竟在放什么响屁,嘴巴里长了何种型号的痔疮。他只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我!我发了!”
清醒过来的朱斗拱马上辞去了报社的职务,把报社主编,著名的卸磨主义哲学家杨尽显惊得目瞪口呆。朱斗拱不管不顾,当天晚上就摸黑去哲市申请了一个摊位。从第二天一大早,《隆庆日报》前记者就正式开始了职业哲学家的生涯。由于他的学说来得极富传奇色彩,所以摊子边门庭若市。元宝纷纷滚进了腰包。随着朱哲学家的学说越传越远,庆祝村夜总会也声名大振,不少有志于成为哲学家的人纷纷去那里过夜,并点名要那位胖大嫂侍寝。这一天降馅饼的好事,直弄得胖大嫂眉开眼笑。此人的腰包也附带性地肿胀起来。但那家夜总会和那位胖大嫂的灵气,可能早已被朱记者一掠而空,所有前去采精的哲学家候选人竟然无一成功。胖大嫂一开始还感激朱斗拱让她生意兴隆;等她从哲学家候选人口中得知原委后,才如梦方醒。如梦方醒之后,胖大嫂竟然痛哭不已,大骂朱斗拱是个不要脸的小偷:“狗日的偷了我的元宝!丧天良的偷了我的元宝!老娘一定要索赔!”
物质既可灭,又不可灭。就看你如何处理了。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必须掌握变废为宝的技巧。只要处理得当,明日黄花也可以蜕变为昨日黄花。实际上,在古老的物质可灭理论内部,就已经蕴涵了这一辩证法。必须要学会废物利用,以便让各种可灭的物质循环起来、流动起来。流水肯定不腐,只要物质从容地循环,所有的物质都可以免于灭亡的悲惨命运。
该辩证法的全部秘诀,就在于对隆庆府祖传的力学理论的精妙运用。必须要从隆庆府祖传的力学理论那里,找到第一推动力;必须要让第一推动力像仙气一样,让看似可灭的物质得到推动,并永无休止地循环下去、流动下去。生命在于运动,物质的生命也在于运动。
物质的循环意味着快感的循环。考虑到物质在反复循环的过程中,始终在不断磨损,第一推动力又不可轻易获得,因此,所有物质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损耗,快感也会逐渐变旧。但这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变旧过程,决不会有彻底衰亡的那一天。正是古老的物质可灭理论中,蕴藏着的这条真理拯救了我们,拯救了隆庆府:虽说我们的快感在不断变旧,但我们仍然能在享受中一天天生活下去,把偷鸡摸狗和勾心斗角继续下去。当然,从性质上说,这也是日渐变旧的偷鸡摸狗和日渐劳损的勾心斗角。但它们又能在变旧和劳损之中常青常在,永不衰竭。
唐红女士的新可原主义
作为一个裁缝,唐红女士长期默默无闻;但作为一个哲学家,唐红女士却拥有相当高的知名度。即使是在市场经济时代的哲市上,唐女士的哲学也占有不错的份额。应该承认,可原主义并不是唐红女士的独家专利。可原主义在隆庆府有着漫长的历史,唐红女士只不过将可原主义向前推进了一步,并比较适合全球化的需要而已。哲市上曾经出现过严重的市场垄断,古老的可原主义在当代哲学史上有一阵子几乎完全销声匿迹。唐女士因此特别感谢打击过市场垄断的前任太守。正是前任太守的英明果断,才使得默默无闻的唐女士声名大震,也才让头发苍白的可原主义重新受孕。遗憾的是,英明的太守很快就被他的副手取代。唐红女士为了表达对王浴盆的痛恨和对太守的同情,曾主动玉体横陈,让心绪不好的太守免费耕耘。这一举动让后者热泪盈眶,大叹“人心仍古”。唐红女士的丈夫也因此被迫成为护阴理论的初级信奉者。不过,太守虽然倒台,但积威尚存,唐女士的法定“洞主”还是不敢遵照蒲周哼的教导,对“借难民之名行偷渡之实”的前太守予以“双倍的报复”,只好天天在家痛“扁”唐女士。“洞主”先生因此也就成为护阴理论不彻底的信奉者,遭到了隆庆府人民群众的广泛奚落。唐女士虽然发展了可原主义,但对她的丈夫一点作用也不起。甫一接火,新可原主义就无可置疑地败给了护阴理论。这显然是可原主义在其发展史上的奇耻大辱。因此在哲市上,当同行们不怀好意地问唐女士“您脸上为什么红肿”时,唐女士只好斩钉截铁地说:他妈的蚊子叮的!
这是个不能当真的世界,这是个没有真理只有道理的世界。因此,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得到理解,都可以得到原谅。只要我们相信人是有局限的动物,我们就不得不承认:犯错误自始至终是我们的天职。任何人犯任何错误,都可以得到谅解。犯错误的是人,原谅错误的只能是上天。
谁爱得最多,谁受伤害也就最多;谁爱得越深,谁受伤害也就越深。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逻辑。只有犯错误才能让我们免受伤害。如果爱本身就是错误,那伤害就不是。
我们苟且偷生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上。我们都不过是一具具可以移动的影子,没有实质,没有内容。我们犯下的错误,我们的所谓失误,也都是空洞的、虚幻的。实际上,我们根本就没有犯错误的能力。我们犯下的错误,也不叫错误,只不过我们的语言太无能了,只好给它们取了一个叫“错误”的名字而已。
严体勇的逻辑实证主义
严体勇曾经是猪市的一般管理人员,现在是隆庆府著名的逻辑实证主义者。严体勇从猪市管理员跃迁、裂变为哲学家,仰仗的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神秘因素。20年前的某一天,正是公猪思念母猪、母牛想念公牛的大好时节。猪市中一头未阉的公猪看上了一头十分漂亮、也同样未阉的母猪。正当公猪准备有所表示,那头母猪已经成功转手,并随新主人向猪市门口走去。考虑到过了这村就没有那店,公猪情急之下挣脱主人的管辖,挺着笔直的标枪,箭一样直赴门口。一时间猪市大乱。研究哲学史的学者后来才发现,公猪偶然的失态,竟然引发了隆庆府哲学格局的重大变化。这当然是后话。现在还说猪市。作为管理人员,严体勇对公猪公然违背道德规则和市场规则的行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提着既可以敲打猪卵又可以敲打人卵的警棍,怒不可遏地追了出去。对自己的力必多完全无能为力的那两头猪,丝毫没有顾忌严管理员的情绪,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调起情来。但见两头不要脸的公母二猪哼着急促的小调,穿过爱情的田野,一溜小跑,进了只有一墙之隔的哲市。众哲学家都在忙于讨价还价,忙于推销产品,猛一看见两头怪物,如同意外窥见了哲学体系中不怀好意的逻辑框架,居然都手脚无措。哲市因此大乱。公猪看到有这么多人在观看它的表演,一时兴起,掀翻了毛菜的铺子。母猪不甘落后,当即掀翻了季明生的铺子。然后它们对视一眼,分头行动,相继掀翻了聂峰兵的铺子、蒲周哼的铺子,接下来是牛勇增的铺子、王浴盆的铺子。到了唐红的铺子时,却不掀了。公猪直勾勾地盯着唐女士散发着新可原主义气味的肥硕屁股,浑身筛糠。母猪看在眼力,恨在心头。它先掀翻唐女士的铺子,然后一下子拱翻了忘情的公猪,然后一路怪叫跑出了哲市。
作为对哲学药引子的描述,猪的传奇就介绍到这里。现在继续谈论哲学。由于公猪的偶然失态,严体勇得以见识众哲学家的做派。作为一个出卖体力和依靠纪律为生的人,严体勇一向瞧不起哲市中的各色人等。看到众哲学家一个个活得光滑、剔透、入口化渣又肥而不腻,严体勇曾经大惑不解:这些五谷不分、不事稼穑的家伙究竟是凭什么?由于公母两猪的引导,严体勇第一次开了眼界:唐哲学家像包中药一样,随便用几张草纸捆住了几句活蹦乱跳的话,对着纸包念了几句咒语,那纸包就平静下来了。1000块钱也就这样到手了。严体勇有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当即脱去制服,扔掉警棍,倒头拜向了唐女士。他希望后者能把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秘诀传授给他,而他严体勇一定能够做到致富思源,坚决不会忘记挖井人。
逻辑实证主义是隆庆府逻辑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新逻辑学将从此开始。美好的哲学生活将从此开始。逻辑实证主义的精义,不是要证明两件互不搭界的事物从面貌到骨髓都一样,也不是要证明世界存在。恰恰相反,它要坚决证明世界不存在。复杂的逻辑形式、逻辑演算此处就不详谈了。逻辑实证主义要说的是:如果一次实证不足以证明世界不存在,那就继续实证下去,总有一天会证明出世界不存在。逻辑实证主义严格遵循数学上的微分原理,从最低的层次上说,也要遵循罗里老夫子发明出来的古来方法:一尺之棒,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当然,火候一到,它也就不得不竭了。这就是说,每实证一次,世界只剩下原先的一半。实证的次数达到一定数量,世界就完全消失了。当然消失了的,还有谣言、诽谤、猪市、哲市、太守和哲学本身;消失了的,还有我们的肉身、思想、力必多和欲望——这些万恶之源。
牛勇增的三三主义
牛勇增的脑袋占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眼睛凸出,牙齿的性格外向、奔放。所以经常会让不少哲学家的胳膊、嘴唇以及大腿拐弯处挂彩。总之,牛先生属于异人异秉之列。他发明的三三主义确实称得上无中生有。也就是说,牛哲学家在没有任何先例、没有任何参照系的情况下,凭借着硕大的脑袋,发明了一整套全新的哲学。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牛先生的学说在哲市上几乎无人问津。牛哲学家脑袋大,其哲学也因此显得迂阔、高远;牛勇增的牙齿外向、奔放,其哲学因此极具攻击力。这也就是牛勇增虽然名声显赫,却生意不好的内在原因。曲高和寡,在隆庆府8万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上,素来如此。即使伟大如罗子者,也要在他死去500年后才被追认为大哲学家。牛勇增无奈之下,也只好以罗子为镜,如此这般地安慰自己。
应该说,牛哲学家的自我安慰不无道理。现在,牛哲学家已经从哲市撤退出来,隐居在芸芸众生之中。如果你在街边、小巷,有时甚至是在田间、地头,看见一个人拖着一颗巨大的脑袋,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口吐白沫,就一定要脱帽致敬。因为他就是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最怀才不遇的巨人,天才的哲学家牛勇增。
三三主义,顾名思义,就是三个三的意思。第一个三是三进取:向天空进取、向地心进取、向肛门进取。向天空进取是为了获得空气和永生;向地心进取是为了获得煤炭和地狱;向肛门进取是为了理解世界的黑暗,从而把灯点到充满臭味的肛门里头。
第二个三是三撤退:从马背上撤退、从人群中撤退、从钱眼中撤退。从马背上撤退意味着放弃战争、立地成佛;从人群中撤退意味着孤军作战,还人生以孤独的本来面目;从钱眼中撤退意味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或有时候就是请客吃饭。
第三个三是三突出:突出阳具、突出隆庆府、突出脑袋。
因此,三三主义准确的名称应该是:“三个进取、三个撤退和三个突出主义。”在三三主义内部,三个进取、三个撤退和三个突出既相互对应,也可以相互组合。在后一种情况下,三三主义最终将演化为27种主义。这27种主义代表着光明世界的27种方式。只要进入到27种光明世界中的任何一种中去,我们就是真正幸福的人了。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三三主义,其他所有哲学学说都可以休矣。
季明生的姓名发生论
小车司机季明生是个私生子。季明生的母亲还是个丫头片子的时候,伴随着一阵闪电和数声怪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股精液,不到五个时辰,就产下了一个婴儿。季明生的传奇故事还没有到此结束。据说,他生下来时,两手握拳,始终不愿松开。他母亲忍住咕咕外冒的鲜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的两个粉拳打开。小家伙一手捏着一颗淡蓝色的药丸。季明生的小母亲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只好请教季明生的外婆。外婆正在化妆,准备赶赴村里的夜总会。凭着一个老革命的火眼金睛,外婆一眼就认出淡蓝色的药丸竟然是避孕药。小季明生闻言大喝一声:“想搞死我,没门!”
季明生因此也属于异人异秉者之列。他冥思苦想了很多年,始终搞不明白:自己的母亲都说不清那股精液来自何处,难道自己是上帝的私生子不成?自己出世时手握药丸,是不是和那个贾宝玉有异曲同工的嫌疑?季明生于是对自己充满了期待。但随后的人生轨迹却让他大失所望:虽说他成了哲学家,可以吃香喝辣,但正式职业依然是一个小车司机,到目前为止,丝毫没有被太守提升的迹象。
季明生原名叫季朝阳。成为哲学家后,他摹仿曹雪芹的做派,给自己取名为季药丸。叫了一段时间后,仍不见好运临头。他一边开动小车,一边开动哲学家的小脑筋,终于横下一条心认定:他之所以这样背运,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来路不明。于是更名为季明生。为的是冲一冲晦气。这当然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就在给自己重新取名的当口,季明生无意中发明了一套哲学体系,名曰“姓名发生论”。和牛勇增临空高蹈发明出的三三主义一样,姓名发生论也属于前无古人的哲学学说。
一个好名字预示着一个好的人生运程。名字取得不明不白,意味着身世不明不白。人的一生发源于姓名。只有光明正大的姓名,才能表示一个人光明正大的来历。那些名字黑暗的家伙,创造出的哲学体系也是黑暗的。毛菜是一个显例。蒲周哼又是一个显例:他整天哼哼个啥?
有些人看起来来路不正。但只要考虑到有些人未曾被药丸绞杀,因此从本质上说,这些人,只有这些人才是来历最明的人。这在历史上也有先例:生于马槽中的耶稣,就起源于上帝的神圣精液。隆庆府人民不相信上帝,但假如没有上帝,这些人又来自何方?
宋速滑女士的新悲惨女权主义
几乎所有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在隆庆府8万余年的历史上,有过一段漫长的女权主义时期。西方观察家把这一男人的地狱称作“母系氏族时代”。有点文不对题,也有点真实。据研究显示,母系氏族时代土崩瓦解的原因,是男人们的下三路咬紧牙关、忍住饥渴,集体绝食长达十年之久。古老的女权主义者被逼无奈,只好忍痛退位让权,以求消灭延续了多日的饥荒。这一退一让,居然让男人们嚣张了数万年。女人从此成为弱势群体,进入了黑暗的中世纪。男人掌握了历史所有权后,竟敢颠倒黑白,编造了新的人类起源理论,成功地将女人在创世史上的作用消灭得干干净净。当代哲学家宋速滑女士才用复杂的口吻说:“罗子是男人的领袖,他发明的哲学是男人的哲学,是男人压迫女人的政治纲领。”
当代女权主义理论五花八门,但没有一家是成功的。当代女权主义者虽然人数众多,但互不服气,因此不可能结成联盟,因此其下三路不可能集体绝食,因此她们迄今为止仍然处于水深火热的中世纪。本书不打算详细介绍女权主义的诸多门派,只愿意介绍宋速滑女士的新悲惨女权主义。虽然这一学说并不能代表女权主义的各家各派,甚至不能算女权主义的正宗和主流,但它无疑代表了当代各种版本女权主义的终极走向。
我们的祖先太软弱了,看到男人们集体绝食,人丁不旺,种族大有灭绝的危险,就可悲地妥协了。作为她们的子孙,我们努力了数万年,仍然不能还清那笔来自妥协的债务。女人不但有伟大的子宫,更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襟抱。所以上天才给了我们高耸的胸膛。但高耸的胸膛正是妥协之源。它太柔软,无法真正坚强起来。一被抚摸,就软成了一滩清水。这是上天成心要成全男人的霸权:它给了男人柔软的标枪,可是一经抚摸,马上还原为标枪的本来面目。
起点决定了命运。虽然我们在历史上也风光过若干年,但到底架不住上天的旨意。可叹我的先辈们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到现在还万里长征没有迈出第一步。因此,与其本末倒置地揭露男人的可耻,不如脱了裤子集体骂天。
女权主义从此可以永远停歇了。因为所有的女权主义理论都没有看清上天的阴险。各家各派的女权主义理论,都建立在假想的公正、假想的平等之上。我们曾经掌权的祖先们已经用尽了我们仅存的光荣。她们用尽了光荣,光荣也用尽了她们。到头来只给我们留下了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悲惨。
在每一个床头,在每一个可以受辱的田间、山岗、林下,在每一个可以让我们软成一滩清水的地方,都应该刻下这样的铭文:男人们,为了听从上天的吩咐,我们平躺在这里。
乔治俊的油瓶主义
乔治俊恐怕是隆庆府历史上最长寿的哲学家。此人早已闯过百岁大关,至今仍然健步如飞,双目炯炯。由于他严格按照油瓶主义行事,估计再活一百岁也不成问题。作为隆庆府最长寿的哲学家,乔治俊被太守视为隆庆府形势一片大好的象征。乔治俊的房间里就挂着前任太守的亲笔御批:“好老贼。”
油瓶主义是专门负责阐发长寿之道的哲学学说。由于人人都怕进入坟墓——尤其是在盗墓主义又开始抬头的市场经济时代,所以乔治俊的生意好到了火爆腰花的程度。由太守亲自批准,乔治俊在隆庆府几乎每一个哲市上都开有铺面。到本书走笔至此为止,全隆庆府开哲学连锁店的只有乔治俊一家。
由于乔治俊数十年来生意极其火爆,隆庆府的老态龙钟者也日益增多。仰仗着乔治俊的哲学单方,隆庆府现在也进入到老龄社会的新阶段。这导致了一个严重问题:隆庆府年年财政赤字,完全没有能力支付越来越多的老贼所需要的最低生活保障费。由于形势紧迫,隆庆府好几任太守都患上了“屁眼发紧症”。为了让太守的屁眼松弛,隆庆府近年来开始逐步提高哲市的税收额度。众哲学家对此痛心疾首,齐声痛骂乔治俊。无奈乔老是油瓶主义的坚决崇奉者,众哲学家的骂声在他看来,不过是讨人嫌的蛛网,被他从耳边轻轻地抹去了。
油瓶倒了也不能扶。这句话有两层重要涵义。第一,除了床上需要亲自动手,也应该开动机器紧密配合外,家中大小事体都属于女人的管辖范围,不用瞎操心。第二,府里的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天下兴亡,匹夫无责。第一层涵义可以让人宁静至远;第二层涵义可以保你一世平安。
油瓶倒了也不能扶。你将会有更多的时间用于长寿,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准备长寿。一定要腾出时间,每天捏卵蛋5000次,以求还精于脑,打通“大头”和“二头”之间的咽喉暗道。让脑髓和精液混合起来,并像血液那样循环。因为脑髓是灰色的,而精液之树常青,所以必须要让脑髓植根于精液的无底深渊之中,以精养脑,保证脑髓的活力。
经过如此这般的艰辛努力,你能让脑髓和精液形成一种亲密无间的辩证关系。这种关系可以简称为“精髓辩证法”。精髓辩证法是上天意志的直观显现,是上天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专属于男人。女人知道了也没用。
上天是最高的法官,只有长寿才是天道,才能让上天满意。本着这一基本原则,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大可以忽略不计。
酒疯子的占卜哲学
在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有一位没有留下名号的哲学家。也许此人曾经拥有过姓氏字号,但因为长年累月深陷于杯中乾坤,大家都喊他酒疯子,真实姓名反而被人忘记了。按照姓名发生论的严正教义,酒疯子此后会有什么人生际遇,似乎不难预测。按说此人整日里疯疯癫癫,他的话不可能被人当真。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酒疯子虽然疯癫,但从不唠叨。在少有的清醒时刻,他的嘴巴会像抽水马桶一样滔滔不绝;处于迷醉状态时,他反倒惜字如金,神态严肃,极少开口。这就是说,隆庆府的“酒哲”先生掌握了一套新的时间原则:迷醉的时刻正是清醒的时刻,清醒的时刻正是迷醉的时刻。关键要看你从哪个角度进行观察。仰仗着这一手,他的哲学铺子从开张以来,生意一直不错,甚至还吸引了一大批和哲学毫无瓜葛的善男信女。酒哲的生意之所以极好,事后总结起来,不外乎如下原因:第一,他自称处于迷醉状态时能够通神,能预言各种事情。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所有的预言中,最具有轰动效应的是他预言了毛菜的自我爆炸,尽管他做预言的时候,毛菜的名声正如日中天。但在毛菜被处以极刑后,酒疯子又说:不出十年,毛菜的学说一定会重新勃起如铁。这一预言又很快化为了现实。第二,他每天只接待三个买主,赚够了酒钱就收摊回家。第三,当他清醒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迷醉时所做的所有预言,因此他被认为是守口如瓶的人,故而所有的善男信女都相信他不会将秘密泄漏出去。
酒哲的上述做派却引起了其他哲学家的广泛嫉恨。众哲学家的意思是:酒疯子从事的根本不是哲学工作,也不是学术工作,而是算命卜卦的勾当。哲市的管理部门为了破除封建迷信,终于将酒哲扫地出门。酒疯子只好在哲市和猪市之间的墙角处摆摊设点,从而一举成为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唯一一个街头哲学家。
酒疯子最后一个预言是自己的死。当然,他准确预见到了死亡的具体时间,因而提前半小时躺在床上,满含笑意地静候死神爷爷大驾光临。
任何事情都有起因,都有其必然归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是被神偶然选中的人。神在众人之中挑中了我,是想让我把他的心思有限度地暴露给世人,以便起到拯救世人或警告世人的作用。我不敢保证神的目的是不是一定能够达到。但神让我做这件事情有一个条件:天天醉酒,并在迷狂状态下打量神的旨意、接近神的旨意、通晓神的古怪心思。神就这样始终让我处于分裂状态,让我在清醒和迷醉之间反复穿梭。由于神的有意安排,清醒和迷醉始终是互为忘川的关系。因此,有两个我,但他们彼此隔河而望,互不相识。他们中的一个是另一个的绝对陌生者。
我讨厌酒,我讨厌迷醉,我一点也不想当哲学家。按照我的本意,我只想当一个猪贩子。事实上,我曾经就是一个优秀的猪贩子。几十年来,我为我的工作受够了鸟气。我真想日神的妈。
我能报告所有人的运程,我熟悉每一个人的命运的链条,我知道这些链条的每一个工作着的齿轮的所有秘密。只要我愿意,我能将它们一一道出。但我对此已经越来越没有兴趣。我每天只接待三个买主,不是要故意为占卜哲学制造神秘气息,仅仅是为了消极怠工。神已经警告我很多回了。但我决定不予理睬。我丝毫不怕他一怒之下改变我的命运链条,提前让我死于非命。恰恰相反,我就是要激怒他,让他早日将我收走。
我看出神的怒火了。几十年来,我像燧人氏一样,艰难地制造出了这些愤怒的火星,现在它就要燃烧了。我的厄运就要结束了。我要彻底收摊了。
王问海的教育哲学
王浴盆的上级、隆大伙食科科长王问海,靠给太守提供了解决“屁眼发紧症”的单方,一屁股坐到了校长的位置上。这个单方极其简单:王问海首先建议太守冒隆庆府之大不韪,敢做敢当地提高哲市和猪市的税收额度。当然,这只是明修栈道,目的是为了混淆自称掌握了舆论制空权的哲学家们的视线。因为王问海的真正目的,是接下来的暗渡陈仓:组织敢死队,赶快将长眠地下的祖先请出来,拿他们的骨头熬油。这样做,既繁荣了工业,又解决了日渐严重的失业问题,还能为隆庆府的财政收入提供保证。除此之外,王问海还专门压低声音,向太守建议:有必要撤销乔治俊的哲学连锁店。因为乔治俊才是太守龙体欠安的直接缘由。王问海建议,在必要的当口,甚至可以考虑让乔治俊死于车祸,从而从源头上杜绝老龄化时代的无限蔓延。太守闻言大喜,当即力排众议,将王问海一绳子提到了隆大的校长宝座上。顺便介绍一下,王问海一步登天后,太守并没有把科长的宝座赠给王浴盆,只让后者以副科长的名义主持全校的伙食大业。这一结局,把隆庆府的政治哲学大师气得当场吐血,恨不得马上制造一种新的哲学体系,将忘恩负义的太守全部放翻在地。只可惜他现在已经力不从心,因为他的甲状腺早已消肿。
王问海校长肩负着一项重大使命:火速为隆庆府培养一批品学皆优的敢死队队员。本着这一目的,王问海上任伊始,就全面革新了隆大各系科的主要课程。一切都要为培养敢死队队员侧身让道。比较著名的课程有:胆量学、破除迷信学、忠诚学、夜间眼睛明亮学等等。这些专门学问,都经过市场经济意识形态的专门浸泡。联想到太守日渐发紧得快要完全封闭起来的屁眼,王问海顶住来自左、中、右三个方向的压力,加快了培养敢死队员的步伐。
教育必须要为隆庆府的繁荣昌盛服务,必须要为隆庆府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服务。由于老龄化时代的阴险来临,隆庆府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致使几任太守刚一上任,身体就出了毛病。因为太守的健康关系到隆庆府的繁荣昌盛,关系到隆庆府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准能否提高,所以,教育必须为太守的身体服务。
考虑到隆庆府自然资源十分匮乏,老人又在不断增多,因此,有必要重新利用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教育首先要锻炼学生的胆量,让他们在面对白森森的骨殖时,不能有任何恐惧心理。经过学习,要让每一个学生都必须将坟墓里的东西直接看作元宝。其次是要破除迷信。破除迷信学首先要教导学生:必须从自己的祖坟挖起,然后才能正人正己地挖别人的祖坟。但最重要的始终是要学会忠诚。每一个学生都是吃隆庆府的奶水长大的,每一个学生都要责无旁贷地忠于隆庆府的全体人民,忠于隆庆府太守。因此,我们的口号就必然是、也只能是:教育兴府,教育救府。
郑元的诗歌哲学
隆庆府历史上向来缺乏诗人。比罗里稍晚一些年头出生的另一个哲学大师苏四,曾经建立了一套影响极大的“大同学”。“大同学”中有极小的一部分内容,就是专拿诗人开涮。苏子的意思很明确:诗人不仅是可耻的说谎者,而且还都是些神经不健全的人,势必会在大同世界上为非作歹、妖言惑众。因此有必要将他们赶出“大同世界”。在苏子的建议下,几万年来,历朝历代的太守都将诗人列为违禁品。在隆庆府,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是谁被称作诗人,无疑就是对谁的极大侮辱。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尤其是到了市场经济的新阶段,受市场规律的教唆,许多易燃易爆品公然冒头,诗人也趁机开始小批量出现。建立了诗歌哲学的郑元,就是其中较有影响的一位。
郑元是隆大哲学系的小助教,我的同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我的哥们。王问海担任隆大校长后,虽然让隆庆府的财政收入大为好转,但由于革新了隆大的所有课程,跟不上革命形势的郑元和我,已基本上处于无课可上的危险境地。郑元曾经放下架子,拼命巴结过前伙食科科长,但王问海对从前经常在一起发酒疯的老哥们坚决不予理睬。垂头丧气、毫无艺术细胞的郑元于是开始写诗,擅自发明了一套诗歌哲学不算,还公然以诗人自居。一时间成为隆大的新闻人物。按这小子的话说,他这样做,就是要给“那个人一阔脸就变”的“可耻家伙”“找点难堪”。因为手下人公然违背太守禁令,作为法人代表,王问海肯定要受到太守的挤兑。说不定还要被打回原形,重新去做他的伙食科科长,与王浴盆为伍。由此也可见郑元的阴险。
倒退50年,像郑元这样的痞子肯定是要进大牢的。而现在人心不古,此人非但没有罹祸,反而跑到哲市人模狗样地摆起了摊子。郑元知道我无课可上,又没本事成为哲学家,只好在家里炮制哲学小史,就放下生意,专门跑来请我喝酒。在酒过三巡、互称哥们之际,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才亮出了匕首:他要我看在哥们和马尿的份上,把他也写进去。并对我晓以厉害:“你把违禁品写进去,你的书也就成了违禁品,你也就算趟了一趟雷区。你的书保证畅销。到时候,元宝就是大大的。”他又敬了我一杯糖衣炮弹,接着说:“你把我写进去,好处就大了。而我呢,不过是借机巩固一点名声而已。老实说,我现在的名头已经够响亮的了。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你好。”我耳朵软,也想尽快结束这本小史的写作,再说他都已经公开摆摊设点了,也没见出现什么问题,于是心一横,趁着酒兴把他夹带进了哲学小史。
水是用来消灭口渴的,火是用来解决寒冷的。但这都不是诗歌。所谓诗歌,就是要揭示出水自身的饥渴,火自身的寒冷。一切反过来的,才可能是诗歌。反反反,诗歌就是一连串的反,全部的反。正如一把手枪,既可以拆成手,又可以拆成枪。不断拆下去,世界就将在相反相成的角度中自动呈现。世界最后将由相反相成的微粒组成。逻辑实证主义要证明世界不存在,而诗歌遵从的哲学,则自始至终都是互相反对的世界主体论。
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太简单了。现存的诸多哲学体系都对世界做了简单化的处理。究其原因,就是没有看出世界中隐藏着大量自我反对的因素。也没有发明一套测量自我反对因素的仪器。这一严重的失察,导致了诸多学说的内分泌失调,构成了诸多哲学体系的肾功能衰竭。但诗歌哲学有望克服这一困难。因为诗歌就是一连串的反,就是全部的反。
诗歌就是放在世界胸膛上的一把手枪。但这不是一般的手枪,而是可以让人生还的手枪。只有诗歌才能给予我们这样的视角。同样的道理,诗歌也可以是放在世界右腹腔中的一根香蕉。当然,这也不是一般的香蕉,而是能够让人上吐下泻的香蕉,反香蕉。
戚世三的性快感本体论
戚世三,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最不幸的人物,直到今天还被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视为“流氓哲学家”。此人由于其异端邪说,早在20年前就被正法。正法的地点就在他的哲学摊位旁边,目的是为了杀鸡给猴看,或杀猴给鸡看。究竟给谁看,那就看你自认为是猴还是鸡了。说起来戚世三确实有点不幸。就在他被正法的第二年,市场经济就敲锣打鼓、一路疯跑着来到了隆庆府。他的性快感本体论又开始广为流行。作为这方面的辉煌物证,隆庆府大大小小的夜总会,都在为戚世三的不幸命运暗自垂泪。但掌握了这一学说,并将这一学说化为现实的诸多人等都吃水忘了挖井人,依然将他看作流氓。如今他的坟墓已被敢死队队员撬开。他的骨头已经被冶炼、熬油。他因此变作了如下物品:一根铁钉,一根锌棒,铝盒窗上的一小块,五百克掺有土灰的磷肥,药店里的一小瓶钙片……也就是说,戚世三至今还在为使用上述物品的人的快感提供服务:让他们强筋健骨、滋阴壮阳,为他们的快乐提供通风的门窗……好样的,戚世三。你在彻底灭亡之后,仍然没有忘记证明自己理论的正确性。
快感是世界之源。没有快感,就没有人类,当然也不可能有隆庆府。快感的司令始终是性快感。因为性快感派生出了其他诸种形式的次等快感。性快感是其他诸种快感的亲娘。
性快感的语言就是精液和卵细胞。精、卵两种细胞还有自身的语言。我们至今仍然无法确切地知道,它们在让我们饱飨了快感之后,在相互拥抱时都说了哪些缠绵悱恻的话。实际上,在性快感本体论看来,它们说的就是上帝的语言。因为上帝是用语言创造出了世界。因此,敬重精液和卵子,就是敬重上帝。善待精液和卵子,就是善待上帝的道。
我们在性快感的指引下才创造了历史。全部隆庆府的人类史都是精液和卵细胞的产物,但归根结底,隆庆府有史以来的人类史,都是精、乱两种细胞的语言的产物。隆庆话就是对这种语言的拙劣摹仿。隆庆话不过是上帝的方言。性快感就是历史的亲娘。是历史的发动机和打火机。
崔建平的酒后哲学
崔建平先生现为隆庆大学哲学系教授,本人的导师,隆大职称评审委员会主席。崔建平教授的哲学名叫酒后哲学。这部哲学的基本要义,就是专门和西方的基督教唱反调,以便扬我府威。崔先生博通古今、学贯中西。酒后哲学就起源于300年前一位名叫利马斗的意大利人的所作所为。据崔先生的独家新闻披露,利马斗在翻译隆庆府哲学家罗里的著作时,取名为《罗子的伦理:一个在我们基督徒的主和救星耶稣降生5万年前就已达到思想颠峰的隆庆府哲学家,其教导至今仍为隆庆府人民奉为最佳人生指南》。按说这是件对隆庆府大为有利的事情。不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恰恰证明,利马斗的工作,给了西方人对隆庆府进行“妖魔化”的直接由头。《罗子的伦理》刚一出版,就引起了意大利基督徒的高度愤怒:基督降生5万年前,隆庆府居然就有了成熟的哲学,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众基督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利马斗点了天灯;第二件事,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证明了罗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第三件事就更容易了:隆庆府是传说中的地方,可能曾经存在于火星,但肯定不在地球上——反正欧洲人的阴险,已经到了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的程度。崔教授认为,有必要从纯哲学的角度,教育教育那些妄自尊大的西方人。于是有了酒后哲学的闪亮登场。但保守、迂腐的崔建平教授是从形而上学开始立论的,这就让他的哲学有着浓厚的西化色彩。由于形而上学(它在哲市上价位最低)和西化色彩(这有崇洋媚外之嫌),使得崔教授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始终不能成为当代第一流的哲学家。他为此爱上了酒精,整天日爹骂娘,什么事情都看不顺眼。如今他已经成了半个酒鬼,这就更给酒后哲学增添了光彩。作为他的学生,我曾经含蓄地提醒过他这中间的症结所在,却遭到了他的大声呵斥。这也算一个哲学轶事吧。
形而上学的诸多概念在表达世界方面,永远都只是一种近似值。形而上学的诸概念流传了数千年,可见人类要么是痛恨精确性,要么是在等待精确性的出现方面没有耐心。我承认,这有点类似于一个名叫卡车的德语小说家所说的:我们之所以丧失天堂的烤鸭,完全是因为耐心不足。但另一个更根本的理由也许才是最重要的:从来就没有精确的人生,只有近似的人生。
西方大哲K.牛德先生说得好,正因为人始终具有“应是”的渴望,所以始终是其“所是”的我们,才有了不灭的超越冲动。另一个西方大哲M.古德格尔则说:可能性高于现实性,虽然老古一直号称自己在致力于拒斥形而上学。但这怪不得人家古德格尔,老古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不得不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这有点类似于我们隆庆府足球队在比赛中,老是故意把点球送给对方。
将形而上学逐出哲学王国,在逻辑技术上是可能的,比如使出了吃奶力气的逻辑实证主义。但每一个掌握了该项技术的哲学家,在拒斥了形而上学后,那个叫形而上学的家伙多半会在半夜找上门去。于是我们听见了哲学家的惨叫声和告饶声。不过,黎明来临,当哲学家一如既往地摊开自己的思想时,完全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忘记了。这不能不让人相信:这个哲学家确实患有受虐症。
但完全没有必要从心理学和病理学的角度,去寻找受虐症的原始诱因。受虐症实际上来源于形而上学的顽皮。必须要坚信受虐症有着坚硬的神学来源:它是上帝在制造我们时,注入到我们体内的隐蔽机制。有了它,我们就得不到真正的幸福。那些坚信形而上学可以被清除出哲学王国的哲学家,在这一点上低估了上帝的智慧。上帝决不会像我们中的某些人那样,愚蠢地砸了自己的饭碗。著名的狂人哲学家,也就是那个叫毛菜的家伙,居然宣布上帝死了。但其后的事实证明,死了的始终是那个叫毛菜的隆庆府哲学家,而不是毛菜宣布的那个人。
我们现在当然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这个老不死的也许真的死掉了。不过上帝为了证明人的弱智,还是派他的第二个儿子来到了人间。只不过这个儿子不是玛利亚生的,也不是生在马槽里。他也不叫耶稣。耶稣是上帝的长子。实际上,他就叫形而上学,他就生于我们的脑海之中。
圣母玛利亚死去后,我们天天都在和上帝交配,以便生出上帝众多的第二子。我们是上帝造就的,上帝有权利用和使用我们。无论我们是男是女,上帝总可以找到进入我们或让我们进入的通道。我们既是玛利亚又是受造物,而且还是上帝的第二子,因为形而上学始终跑不出我们的脑海。我们,也只有我们隆庆府的全体人民,才是真正的三位一体。
聂峰兵的梦中哲学
季明生在嘲讽王浴盆副科长的哲学观点时,专门提到过聂峰兵“不喜欢床上的事情”。种种迹象表明,李司机的看法是正确的。聂峰兵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创立梦中哲学时说过的话,也可以为李司机的观点做证:“我只喜欢床上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做梦。我只愿意在梦中会见惟一一个女人。”聂峰兵的如许行为带来了三个相关的后果。第一,他一举成为当代隆庆府的圣人,深受现任太守的器重,目前官运亨通。第二,他的学说为崔建平的酒后哲学声张了正义,并将酒后哲学推进了一大步。崔教授还在大谈上帝、三位一体,聂先生却率先宣布:他在梦中见到的人既不是上帝,甚至不是天使。第三,聂峰兵的学说明显违背了物质可灭理论,悲剧性地放弃了及时行乐,遭到了众哲学家的批判。
令人费解的是,聂峰兵面对来自左、中、右三个方面的夹击,居然我自岿然不动。这一令人惊诧的举动,让所有批判过聂峰兵的哲学家陷入了高度恐慌之中。他们不知道哲学界又将有什么大的风波,这场风波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不过,在本书看来,聂先生的学说不过有些意淫,既谈不上引起哲学风波,从而让哲市崩盘,更不至于令人恐慌。聂先生不过是充分利用了古隆庆府精妙无比的逻辑学,把诸多完全不相关的东西搞到了一起,并给它们赋予了超级同一性。我本来想将梦中哲学更名为意淫主义,无奈聂先生坚决不同意。
我又一次梦见了她。虽然我看见的只是她的侧面,但我能肯定那一定是她。只可能是她。虽然我梦见她的次数并不多,然而多年来,我已经熟悉了她的面容、她的腰肢、她的三围、她的……眼神和皱纹。我甚至清楚地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我梦中。她的到来总和我的饥饿有关。每一次她都给我带来了渴望中的食物:面条、馒头或者可以佐酒的花生米。但数量总是有限。昨天晚上她给我带来的就是方便面。她坐在野外一张破石桌上,神情从容、姿势优雅地给我泡了一碗。而在我来不及下咽第一口的时候,她就消失了。我现在唯一感到有意思的是,那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梦见方便面,纯粹的工业制品。
我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到我梦中的情形。那时我正遇见一只从未遇见过的老虎。后者穷凶极恶,显然已经把我当作了盘中餐、碗中肉。在慌乱中,我竟然没有想到逃跑和反抗。这和我清醒时的行为刚好相反。正当我准备等死的时候,她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老虎的倏然消失。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究竟是老虎看见她而逃跑掉了,还是她就是那只老虎幻化成的“白虎星”。我记得我好像问过她,但她只微笑,不说话。而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从她身上闻到了一丝老虎的腥味。
我从未见过她的裸体。我希望见到她的裸体。我想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裸体。我猜那可能是最匀称、最光滑的裸体。但我在偶然间还是透过层层包裹的衣服看见了她的骨头,看见了她的骨头的众多转弯处。那么多的骨头团结在一起,团结在以她为核心的周围,并最终组成了她。我甚至听见了骨头的拔节声:清脆、微弱,但悦耳,像撞在我眼帘上的一丝阳光,随即敲响了我日渐沧桑的眼膜。
从前梦见她时,她总是显得很轻灵,似乎是飞行在离地五公分的天上。而现在,随着变老变胖,她来到了地面,还给我端来了面条、水和我喜欢的菠菜,甚至还有一小片珍贵的牛肉,像我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是不是即便在梦中,由于我们逐渐熟悉,她的天使身份也会被消除?当然,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从来就不是天使。我也没有听她说过自己是天使或者曾经是天使。
我不配梦见天使。作为一个讨生活的人,我多次提醒自己不配梦见天使。我梦见的都是次一等的事物、更次一等的事物、再次一等的事物:灾难、从未谋面的狼、极度挥霍繁殖力的鱼、荷花、两分钱、永远不愿它到来时醒来、让人恐怖的蛇,当然更多的是人,那些无聊的人。偶尔也会梦见天空的一角,像从某张风景照片上随便撕下的一小块。我从未梦见广袤的天空、整体的天空。即使梦见天空的一角,也从来没有作为点缀的星辰,那些珠光宝气的星辰。奇怪的是,总有些来历不明的光亮唆使我看见她的面容、她的腰肢、她的三围、她的……眼神和亲密团结在眼神四周的皱纹。
我逐渐变旧的梦的大门始终向你打开。随着梦的年龄的渐次增长、变老,梦的大门的孔穴也在大门的不断磨损中逐渐变大。就像通过过五条生命的伟大的阴道。所以它刚好能够以相同的增长速度,适应你逐渐臃肿起来的身躯,为你多肉的骨架提供了进出的方便。
路一达的统一理论
路一达是当代隆庆府历史上典型的颓废主义者。此人成为颓废主义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相貌英俊,堪称隆庆府哲学史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聪明绝顶,16岁就成为隆大哲学系的研究生,不到10年,就成为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重要哲学理论的创始人;除此之外,他还是几任太守的私人秘书,后来又一屁股坐在了隆庆府人事局局长的宝座上,成了著名哲学家、小车司机季明生鞍前马后的服务对象。小车司机的服务要是不那么周到,路局长还可以随便踢他的屁股。按说,这等人物是绝对不应该颓废的。但人家就是出你意料地颓废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路一达发明的哲学叫做统一理论,旨在总结当代隆庆府的诸多哲学体系。因此,统一理论又称万教归一理论。路一达有的是钱,从来不去哲市,也不大看得起去哲市的人。他的哲学发表园地主要在酒桌上。因为他位高权重,人们也乐于为他发布哲学消息。好在路一达是免费销售自己的学说,甚至还要倒贴酒钱,众哲学家也就原谅了他试图总结所有哲学体系的狂妄。
路一达后来自杀了。他从阳台上奋力一跃,就让自己九九归一了。哲学界为此十分震惊,纷纷将他看作隆庆府历史上唯一一个言行一致的人。哲学界为他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追悼会。太守还亲自下令:不许骚扰路一达先生的坟墓。
人太多了,地球太沉重了。我感觉到它已经大汗淋漓,已经有些转不动了。多少个失眠的晚上,我听见了地球气喘吁吁的呼吸,像拉着破车的老牛。
地球深感沉重的原因并不仅仅在于人多,而在于人的欲望太盛。欲望并不是没有重量的。早晚会有一种仪器被发明出来,用于称量和检测人的欲望。不仅活人有欲望,死去的人也有。古往今来,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欲望不断加诸同一个地球,地球要是不老迈,要是不累得两眼昏花,是不可思议的。
拯救地球的惟一方法,就是根除人的欲望;根除人欲望的惟一方法,就是让人类绝种,从而让地球休息、养精蓄锐。反正猴子、猩猩还大量存在,它们迟早会进化为人。等它们辛辛苦苦变作有欲望有重量的人之后,地球又有足够的能力运转他们了。
后记
本书篇幅仅仅20余万字,却断断续续写了5年。为什么会是断断续续的5年,原因太多,此处就不讲了。现在,又一个10年过去了。15年间,按照各种学说的教唆,照例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不少还和本书有关。此处择其要者,简述如下:
第一,王问海下台了。换了太守,王问海自然应该下台,这是古今通例,没什么稀罕。王浴盆的政治哲学早已道出了个中猫腻。但民间传言说,王问海培训的敢死队队员,基本上已经挖完了隆庆府积攒了8万余年的坟墓;资源已经耗尽,他当然也就失去了用场,下台更是免不了的事情。我在本书中早已写出、后来又删去的“卸磨主义”,也讲清楚了个中猫腻。民间传言还说,他王问海天良丧尽,历经五任太守还我自岿然不动,脑袋居然好端端地长在裤裆上,已经算是便宜他了。王问海下台后,隆大各系科的课程,又复辟到了前王问海时代的模样。我又开始有课要上。因为现任太守要肃清王问海的流毒,哲学系的课程便显得特别繁重,这部小史的最后定稿也因此被拉了下来。隆庆府靠哲学起家,当然也要靠哲学肃清流毒,这更没有什么价钱好讲。
第二,由于换了太守,毛菜的盗墓主义、郑元的诗歌哲学,甚至严体勇的逻辑实证主义、戚世三的性快感本体论、路一达的万教归一理论,又成了违禁品。我闻听之下,冷汗直冒,觉得自己的著作毛病太多,即使从原来的二十万字,一删再削到如今三万字左右的篇幅,在发表方面恐怕还是凶多吉少。于是心灰意冷,懒得在这上面再花工夫。我从此开始像我的导师崔建平教授一样,也爱上了酒精,整天日爹骂娘,将已经删削好的书稿束之高阁,一任它遵循物质可灭理论的基本要义,慢慢腐烂。
第三,几年前,我娶了一房老婆。尽管她的长相赛过猪八戒的干妈,腰身直追老黄忠的胯部,年龄仅仅小我妈10岁,但到底还是老婆。不过怎么说,我没有去喝西北风,已经算拣了大便宜。当年癞蛤蟆想吃天鹅屁地想当副教授,不就是为了讨一房福晋吗?既然有了老婆,写书和出版书的激情也就当场虚脱。
第四,经过好几年的不懈努力,我终于给自己续上了香火。感谢现任太守,将毛菜的异端邪说列为违禁品,我儿子日后不会为找不到祖坟嚎啕大哭。我现在凡事都得为香火考虑。于是一边感谢太守,一边拿出尘封多日的书稿。只是几年前痴心妄想为了出版该书而删去的十几万字,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重新拿出这部手稿的目的很简单:我要把这本名为“小史”实为断章残简的“小书”,留给我儿子。我想让他知道,他爹为了吃香喝辣,为了一房漂亮老婆,秉承着市场经济的原理,当年上穷碧落下黄泉,确实努力过。只不过时运不济,只给他讨了一房丑陋的妈咪,以致于严重影响了他五官的健康和大腿的修长。我还想让他知道,当年的隆庆府确实如我所述,出现过许多旋起旋落、方生方死的哲学体系。它们大都能卖上好价钱。我更想让他知道,正因为出现了太多的哲学,隆庆府的人民群众才狡猾之至、诡诈之极。这本手稿,就算我给他留下的人生宝典。他长大成人后是否会上当受骗,全要看他如何揣摩他爹留下的墨宝了。
如果他日后注定要上当受骗,我愿意提出最后的建议:到猪市找口饭吃吧。猪市的臭气,只是人间的臭气;哲市的香味,永远都是天堂的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