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与怅之间的空隙
2009-04-29黄健勇
黄健勇
离心灵最近的地方
黄昏,我苦苦地扪心自问:离心灵最近的地方,是哪儿?
你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离得最近的,最远;离得最远的,最近。
我问你:天最远,天离我们近吗?地最近,地离我们远吗?
你哈哈一笑:大海有大海的距离,人心有人心的距离,
——我许久无语。
深夜,我又想:万物的距离是时空,这人心的距离又是什么?我以时空丈量万物,你以什么来丈量心灵?
心与心最近的时候,有时像伤湿膏贴在伤口上,舒心地疼:有时又如两把剪子,相互铰住了,钻心地痛!
心与心最远的时候,有时像天上的一行白鹭,空阔、高寥,远望是风景;有时又如海上的迷雾,把整个海的风险和恐怖都掩盖了。
心与心近了,免不了彼此伤害,心与心远了,免不了彼此隔离。
难道,离心灵最近的地方是夜空?
你发来一条短信:心痛了想醉,酒醉了心更痛。乱。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错了。
荒城
我的心爬满了记忆的荒草,结满了陈年的冰霜。风回月转,时间结成的网将它们细密地包裹,积满岁月厚厚的灰,我的心已是一座荒城。
你只是不小心路过我,淘气地推开我紧闭的朽门。
一座荒城,在黎明的光中,红色的记忆摇曳着苍茫的古柏,染红了乌鸦的黑翅。
一座大门,缓缓打开,一地的空茫。
你足迹到处,蛛网分离,夏蝉声起。
——满园的鸟粪,是昨夜的梦痕。
从未梦见,这样的情境:一袭白衣的长发女子,飘然而至。美丽了纯白时光之晨。
我心枯槁。你却是洁净的泉水,印一迹翰墨。为此,古城轰然倒塌,夷为苍凉的残景。——垣,破旧,藤牵,黄昏之染。
苍凉若干年后,复归为一片萋萋的芳草。
仿佛你并没有来,也并没有去。
白狐
一管幽怨的箫笛。深夜。
在月明轻风中行走,一袭白衣,非人非物非鸟非兽,乃是故你——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因千百年前我的放生,你许下重诺,哪怕历经千百次苦难,也要修行千百年而为人形,报我以一夜媚舞狐影。衣袂飘飘。飘飘衣袂……
飘飘的衣袂,幻梦为魄。幻影为魂。
这个深深之秋啊,门外窗外,灯火阑珊处,你看见了孤绝的我,便泪眼相向。
——噫,容我在天地间行走。在天地间,像一个人,一个人一样婷婷衣裙,飘逸于花草林丛;或者,做一枝芍药,被你今夜画于宣纸上,晕染在蔓藤枯木之下。
一袭白衣,一袭的白,一袭的空,一袭的苍远……
赤贫如洗的我,正苦度寒窗里的光阴。寒窗的寒色,与孤灯的苍美,于青春的书卷上描述。
你与竹、与梅、与古松、与柴扉,与风云雨雾、与溪霞露泉、与一代代的学子梦,一齐来到我的眼前,非圣非人非仙非妖:飘飘衣袂,衣袂飘飘,像诗像画像传奇,像戏曲里的传唱,万千阴柔地美着……
为我跳一支舞,跳一支舞吧,在孤寂苍寒的今夜!
可是,曼妙的衣袂,别离在今宵!
修行千百年的狐啊,以千百年修行的苦难,只换得一夜的相顾、一夜的妩媚。
我扔掉黄帛的书本。取下墙上尘封的二胡:临别时能不能为我再跳一支舞,我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让海誓山盟都化作虚无!
千百年后的这一夜,就这样化作了烟云。
雾漫山遍野,漫无边际,弥漫于空地。而我,恍然大悟:我原非我,乃是一个故旧;你原非你,乃是一个故我。
故我与故你,在茫茫银河中的一个星球上,在沧海桑田的时间里,在古往今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人山狐海中,偶然的一遇。之后,又是千百年空空如也的回顾……
白衣。邈远。好邈的远,也许是在千百年之前……千百年,其实就在聊斋一夜中变迁。
惆与怅之间的空隙
轻吻莲的刹那。哦,我的仙子,我的洁净。很痛。
花之精灵,在覆花的水面曳行。
你的惆便染上了我的怅。
当你的惆染上我的怅,我孤单地立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的楼顶,向往阳光,向往每一天的黎明。向往躺在风的怀里,做自由自在的神。
上帝在惆和怅之间。留下了空隙。我在这犹如麦芒一样细小的地方,筑室为居。
环以芳楣,置之杜兰。
我就在那广阔的空间里,美丽地痛着。
这种痛是不滴血的,也不滴泪。滴下的精魂是你给我的。
你在一荷池畔,蒹葭苍苍地复习与生俱来的空茫。
很大的风,很白的云,很蓝的天,很空茫而迷醉——那就安眠。到百花深处,在那个叫作海子的地方,住在荷花的瓣上或者住在一朵莲的心里等露来滋润等光来照耀等月来抚摸等我来叫醒。
痛。然而空空茫茫。
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楼顶,依然看不见覆花的水面,花之轻灵那灵光的一现。
虚空都是那种空茫的痛,摸不着,抓不住,又不明痛在何处。何以痛,又何以为痛!
惆是时间的宽度,怅是空间的长度,而我,在微小如尘埃一样细小的地方,“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美丽地。美丽地蛰居。
然而。痛,空空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