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油菜花
2009-04-29彭山
彭 山
五月怀乡
如果不能拾一声黎明前的鸡鸣装进行囊,不能撷一滴瓦檐的滴水打湿渴望;如果环绕村庄的小溪注定要远行,只留下揪心的潺潺轻唱。
如果牛鞭在五月的脊背上挥响,麦子和胡豆把春光回望……
那么,我在千里之外俯身,依然能抓起一把热土。那片热土叫半坡,我降生在它的槐树下。
我选择布谷鸟的语言誊写家书,选择杜鹃的喉咙唤娘;我选择在秧苗的列队中翘首,朗诵袅袅炊烟挥就的诗行;我选择斗笠和蓑衣的背影,选择玉米的花期,选择五月……但我惟一不能选择背向半坡、背向古老的槐树,和树长在土地深处的根。
树下,被槐花落白头发的人,是守望我的母亲。
藤
牵挂我一生的藤,在乡下。老屋前的菜园旁边。一些藤在篱笆上行走和歌吟。
当春风从封冻的土壤里启程,藤就怀揣一生的信念。向着阳光和星辉忽明忽暗的方向,昂起掘进的头颅。而藤的道路。是一枝枝枯瘦的树丫和竹篙。
以追寻的姿势向上。以柔韧的意志向前。藤就成为故园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情节。一个朴实的趋向动词。一支沉默的乐队。
我听见藤拔节的声音,在篱笆上响成一条河流。汹涌的浪花把我的目光也染成一条鲜嫩的藤。爬向高处。于是,我看见一些藤爬满父辈的额头。
故园里的藤。从不打探我在城市里的藤和缠绕,只一心一意走过岁月,把时间爬成弯弯曲曲的线条,把篱笆爬成沧桑的墙。
青衣母亲
五月之夜,凉水一样的月光泻进老屋。母亲的睡姿很凉。
月光躲进夜的暗层,风和雨的足踝在瓦片上走得沙沙响。
母亲披一件青衣。坐姿很安详。
漏进屋子的雨滴,敲打古老的陶盆和瓦罐,敲打母亲凝视屋顶的目光。
一片青瓦,是离她最近的苍穹,是泥土的另一种覆盖。青瓦表达着贫寒和知足,凝聚着日光和月光。收藏着风雨的足音。
母亲是静默的青瓦,瓦片是着青衣的母亲。
母亲流放我在五月
那一年五月土地焦黄,那一年五月有冷清清的落照。只剩得柳树一弯腰。
那一年五月母亲把我流放,让我管别人叫娘。母亲是要流放贫穷,放飞希望。而我,从此叫不出一声娘。
那个被我叫了十多年幺婶的人,把灰灰暗暗的补丁缝在我的衣上,把洗得泛白的帆布包挂在我的肩膀,还为我缝制了扁舟一样的青布鞋。让它载我去远航。
叫了十多年幺婶怎么也叫不顺口。有一年五月我阔别回乡,情不自禁喊出一声“娘”。
母亲惊诧的眼里,泪水已变得浑黄浑黄。
藤
牛棚里,老人不住地唠叨:
孙儿哪,我正侍候黄牛吃草哩,你要守着那部电话机——
你要对爸妈说,麦子黄了,胡豆荚黑了,李子压弯树了,大风把楠竹吹歪了;你要说瓦房上长青草了,燕儿在堂屋筑窝了;你要说上学不交钱了,城里的戏班子来过咱村了……
贪玩的孙儿早已跑到远远的田埂上捉蛐蛐了,老人早已习惯对着老黄牛拉家常了。
只有老黄牛才会把家常话,一句一字地忠实咀嚼……
乡村的云
深秋,乡村迷蒙的天空,温柔的云擦亮我的眼睛和心情,
是谁把青瓦房解读得那么厚重,把石板路吟诵得那么古老,让我的乡村情结在半坡上铺展,在甘河沟的潺潺流水中释放?
那么,我有理由凝望,有理由沸腾,有理由摇动青翠的竹林。让纵横交错的枝叶和挺拔的茎干牵住云的衣襟。
云儿妙曼的舞姿飘逸,以其高贵的衣饰,把我的目光引领得踉踉跄跄。我干涸的心要向云祈求一些滋润。
一滴水也许是云的泪。在午夜,溅起我梦的涟漪,解冻我封结的声音,流成我的血液,让喧哗归于沉寂,让我的思想纯净。这圣洁的滴落,是表达,是倾诉,更是一条路呵!
我还吝啬什么,我要把半坡送给云,把甘河沟送给云,如果这还不够,我就把整整一脉山,加上一带水,再乘以我的一颗真心,全都让云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