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乡
2009-04-29倪俊宇
倪俊宇
望乡
眼前,是一湾蜿蜒远去的江水。那含情的江水。会流经那一片片熟稔的热土,会流经那一片片摇曳春意的椰林。
我听到翠影间,有时高时低的捣衣声,溅起夕照,溅起那暖烘烘的俚语与乡谣……
我还看到,暮岚遮掩的远山背后,有垂满胡须的老榕,繁叶间藏着乡村的岁月。树下,葵扇扇旺梢头的星光,水烟筒明灭讲古的情节……
我还看到,那旷野迷蒙云水苍茫处。有一条小路穿过稻田,引领我怯怯走向遍缀豌豆花的篱笆,走向暖暖的炊烟与灯火……
呵,在那魂牵梦绕的地方,有打水仗扬洒的童趣,有红蜻蜓追逐的牧笛,有塞进书包滚烫的鸡蛋,有苍老嗓音呼唤的乳名……
我在举目眺望。眺望……哪一片云彩下,哪一片星光中,哦,是我那亲亲的、亲亲的故乡?
老屋的门
岁月斑驳成老祖母的脸面。
门,虚掩着……携带亲人笑语或叹息的昨天,走进门后,再也没有出来。
年节的灶火,雨夜的灯影……总在门后闪现,晃动。团聚的欢声,离别的哀怨……总在厅里萦绕,抑扬。
叮嘱后牵挂的时光,撕开老墙愈来愈多的裂痕。一把老式铜锁,看守一院落叶般的心事或秘密……谁。来打开一部家书的封面?
关启的咿呀声,楔至乡愁最深的痛……
许多熟稔的背影,从这走出去后。就永远淡化在岁月的尘烟里了。
老祖母倚着门框挥手的身影,早已融入门漆一样模糊的暮色中。而她没牙的嘴中那一声声乳名,却从门槛一直响到我异乡的枕边……
椰胡
左边一条南渡江,右边一条万泉河。
一生沉浮,在生长椰林的热土上,韵脚平平仄仄,跋涉出酸甜苦辣。
琼剧一朵一朵,开满村头的老榕,或深巷的椰树,像一只只鸟儿。在方言的上空飞旋……
马尾扎成的弓,牵出奔马的嘶鸣:疾抖的是临风的七尺剑气。长亭柳折断于一弓长音的回响里,幽幽弦上蹒跚着离人的背影。
……南岛的月夜,遂遍洒了江南细雨。
沧桑的指尖,在弦上摸索人心和世道的冷暖。谁把浊泪洒在最抒情的那个高音上?
秋目的私语。爬上岁月的唇。琴弦扎下的情结,指间能否解开?弦与情丝纠缠出颤响,是比人生还漫长的时光。
老井
母亲的瞳眸。一直未阖……
哦,老井,睁着失眠的眼睛,饱经沧桑。
母亲微拱着腰挑水,挑起家乡炊烟袅袅的甘出日落……那甘甜的井水,喂养了我的童年。
母亲挑水的姿势,是我低头忧思的一道风景:故乡的明月,在水桶里,忽圆,忽缺……
井水。深入花朵和果实,养着一方风俗。滋润了村姑的鲜亮、汲水的谣曲,缠绕井边挺拔的木棉,井水般清幽幽的情意,溅湿了后生哥黄土般憨厚的心。
井台上。戏谑打闹的欢声,或轻或重地咬住岁月不放。有时,井畔青翠的蛙鸣,也是一首唐诗,总会擦亮曙色与夕照,也擦亮乡愁……
哟,家乡井水。只一捧挹进心口,血脉里就会时时听到回音。你,能葱翠干渴的灵魂。你的深刻,使所有探家的人,在你面前都低下头来。
啊,我们一生走不出的,仍是故乡幽深的眼窝。
邻家大婶
发黄的笠顶,折叠太多阳光的记忆。拂动的笠沿布。描述着挟带泥土香的绿风的思绪。
哦,竹笠,衔接葱翠与金黄,令喧闹的季节和农事,变得五彩斑斓起来,生动了乡野的风景。
晨光下,她与瓜果对话,口语中便带着甜味。暮霭里,她向庄稼挥挥手,稻菽们便看成炊烟在袅袅飘摇。
扯着大嗓,爱跟灵巧妹仔赛插秧薅草;
挽起袖管,常同愣头后生比驾牛犁田;
几句走调的琼剧,唱笑劳作的苦累;
三趟干透的柴草,烘暖日子的贫寒……
她哟,长着厚茧的手指间,流淌过夏雨,流淌过秋风,流淌过寒霜。那双携带青草气息的大脚,爱抚慰弯弯的垅塍,常深入水田的痛处……
此刻。当她用双肩把秋天挑回家,让风谷机一轮一轮地转响阵阵笑声,那沉甸甸落下的,足以填满许许多多空荡荡的心灵。
故乡的渡口
像一个睿智的老者,静观着沧桑变换。
听篙橹更迭,搅响晨岚夕照:
看帆樯穿梭,驮去春风秋月……
哦,渡口,你站成故乡的门户。
迎来过多少商贩多彩的生意,多少迎亲欢闹的锣鼓;送走过多少四季劳作的果实,多少洒泪惜别的絮语……
船夫的号子,摇曳岸畔花开花落的日子:
搬运工的脊背,扛起繁忙交替的昼夜。
一片沙滩,深深浅浅的脚印,写下辛勤劳作的诗行;一湾流水,时涨时落,铺开乡风民俗的一角舞台。
暮色苍茫。几多离愁悲绪,随橹下的流水逝去。曙光绽放。几多商场得意,让两岸的风景愈加光彩。
哦,渡口,在江流匆匆中,总回响着岁月前行的足音:渡船,由小变大了,号子,由疏变密了,笑声。由少变多了……
不变的是,渡口哟,你总让游子载上那重重的乡愁。卸不下母亲呼唤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