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肥红瘦的爱情

余飞鱼

一

杨珂长得绿肥红瘦,婉婉约约的,是李清照的一阕小词。

第一次见到杨珂,只感到心里“咯咚”一声响,仿佛谁用一块石子,一下扔在我的心中。我的心里,有一面湖,顿时,波光灿烂,遍地夕阳,一汪汪的波纹一闪一闪地扩散向山的那边水的那边去了。

我知道,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的味道了。

从此,我的心湖中,总会倒映着一个清凌凌的影子,白衣如雪,裙裾飞扬,对着我笑,对着我蹙眉轻叹。一双眼睛细长细长的,荡漾着青春的美丽和爱情的光泽。

在校园里,我极力地捕捉着她的身影,她的笑声,包括她的一举一动,一个飞扬的眉风,一个轻盈的手势,甚至是她的气息。

是的,纯情的女子走过时,会留下气息的,一种淡淡的薄荷一般的青春气息。这种气息,只有深爱她的男孩才能嗅到,感觉到。

没有见到她,或者见到她,她没有对我言语微笑时,我的心中都会滋生出一种惆怅,丝丝缕缕的,如梅子雨一般,漫空飘洒,如烟如雾,如雾里的杜鹃声,一声声长啼。

二

我曾暗暗地观察过她走路的样子,一双鞋,叮叮地响过,优雅,轻盈,如一粒浮萍飘在水面上,不留一丝痕迹,清风明月一般自然。

我也曾注意过她说话的姿态,额前的发丝飘下来,染上纷纷扬扬的日光,带着一种金色光泽。她边谈,边会用小指和无名指轻轻一拂,拂出一种轻柔,一种女性的娇媚,也把我的心拂得飘飘荡荡,如向晚的杨花,染满遐思,而又没有着落。

我更喜欢看她的笑,嘴角微微翘起,一丝笑意波澜不惊地浮出洁白的面颊,荡出两个深深的酒涡,里面浮动着青春的影子,三月的花香和六月的清风。

多少年后,一些同学聚会,大家总会谈起杨珂,谈起时,就会谈出无限的感叹,无限的向往,当然,也有无穷的遗憾,大有恨不相逢同学时。

这时,我才知道,当年,不单是我一个人深深地爱着杨珂。

三

杨珂是我们的老师。

我上高二时,她恰好毕业分来,教我们语文。在班里,我们一些男同学都不愿喊她老师。见面了,一笑,然后说话。她也笑,笑出一旋儿一旋儿的美丽,一旋儿一旋儿的恬静和温柔,让人见了,陶醉。背后,我们干脆叫她杨珂,或杨珂姐。

杨珂姐说话动听,像风铃在向晚的清风中摇动,每一个单词都如一粒冰珠子,秀而有骨,叮铮作响。

杨珂姐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优雅,做起来清风流水一样,没有一星挂碍,也没有一点做作。

每天,我们在一块儿都要“杨珂,杨珂”地说个几十遍,感觉到满嘴都是薄荷的香味。我们觉得,像杨珂这样的女孩,是不能喊老师的,她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充其量,也就是三四岁;说不定读书早,还比我们小呢。因此,我们觉得,要喊,也只能喊她姐姐。

一次,杨珂在课堂上问,怎么男同学见了我,一般都只笑不说话呢,怕我吗?

我们回答,不知怎么称呼好。

她很诧异,长长的睫毛一挑,挑得我的心轻盈地一跳。她说,叫老师啊。

我们说怕把你称呼老了,不好。

她终于忍不住了,“咯咯咯”笑了,如一朵洁白的荷花盛开在水面上,暗香袭人,淡淡地沁入我们十七八岁的心灵深处,漂浮在我们十几岁的心灵天空,怎么拂也拂不掉。

她说,不叫老师叫什么?好吧,叫杨珂姐姐吧。

可厚皮厚脸的林同却说,你比我们中间的一些人还小,怎么喊姐姐。得,我们还是喊妹妹吧。

我们都把目光狠狠地盯向林同,这小子大概得意忘形了,此刻幡然醒悟,忙一缩脖子,坐了下来。

杨珂脸也红了,那红晕慢慢浮上来,如桃花一朵朵平铺在玉石上,晶莹剔透。

然后,她笑笑,开始讲课。

四

我爱听她的课。听她讲课的声音,珠圆玉润,不沾一点灰尘;看她讲课的动作,尤其讲到得意处,总是牙轻轻一咬,一丝笑意浮起来,如湖面上晕染的一片云霞。大概是才出学的原因吧,她和大家讨论问题时,爱脸红,那红水汪汪的,仿佛要沁出来。

为了看她那种羞涩的样子,我们就经常提一些问题,让她讲解。她在分析的时候,我们不盯黑板,却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的脸。她发现了,又是一汪汪的红漾上眉梢眼角。

那时,我听她的课,会常常走神,人坐在那儿,眼珠子已经一动不动的了,仿佛一尊佛。

一次,又在我想入非非时,她一步步走到我跟前,停下来,问,怎么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在想什么呢?

我在这一声疑问中,思绪才收拢来,一时大窘,不知所措,好在平时有点小聪明,忙扯谎说,有些头痛,可能感冒了,听不了课。

她放下书本,细细地打量我。这么近的距离,我还是第一次正面注视她,我甚至在她清亮亮的眼睛里看见了我的影子,只感到心头一荡,脸色通红,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把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轻盈得如蝶翅一般,试探着,一副母性十足的样子,然后抬起身子,说,是有些烫手,最近气温变化无常,要注意身体。然后,她让旁边的同学扶我到宿舍去,让我休息。

五

考上这所高中后,我的成绩一直处于前列。可是,到了高二,期末会考,我的成绩落在了中游。

我很着急,想极力提起成绩。可是,我的思绪一直无法集中,尤其在杨珂的课堂上,思想如野马一般,管束不住,随意西东。

杨珂几次询问我成绩下滑的原因,可我都红着脸,无法回答。一次,她恍然大悟,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千万不能因为这事导致成绩下滑。

我期期艾艾地说,哪儿啊?再说,谈恋爱,也不一定就会让成绩下滑啊。

她望望我,望得我的心一跳一跳的,然后笑了,说,十七八岁,正是奔前途的好时候。年轻人要先以事业为重啊。

我无言。人常说,有些事,只能想,不能说。我想,这说的,大概就是这件事吧?

六

我陷入无边的痛苦中。杨珂询问我落后的原因时,我摇头不说;下来之后,我又后悔不该没说。这是一种单相思,一种美丽而又痛苦、甜蜜而又忧愁的单相思。

我想,我应当告诉她,我爱她。否则,这种痛苦会折磨死人的。

我想,我如果不尽早走上一步,一旦名花有主了,我就后悔莫及了。

我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详细地叙说了我落后我痛苦的原因,然后,我告诉她,我爱上了她,而且到了一种刻骨铭心无以自拔的地步。

信写好了,我把它用信封装好,端端正正地放进信箱。

七

回信,很快就来了,是杨珂的字迹,清秀得像她的人一样。

那一刻,我的心急促地跳起来,险些要跳出腔子。我忙忙找一个没人的树林,拆开信封,认真地、一丝不苟地研究起每一个字词。信中,她说,知道你爱我,我也很感动。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答应你,必须到你毕业了,事业有成了,才行。因为,我想嫁给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整天沉溺于遐想和痛苦之中的懦夫。如果你真正地爱我,那么,就让我看到你积极上进的一面吧。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并且,在信中,她告诉我,在没有成功前,我不能把这事公布于众。

一封信,吹散了我心中漫天的阴霾。我只感到天朗气清,长天如洗。我的心,也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洁净透亮,纤尘不染。

八

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吧,我的成绩直线上升,又一次跃居前列。同学们都说我有学习秘诀,让我传授传授。可我笑笑,秘而不宣。

这中间,是我和杨珂的秘密,我们说好了的,不能让外人知道。

由于成绩突出,在高考中,我以本校第一名,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我觉得我已经成功了,达到了杨珂的要求,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拿着录取通知书,我兴冲冲地来到校园,准备送一份正式的求婚礼物给杨珂。我能想像出她接到礼物的样子,一定笑着,很羞涩,她永远都是一种古典仕女的样子。

但,我没有寻到她,问别的人,说出去旅游结婚去了。临走,留下了一封信,让交给我。打开信,上面写道:“刘亮同学好:接到信,我已坐上飞机,踏上了旅游的路上。我欺骗了你,请你原谅。其实,在接到你的信时,我已有了男朋友;但看到你一天天沉沦,我心里也很难受,于是,我就想出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望你不要恨我。你说我是你心中的神,谢谢你的夸奖,其实,生活中,比我好的女孩多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相信,凭你的才能,一定会找到比我强的女孩。到时,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哟。”

结尾署名:你的杨珂姐姐。

我拿着信,望着蔚蓝的天空,我仿佛看到我的杨珂姐姐正陪着他的爱人,小鸟依人一般,走向爱情的殿堂。她的脸上,漾出一种舒心的笑,那笑,是那样的美丽、纯洁。那笑,也曾让我们这些男孩如此地刻骨铭心啊。

我的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这是一种幸福的泪。真的。我从心里感谢,在人生的路上,在我的初恋中,我幸运地遇见了杨珂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