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日本失落的十年

Ｃｈｒｉｓｔｉａｎ　Ｃａｒｙ

随着全球经济衰退的深化，许多美国的政治家和评论家开始援引日本的例子作为警示。但是这种比较带来的更多是误导而不是帮助。

“日本经济于上世纪90年代崩溃。”

也不尽然。日本战后几十年惊人的经济高速增长以巨大的资产价格泡沫告终，这个泡沫在1989年达到了顶峰。当泡沫在1990年破灭的时候，累积的数十亿美元的国家财富瞬间化为乌有，日本经济增长陷入到低迷之中。1990年到2003年间，日本经济在如何摆脱衰退的痛苦间挣扎。尽管有这些困难。九十年代日本的真实GDP仍然保持了平均每年1.5％的增长，也就是说在这十年中，经济总量依旧增长了10％，尽管这明显低于同时期内其他工业化经济体更为迅猛的增长，可是还算不上“大萧条”。更为重要的是，失业率一直低于5.5％，这组数据如果放在美国或者欧洲，绝对可以被视为一个伟大的成就。

日本倾向于将20世纪90年代称为“失落的十年”，但是这个说法却存在着一些误导性。尽管生产力发生下滑，但是事实上下滑的效果并不是那么的显著。如果一定要说在这“失落的十年”里有什么损失的话，那就是标志着昔日那个疯狂增长年代的自豪感和自信的丧失。日本对自己创造经济奇迹的能力逐步失去了信心。然而，日本的经济实体依然非常强大，它的汽车制造企业仍然是世界上最盈利的几家，它的消费电子生产商和机器工具生产者即使在面临着亚洲其它低成本对手的竞争时也保持着良好的表现。

“是政府花费太多导致情况的恶化。”

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政府政策确实加剧了衰退，但是情况却远比这复杂的多。官僚和政客们在错误的事情上花了太多钱，这一点是一定的，尤其是在那些耗资巨大但作用有限的项目和工程上。不过，经济学家们的结论是，这些大量的支出，尤其是用于有使用价值的基础设施、医疗保健和教育上的投资为整个国民经济发展带来了非常可观的好处。皮特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副主任亚当·彼得森认为，日本1995年的经济刺激计划在第二年开始奏效。而当政府在不久之后再次实行紧缩的财政政策后，增长随之停止了。这件事给我们的教训是：钱是要花的，但是要花得明智。

当今许多人又将矛头指向其它严重的错误。很明显，日本央行在经济衰退之后将利率过长时间的维持在高位。一个过于乐观的政府在时机不成熟时提高税率，无疑等于是延长了衰退。

受制于机能失调的政治制度，政策制定者们在清理“僵尸”公司(特指那些已破产只剩名字的公司)和让金融机构清除不良资产上面浪费了数年的时光。没能采取决定性措施可能令日本整体经济增长率出现大幅下降，并且最终将整个国家置于庞大的公共债务中(最新统计显示，这个数据最高曾占GDP的175％)。然而，始于2001年，在前首相小泉纯一郎政府领导之下，其所推动的强制银行剥离不良贷款的政策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而积极的影响。

“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萧条已经令日本陷入永远的一蹶不振。”

这很难说。无疑，日本在最近的全球经济危机中受到重创。一开始，人们以为日本经济比美国更有机会走出这次金融危机，因为日本的金融机构已经大量转移了导致美国经济出现雪崩的次级贷款和可疑的金融衍生品。但是美国、中国和欧洲这三大日本最为依赖的出口市场的连带危机很快对日本产生了猛烈的反作用力。仅仅在过去几个月里，日本出口已经急速下滑，拖累日本的经济增长相应暴跌。日本经济已经遭受了比美国更大的冲击。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衰退紧接着日本战后最长的繁荣期，这个从2002年持续到2008年的繁荣期，是由实体经济强有力的表现所驱动的，而不是由债券泡沫所带来的狂喜。

即使是现在，日本仍然是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以其高素质的员工队伍和一大批优秀的公司为傲。例如，丰田和本田这样的公司虽然在汽车需求量剧减时大幅减少了库存，但是却可以利用手中充裕的现金，继续支持下一代环保车的研发，并已经取得令人敬畏的领导地位。一旦世界经济好转，它们无疑将顺势而发。

日本的基础设施堪比全球任何一个国家。日元仍然是全世界最强势的货币之一，日本也一直是世界主要债权国，这是相对于选择依赖外债的美国一个主要的优势。人们常常听到中国被称为“美国的银行家”，但日本拥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美国国债。

“今天的美国就像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

这倒不一定。可以肯定的是，两国的经济衰退都根植于房地产的资产价格泡沫的崩溃。但是两者也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区别。

首先，迄今为止美国的政策制定者们远比20世纪20年代日本那些倾向于规避风险的官僚们有更加坚决的行动力。经济学家们已经注意到了日本失落的十年里的许多宝贵的经验教训，比如，过早财政紧缩的危险性，以及需要及时采取措施清除淤积在金融系统中的呆坏账。一些经济学家认为日本的公司债实际上远比美国目前所面临的要大的多。

另一方面，日本大部分的呆坏账多为公司所有，因此，一旦政客们开始着手处理商业，问题就变得比较容易解决。当小泉前政府最终开始着手处理银行清除呆坏账的时候，经济就开始明显增长。相反的，美国目前的衰退是财务挥霍的文化习惯所引起的，这种文化习惯令消费者、住房拥有者以及金融机构都深陷其中。这意味着吸收呆坏账将更难。

此外，美国的透支消费很大一部分是由外国人来买单的，这给已经不利的情形增加了另一个不稳定因素。奥巴马政府激进的金融救世方案还需要这些海外债券国来买单——包括日本——以及多疑的本国纳税人。

“日本已经不可避免的被经济和政治下滑所束缚。”

那不一定。可以肯定的是，还有很多尚待解决的问题。尽管最近这些年里，日本社会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是僵板的政治体制依然如故。

即使世界经济危机使得一堆新挑战摆在以制造业为基础的日本经济面前，日本的政客们好像也毫无反应。

当涉及到持续的人口下滑这个可能成为日本未来最大威胁的问题时，政策制定者甚至更加无所作为。日本政府预计到2050年时。日本人口会下降到l亿以下(现时1.27亿)。由于较高的预期寿命，一些预测认为同一时期日本65岁以上的人口会增至总人口的40％。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是吸纳移民，但是考虑到日本民众那种根深蒂固的不愿意看到大批外国劳工的心理，移民方案并不可行。

的确，经济也需要有所改变。为女性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可以大大提高生产力。提高外国的投资比重(目前还非常低)也可以促进效益。教育改革，以及鼓励企业家精神和创造精神的政策措施，也会创造出一个灵活的弹性需求。

不过，不要把日本排除在外。如果历史证明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在环境需要的情况下，投入激动人心的、如果不是彻底的革命性的变革是一种能力。在19世纪后半期。日本的统治阶层带领日本开始了极度痛苦的现代化进程。用一代人的时间将日本从一个落后的封建王国变成一个全球性强国。事实上，在二战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日本抛弃了军国主义，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爱好和平的美国伙伴和经济强国的形象。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最近的金融风暴可能令日本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