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怒江

杨永平

经过一路颠簸,车子终于驶入怒江流域,可天不作美,竟然无情地下起瓢泼大雨。雨水如注,烟雾蒙蒙,看不清怒江真面目,只听江水轰隆隆震耳。车轮沿着狭窄的公路,一路滑进轰鸣声深处。

“阿里当里当子来,当子来,阿里洛里洛子来,洛子来……”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欢快的歌声。“到六库了!”车内的彭老师猛然睁开昏睡的眼睛,在他眼光落脚的地方,我看见一群身穿艳丽百格裙的傈僳族少女迎着我们的车子,用火一样的歌声、火一样的舞蹈、火一样的热情迎接着远方的客人。哦,怒江,我终于来到你的身旁!安顿好行李,带着傈僳族少女迎宾酒的甜润,我迫不及待地奔向怒江大桥。

现在,我就站在怒江上。雨住了,天也黑了下来,渐次闪亮的灯光轻轻亲吻着浪花。这些从青藏边境唐古拉山南麓疾驰而来的激流,挟裹着万钧雷霆,在我脚下怒吼着,波光闪闪,穿过怒江州府又奔腾远去。两岸黑魆魆的山峰平地立起,挤压得天空只剩下一线窄窄的墨蓝,漂浮在山顶,与江遥相呼应,默默对视。六库是建在怒江两边坡地上的一座山城。横跨两岸的钢混大桥把全城拉在一起,形成了一个H状。孤峰绝壁限制了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物向四周扩散的步伐,高楼大厦只有努力地向着天空高度挣扎。不敢迈开大步,在这样一个能有个立足的坡地就已是异常奢侈的土地上行走,再狂妄的心也被压榨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我收到大地心脏脉动的频率。

涛声不歇,逗得我这初来者心绪难平,一夜无眠。

阳光艰难地翻过山顶,顺着山势劈劈啪啪滚落进怒江,在翻卷的浪涛中,在这与世隔绝的峡谷里,在这人神共居的腹地,尽情濯洗被世俗浸湿的思想。“阿里当里当子来,当子来,阿里洛里洛子来,洛子来……”歌声顺着条状的阳光从狭窄的天空飘落下来,歌声背后,是一群群傈僳族、怒族男女。他们给山脚日趋现代化的城市背来采自悬崖峻岭的稀奇山货,然后换上日常生活用品,又攀爬着条状的阳光,穿过山腰漂浮的云层,最后消失在密林深处。歌声弥漫的山野,一股股鸡脚稗的清香,牵引了我们这些山外来客猎奇的目光。是啊,高山深处,险峰后面,才应该是怒江的灵魂所在。

一条狭窄的公路,挂在山脚,蜿蜒伸进怒江峡谷的深处。头顶是猴子也难以攀爬的壁垒,脚下是滚滚吼叫的江水,坐在中巴车内的我们,悬着怦怦狂跳的心犹如行走在老虎的牙床上般逆着怒江缓缓而行。在怒江州文联特意安排下,我有幸与大峡谷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怒江奔腾于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之间,两岸山岭海拔均在3000米以上,最高点为3400米,最低为760米,因它落差大,水急滩高,“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十分壮观。两岸多危崖,又有“水无不怒古,山有欲飞峰”之称。怒江就这样每年平均以1.6倍于黄河的水量像骏马般地奔腾向南,昼夜不停地撞击出一条山高、谷深、奇峰秀岭的巨大峡谷。险峻的悬崖峭壁上,房屋零零星星散落着。在怒江边穿行,需要的是胆量;在怒江这块号称世界第二的大峡谷中生存,需要的是敢于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和智慧,需要的是比石头坚硬、比豹子强悍、比江水奔放的毅力和力量。谷深坡陡,只要稍微有点缓坡,只要可以打下四根柱子,傈僳族人民就建房安家,就开荒种粮,野草一样地生息繁衍。傈僳族,这个“盐,不吃不行;歌,不唱不得”的民族,就这样靠山而卧、临江而居,与白云为伍、抱巨石为枕,拾鲜花为歌、携浪花为舞。他们把勇于挑战自然的侠胆和豪情惊心动魄地贯穿在连接两岸的溜索上,涉惊涛骇浪如履平地;他们把爱情和誓言怒放成满山遍谷的山花,绚烂得感天动地、绵延流长。

在“雪山为城,江河为池”人神共居的丙中洛(丙中洛原名“丙中”,藏语是箐沟边的藏族寨子之意),我们悄然停下比车轮还转得飞快的心绪,把所有的情愫静静地放逐于这片山花纷飞、青山绿水、纯朴自然的“三江并流”的腹心区的世外净土里。树木花草间,青石板房舍隐隐约约,百格裙裾翩翩飞舞,朴素感人曲调丰富的民歌此起彼伏。喇嘛教、天主教、基督教、原始宗教以及原始宗教与藏传佛教融为一体,藏、怒、傈僳、独龙等少数民族和谐相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敢高声话语,唯恐惊醒酣睡的仙侣,我用崇敬的目光轻抚着高耸入云的神山和深不见底的峡谷沟壑,我用有限的脑细胞窥探着神祗的呢喃。我知道,就在我的周围,每一座山都是一个神,每一棵树都是一个神的化身,他们也在注视着我。我听不懂他们的旨意,但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神们精心呵护下的美丽、明朗、安然、闲逸、悠远、知足、宁静、和谐……一切人类美好理想的归宿无不尽藏。涛声依旧壮天伟地,荡气回肠。人神共居,美仑美奂。

回程途中,当地朋友告诉我,丙中洛这个人神共居的福地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时至今日,丙中洛通往藏东南地区的马帮队仍在古道上穿行。马蹄声声,空谷传响,古意盎然,这条活着的茶马古道,始于丙中洛,沿峡谷溯怒江北上,通往西藏林芝地区察隅县察瓦龙乡政府所在地扎那,全长70公里。这条路既是滇藏古驿道,也是今天察瓦龙沟通外界唯一常年通行无阻的道路。可惜由于时间的关系,未能再往前行,到茶马古道途经的石门关、那恰洛峡谷等地一睹斑驳蹄印。

哦,怒江!哦,大峡谷!我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渺小的凡夫俗子,永远也无法抵达您的灵魂接受彻底的洗礼,我只能以一个旅游者的姿势,悄悄记下怒江的桀骜、大峡谷的精深、丙中洛的灵气、怒江民族兄弟的豪情,以及隐藏在峡谷深处的那无数神秘的奇观胜地、美丽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