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所未到气已吞
2009-04-29杨毅
杨 毅
草书非同小可,从书史上看,仅有“草圣”而无“楷圣”、“篆圣”、“隶圣”等,足见草书的重要地位,在五体中独占鳌头。潘伯鹰说:“以书法的艺术和技术论,草书是最高境界。因之,学书者不能以草服人,终不为最卓绝的书家。”欧阳飞学书伊始,选择的科目是草书,如今攻关的科目还是草书,将来选择书法发展的方向还是草书,数十年如一日潜心于草书,而且还是那么如醉如痴,情有独钟。选择作为书法制高点的草书为他投身的艺术事业,看来是明智的,是富有战略眼光之举。以草为极,各需所欲,没有多少众议,但以草入门,会众说纷纷。其实以草入门并非误大雅,非以楷入门为佳。从书法演革史考证,草与楷都由隶之变而成,它们之间并没有存在“母子关系”、“因果关系”。从怀素的留世作品中,目前尚没发现他的楷书作品;张旭的留世作品,虽有小楷,但人们也无法去判断张旭那样大开大合、纵横自由的狂草风格全由小楷之功所致。古训曰:作草如作楷。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应解释为:写草书应该像写楷书那样认真(尤其点画方面)。假如理解为应把楷书的那套理法用在草书上,那将错之又错。草书是动态艺术,而楷书是静态艺术,两者的艺术要求和艺术心态均截然不同。书性即人性,大凡亢进性格的人都宜写行书或草书,而大凡隐柔性格的人则不能,试问:那些前怕狼后怕虎,办事瞻前顾后、四平八稳的人,举笔会奔放疾纵吗?这种人其实写楷、篆、隶较适合。欧阳飞是一位坦然激昂、襟胸开朗、办事利落简捷的人,这样性格的人选择这样的书艺,正是“天人合一”,合情也合理。
1994年,著名书法家刘正成在海南讲学,欧阳飞拿出自己的草书四屏(李白·蜀道难)请教于刘,尽管当时他的草书不像现在那样成熟,但刘正成一言道出他独具一色的优点:“欧阳,你草书最大的优点是气胜,这是草书成功之本,要时时珍惜。”前年冬季,著名草书家沈鹏作客海南,看了他的草书,给予充分的肯定:“欧阳,你是写草书的料子”,并欣然挥笔书写“欧阳飞行草艺术”的题签。从两位大书家的评语中,我悟出一个道理:草书人人都可以学,但能否成功要看他是否是块料子,是否有“气格”,这是“天赋”的,是“先天性”的。
“宁失其笔墨,莫失其气势。”这是写草书人的一句行语。笔墨固重要,但草书失去气势便失去生色,毫无神采之感,因此,吴昌硕大师常言:“精微处要照顾气魄”。气是无形之物,势是有形之物。自索靖《草书势》论后,草书势倍受历代书家所重视,倘若无形之气被忽略了,势必动不起。其实,得气就得草书生息规律。气生形,气生势,气生神采,草书整个躯体运动是靠着行气来支撑生命。气行字动,气凝字结,气和字稳,气畅字舒……气势走动,自会通篇笔随意发,激越飞扬;字的承接、线的变换、虚实的相生,全由气势走向的确定使空间变化展现了草书的精神内蕴和艺术性。由欧阳飞草书观之,总体属飘逸风格,或称“豪放型”风格。“逸”是一种比较高格调的艺术,飘逸者,放纵之谓也。草书的特性在于放纵自由,若过分拘束,则格调必降。欧阳飞的飘逸之草,大起大落,大收大放,宛如“龙蛇竞笔端”,气之所至,笔势自生,咸臻神妙。草书往往乘兴而挥,乘怒而发,因势而下,几乎失去了一切预构的可能,所以草书佳作也往往产生于“意在笔后”。正因为“气胜”,气贯行间,字与字即使没有连带,仍给人有“一笔草”“连绵草”之感,“笔所未到气已吞”。怀素是“气胜、势胜”的狂草家,尽管《自叙帖》用笔单纯,粗细雷同,墨色乏味,但神采灵动,有如一泻万里,飞奔磅礴,勾人心弦,无碍是他的代表作,并牢牢地确立着他的草书地位。既然“素狂”的评价如此,那么对待欧阳飞的草书评价还能苛刻?!打开欧阳飞的每一幅草书作品,给人第一印象的好感或者说被人肯定的因素并非是“点画、线条的功力”,而是激荡观者的“气势”。欧阳飞飘逸之草之所以不失其貌,正是“气胜、势胜”所生发的效果,这是难能可贵的。
刘熙戴在《艺概》中说:“他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草书是抽象和意象的高度结合,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加之字与字之间简约连带,可伸可缩,可以把汉字的方块体化为点和线的旋律和运动,甚则化成难于看懂的点线图案,这样给书家的表现空间很大,自由性很广,主观的艺术色彩浓厚,重在发挥。夫草书,性情之迹,是一种超越表象而直指心性的艺术。寄托意兴,抒发胸襟,尤以草书见长。欧阳飞是性情中人,意气风发,心直口快,感情时时冲动,一触即发,像开了闸的渠水,奔腾不息。无独有偶,他常对我说,兴来写草书,怒来也写草书,心平气和时写草书什么感觉都找不到。冲动是草书的火点,是草书的阀门;没有冲动,没有浓烈的感情色彩,草书线条的运动旋律和节奏的艺术性必然降温,无法调动观者的激动和共鸣。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有“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的赞美诗句,此道出了如何调动感情,制造冲动。这也一直都是写草书人所应具备的心理素质和绝招。喝酒,未必是唯一写草书的热身途径,现代人也尝用音乐、影像的剌激来调动感情。欧阳飞的个性,天生下来就决定他就是一个冲动型书家,所以沈老才说他是一个“写草书的料子”。
欧阳飞在继承和发展草书上,独具艺术慧眼和主见,因之,少走弯路,少受挫折,路顺途坦。他学草伊始,虽拜师时人,取法非上,但却学了草字形,闯过第一关,且移步较快,直取王铎、傅山。学王铎,深得草书法度;学傅山,领略野率豪荡之味。近年来,倾心唐草,专攻张旭的《肚痛帖》、《古诗四帖》,把精、气、神凝注于笔端,尽情挥洒。由于路正,学业大进,艺术造化日臻成熟。相比伊始之草作,判若两人。他用笔顿挫使转自然洒脱,气韵连贯生动,线条凤舞龙飞,通篇有音乐之旋律,诗歌之激情,绘画之情趣。经沈鹏的推荐,欧阳飞的草书名气,已渡过琼州海峡,扬及中原。近世草书发展比较缓慢,甚至有停滞之虞,有杰出建树者如凤毛麟角,草书的创作大环境混乱模糊,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否定“唐草”作为草书的巅峰形象,动摇张颠素狂的神圣地位。自清末后,篆隶中兴,碑派流行,“金石味”的艺术风格大受青睐,因此“金石味”那种迟涩口胃也搬上草书创作,成为时尚,大大削弱了草书那种“忽然绝叫二、三声,满壁纵横千万字”的磅礴奔放的艺术主调,直至今日,那种异向草书的艺术主张,大有人在;进入21世纪,书坛刮起了“崇尚二王”的风暴,用“二王味”代替了各种书法风格,因之二王的艺术指标成为衡量各种书法风格的标准。“二王”技巧精湛以及对草书的贡献是众所公认的,但以“二王”代表的晋法终不能解决从小草向大草狂草转轨的诸多艺术要求,只有唐草,才能解决其拓展中的复杂技巧转化,这是王铎的经验,而时人还没有醒觉。我之所以把历史和现实作为佐证,就是希望欧阳飞坚定信心,前面是成功的彼岸。
飘逸与飘滑,仅是一字之差,而含义却天地之别,一个是雅,一个是俗。有句成语叫“得意忘形”,大凡飘逸之草者,倘若任情任性,势必冲出界区,掉入飘滑魔穴,所以吴昌硕常常告诫草书者:“奔放之处不要离开法度。”《书谱》云:“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情性”是草书创作的关键问题。形质是草的主体,点画是草的精神,如何处理主体和精神的关系,常凸现草者艺术审美的高低,中则平和、过则放浪,不足则散野。草书贵在飞动中有安稳,快疾中有驻留,夸张中有平淡,轻巧中有朴拙,倚斜中有平整……精神气质上忌俗气、匠气、野气。这些审美取舍,涉及到草书创作者的情感、功力、心理以及学养。事实上,单向发展和突破是艰难的,因为没有多角度的对照组和参照物,因而草书家必须加强对篆、隶、楷的吸收,才能“充其血脉,强其筋骨,益于心神”,这样,草书创作才真正摆脱“华其表”的浅表套路。欧阳飞,现在是海口市书法家协会主席,是一市书法事业之长,时代委于重任,不管从书法发展和草书发展的视角上,始终要求务必站在宏观与微观的制高点上。
书法是中华文化的奇观,草书是最自由的大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