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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城小发现

2009-04-29

椰城 2009年7期
关键词:晚晴孙中山

阿 廖

1994年圣诞节这天我第一次踏出国门。从广州飞新加坡,参加首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

新加坡是城市国家,小极但美极。在新加坡,所见所闻无所谓不新奇,感触无所谓不深刻,比如第一次住进新加坡国立大学的访问学者别墅;比如和多个国家的作家、评论家、学者、教授等围坐圆桌,探讨微型小说的文本技术或者作品意韵;再比如在这里第一次吃榴莲、山竹、红毛丹等热带水果……至于游览,闹市的乌节路和义安城;休闲的克拉码头或水族馆;赏景的花笆山或圣陶沙;寻觅早年华人足履的牛车水或如今繁华的登婆街……这些,自然都能码出若干文字。

无奈我不爱写一般性的游记。虽然每次外出随身的笔记本里也写得密密麻麻,但最终极少正式成文,更极少拿来充塞版面以换钞票——尽管我当着一家晚报的副刊部主任,想使这类文字见报可说易如反掌。但,这次在狮城朋友引导下去参观一个叫做“晚晴园”的景点时,带着诧异看完听完后,我却有了一种非写不可的冲动。

这栋巴拉甸式的两层独立洋房,最早是一位姓梅的富商专为爱妻建造,爱妻芳名叫“明珍”,故取名“明珍庐”。梅姓商人家道中落后,当时的橡胶业巨头张永福便将洋房买下,供母亲居住养老。楼名特取唐李商隐名句“夕阳怜芳草,人间重晚晴”里的“晚晴”二字名之,称曰“晚晴园”。以楼和园的晚霞绚丽寓祝母亲晚景灿烂。坐落在林木扶疏、环境清幽庭院里的这座洋楼,既曾当过“爱”的信物,也曾作为“孝”的凭据。而当孙中山1906年被新加坡“解禁”而抵狮城时,曾经镶嵌过“爱”与“孝”的洋楼又有了新的升华:爱国华侨张永福萌动了把晚晴园献给孙中山,使这位颠沛四海的领袖在狮城有固定的下榻之所,使此园最终成为聚集革命同道的“海外革命圣地”。张永福据此向老母陈述原委,没承想通情达观的老太太一口答应的同时,还连声称赞儿子深明大义……

修建于19世纪的晚晴园早就被新加坡列为国家级古迹。仅凭晚晴园的历史承载以及人文蕴含,自然就能命笔成文。但最能激起我好奇的是,在这里,我有了一个新发现……于是我很快就在写此园中涉笔这个“发现”,然而收笔后却无法发出来。原因?因为这个“发现”涉及了伟人孙中山曾经的婚恋状况——可见副刊部主任发表文章既易如反掌,也还遵守某种“潜规则”。

提起孙中山的婚姻,一般人大概只知道宋庆龄。知道多一点的也不过是孙中山还有一位原配夫人卢慕贞。卢慕贞与孙中山属于包办婚姻,孙卢除生有长男孙科外,还有长女孙蜒,次女孙蜿。卢氏自幼缠足,个性内向,温良敦厚,属于中国旧式农村妇女。对当时中国一介村姑来说,嫁夫育儿,夫复何求?

但试究孙卢婚姻,其实没有多大幸福可言。于是早在1891年,当时在香港西医书院读书的孙中山,经陈少白引介认识了一位从此和他有近20年相随相伴的女性,她就是陈粹芬。香港新界屯门现在仍然保留着他们在这里租屋同居的那栋红楼。

陈粹芬比孙中山小7岁,原名香菱,又名瑞芬、萃芬。家里排行第四,人称“陈四姑”。陈父原为厦门同安的一位郎中,五口通商后来到香港,陈粹芬就出生在香港新界屯门,若论辈份,著名爱国华侨陈嘉庚则属陈粹芬的侄辈。从晚晴园里存有的多张陈粹芬的照片看,她眉清目秀,容貌姣美,身材适中。

孙中山筹划的1895年广州起义流产后,由于清廷通缉,于是就此开始了长达16年的海外生活。日本、美国、欧洲、东南亚诸国……都留下了他的足履。在此期间,或成立革命组织;或考察社会政治情况;或与国外政治家结识;或向海外华侨华人募捐……总之孙中山都在忙碌着。当然,孙中山偶尔也悄悄回过国内——比如曾到上海、台北、福建和香港等地,主要也是为了策划起义或者和革命党接触。他极少回到卢慕贞的住地,而卢氏一般也不跟随孙中山四处颠簸。所以婚姻后期他们其实已处于长年分居状。

在孙中山长年颠簸的大多数时段里,正是由这位陈粹芬相伴相跟,足迹遍及日本、新加坡、马来亚、泰国等一带。陈粹芬对孙中山,由崇敬而相随,再由信念相通而缔结共同的人生目标。所以,陈粹芬之于孙中山,绝对不是机械单纯的朝夕与共,更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卿卿我我。

陈粹芬不但相随孙中山,还常常面对孙中山的同志,除了洗衣做饭等一干杂务外,她还出去传递密函、散发印刷宣传品,甚至运送军火……尤其是在孙中山策划的起义中,陈粹芬还跟着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等一道到过前线。

新加坡的晚晴园,不但是孙陈二人一起生活较长时间的一个故居,而且还是革命志士们的聚会的场所——孙中山平生所领导的10大起义中,许多次就在这里酝酿、策划。晚晴园二楼上陈列着一幅油画作品,正是孙中山和同盟会成员们在开会的写真,画中人物有站有坐,全部可以对号入座,其中站在孙中山后面的一位显出贤惠干练气质的女士,就是陈粹芬。可见陈粹芬不仅作为领袖的伴侣而存在,即使作为革命志士,也应写进历史备忘。

孙中山与陈粹芬的交往,应该是对谁都没有任何隐瞒。这个,我在以后参观翠亨村孙中山故居时又有了印证。在孙家的族谱里,可以查到陈粹芬的记录。孙家墓地里,也有陈粹芬的坟冢。笔者曾尝试与翠亨村人谈及陈粹芬,惊异地发现:孙姓族人乃至翠亨村人,基本上都毫无顾忌地坦承陈粹芬和孙中山是情人关系,年长一些的则干脆说是“妾”——这与晚晴园里介绍陈粹芬为“孙中山如夫人”基本同出一辙。

认定陈粹芬是什么身份人们可以有不同说法,但谈及陈粹芬与孙中山的原配卢慕贞之间的关系,村民则普遍津津乐道,因为村民都认定卢慕贞和陈粹芬之间能够礼仪相处,情同姐妹。这个,不管是翠亨村还是新加坡的晚晴园,似乎都可以在物证上见出端倪:晚晴园陈列室共有6间,其中《南洋室》展出孙中山1906年在马来西亚槟城的部分,其中就有卢慕贞和陈粹芬在一起的文字记录与合影照片。至今当地侨界人士仍习惯指着陈粹芬的照片尊称为“孙夫人”或“孙太太”。而翠亨村民,一般则把陈粹芬称作“南洋婆”……

陈粹芬在孙中山荣任临时大总统之时悄然身退,但她从不炫耀自己的特殊身份。她说:“我跟中山反清,建立中华民国,我的救国救民愿望已经达到。我自知出身贫苦,知识有限,自愿分离,并非中山弃我,他待我不薄,也不负我。”

陈粹芬虽然没有与孙中山正式结为夫妇,但一直以来都被孙中山的哥哥孙眉认定为妾。即使陈粹芬1912年和孙中山分手,孙眉也完全按照家庭成员的规格对待陈粹芬,特意在澳门给陈粹芬买下一套房子:澳门风顺堂4号。陈粹芬稍后才移居南洋。

1915年孙中山与宋庆龄结婚,难得陈粹芬发出如此达观的评价:“中山娶了宋夫人之后有了贤内助,诸事顺利了,应当为他们祝福。”其坦荡胸襟略见一斑。

陈粹芬出于排遣独居的寂寞,1915年底抱养了一位苏氏华侨的幼婴为女儿,取名孙容,又名仲英,母女相依为命。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逝世,陈粹芬远在南洋,设坛遥祭7天,痛哭失声说:“我虽然与中山分离,但心仍相通,他在北京病危期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他在空中飞翔……”感情之笃,异乎寻常,这在当地亦传为佳话。

1931年,时任行政院长的孙科请陈粹芬携养女孙容回国,住在广州,为孙科操持家务,照顾其子孙治平、孙治强兄弟。蒋介石一次南下广州,亲自修书并托时任司法院长的居正去探望陈粹芬,还送上10万元给她作为建筑房屋及养老之用。

以后发生这么一件事,说来很有意思。陈粹芬的养女孙容,与孙中山大哥孙眉的孙子孙乾相爱,这就不免带来一些麻烦,因为论辈分,两人属姑侄,岂能跨代恋婚?于是普遍遭到家族长老反对。但若究其血缘,彼此又并无瓜葛,所以孙科鼎力赞成并出面玉成好事。于是孙容恢复原姓苏,名仲英,与孙乾赴意大利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承想,苏仲英因患癌症于1958年在异国他乡过世,孙家因怕年迈的陈粹芬承受不了,所以一直不敢如实告知。

1960年秋,陈粹芬在香港长逝,享年87岁。由于种种原因,不登报,不发讣告,匆匆购地葬于荃湾华人墓地。治丧形式颇为简单。直到80年代末,陈粹芬女婿孙乾——也是孙中山的侄孙,回香港收拾岳母陈粹芬与妻子苏仲英的遗物,改葬岳母遗骨于翠亨村孙氏家族墓地之内。如今墓碑上仍赫然刻着:孙陈粹芬夫人之墓——乾率外孙必胜、必兴、必达、必成、必立、建立。

纵观陈粹芬,笔者不得不感慨万端:无论在中国内地,还是在中国台湾、香港、澳门等地外,所有钦定撰写孙中山事迹的正式出版物,对陈粹芬和孙中山的关系都闭口不谈。另外,国内几乎所有孙中山的纪念堂(馆)、旧居、故居等,也都对陈粹芬的存在视而不见。唯有孙中山老家中山市翠亨村以及新加坡的晚晴园稍有例外,可以检索到陈粹芬的一些依稀身影。

在孙中山的传记或者纪念文章中,出于“为尊者讳”,担心影响“国父”形象,所以一般都不会写到陈粹芬,这在特定年月里当然可以理解。但从尊重历史的角度看,陈粹芬不但对孙氏家族有功劳,而且对中国革命也出过力。对于这样一位可以称为革命先驱的人物,完全将其忽略不提,笔者以为这不是唯物主义的基本态度。好在近年来史学界渐渐突破各种藩篱,在研究陈粹芬为革命作过贡献的同时,也研究在特定历史环境下,她与孙中山的真正关系——总的趋势是按照事实的原本,还原出陈粹芬一个公平公正的历史地位。其实,陈粹芬与孙中山,不管作为传统意义上的“妾”,还是作为新式的情人,她都并不为孙中山丢人。从制度上说,当时的中国,纳妾现象司空见惯;再从个人情感历程看,革命先驱者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在特定环境下萌生情感……孙中山和陈粹芬在某一历史条件下,以一种超乎同志的关系相处相待,共同革命,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有损革命先行者的光辉形象。

至于1912年以后陈粹芬为什么激流勇退与孙中山分手,有人认为,陈粹芬本身没读过多少书,文化知识有所欠缺,加上出身低微,在心里多少会有一些自卑感;另一个原因可能是,陈粹芬与孙中山长期在一起,但是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1912年元旦,孙中山出任万众瞩目的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总统夫人仍然属于原配卢慕贞。在这种情况下,陈粹芬多少也会有一些压力;后来宋庆龄出现并于1915年与孙中山正式结婚,这或许就是陈粹芬不可能再与孙中山复合的一个事实原因。

虽然在正史里很难找到有关陈粹芬的记载,但在孙中山当时的战友个人笔墨里,则有不少关于陈粹芬的记述,在充满趣逸的描绘中,我们知道了孙中山业余时间还喜欢下象棋,先生的象棋水平估计很臭,因为他总是“好取攻势而懈于防守,故易为敌所乘……”先生最喜欢玩的还是当时盛行于广东一带的天九牌,“乙巳以前居横滨时,每与陈四姑(名香菱)、张能之夫妇玩之。”

1994年的狮城之行转眼间已过10多年,许多历史事件与历史真相都已经具有更能客观表述的可能,孙中山与陈粹芬的故事,不但也点点滴滴零零星星被写进多种书刊,甚至,一部由马来西亚与中国合作拍摄的影片《夜·明》已经拍摄完毕,据知此片的另一个片名就叫《孙中山身边的女人》。饰演孙中山的“专业户”赵文瑄仍然主演孙中山,由吴越主演的陈粹芬也将作为主角之一得到较多表現。此片的内容简介明确写道:“……主要讲述孙中山在马来西亚槟城的革命经历,以及他与陈粹芬女士鲜为人知的故事……”

当然,陈粹芬的部分史迹,作为“解惑”的尝试,更比较系统地出现在我的长篇纪实新著《根系海南——解惑宋氏家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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