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外一章)
2009-04-29詹宏杰
散文诗 2009年4期
詹宏杰
堂屋里躺着一张犁。三角的犁铁,被生活磨得溜光。我的心也插着一张犁。四四方方的把手,让世俗摸得浑圆。
走出山乡已经多年,为何梦中总是出现同样的场景——晨曦中。叔叔背着这张犁,笔直的腰杆,让家的窘境压得像塘边扭曲的老柳……仿佛一尊雕塑,永远立在水天之间。
为了碗里那几片薄薄的腊肉,为了女儿兜里皱巴巴的五毛钱,你背负着这张犁,在龟裂的盐碱地上,开垦出一片葱绿。
河那边又响起老祖母的呼喊——
红伢子啊!莫霸蛮,回来吃一口碱水面……
再回首,我看见您背的已不再是犁。
那是枷锁,那是镣铐。粗黑的铁链,一头深深地锁进你的颈,一头不舍地系着家的台阶。
甩开膀子,奋力拉犁!只为给妻子托出一件新年的毛衣,只为给女儿犁来几支铅笔。
家的脊梁,生活的希望。穷尽四十三年的日夜,只为能把苍穹犁穿……
终于,铁链断了,枷锁开了,您歇下了。
身旁的犁,没有了主人,弓着累弯的背,耷拉着光秃秃的脑袋。脚边那刚翻过的田土,是你给家里最后的答卷。
犁,还在堂屋里,主人,却已到了泥土里。
生日的布鞋
妈妈做的布鞋,用一生的爱来做代言。
小时就希望能每天过年,这样,每天都能穿上母亲一针一线纳出的心愿。
妈妈做的布鞋,用一生的泪来做麻线,
我希望,我是鞋底,妈妈是鞋里。
就这样,我背着母亲走到永远……
妈妈,我不愿您再做布鞋,也不想再穿您做的布鞋。因为,为了一双双布鞋,您纳尽一生的光阴,纳进全部的情爱:为了一双双布鞋,您累弯了笔直的脊梁,垂下了沾满霜露的眼睑。
回想三十一双布鞋,看见了妈妈双手上的老茧:
回望两百六十七万八千四百个针脚,看见了我一生的起步和脚印。
妈妈,我现在仍然穿着您做的布鞋。
我知道,那是我一生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