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刘大槐讨薪

2009-04-26李代云

骏马 2009年2期
关键词:工钱儿子

李代云

出了工棚,刘大槐径直朝大街上走去。

经过一段七弯八拐的路,刘大槐到了一栋楼房前,他仰头看了看那高耸的楼房,然后憋足劲儿朝二楼走去。到了二楼的一家铁门前,刘大槐举手咚咚地敲响了门。

“大槐,怎么又是你呢?你又来干啥呀?”肥头大耳的王有发打开门生气地说。王有发是包工头儿,刘大槐在他手下干了快一年时间了。刘大槐说:“王老板,我是来结算工钱回家的,快过年了,我想回家了。”王有发说:“大槐呀,我不是给你说过好几次了吗,最近我的资金紧,周转不过来,我说话算话,等工程完工了,我会一分不少地把工钱结算给你的,别在这里折腾了,快回工地上干活去吧!”刘大槐已经是第四次来这里找王有发讨要工钱了。这段时间刘大槐夜里老是做噩梦,梦见三岁的儿子掉进门前的池塘里溺水死了,儿子的影子老在脑里挥之不去,他非要回家亲眼看见儿子平安无事才会放心。刘大槐整天变得神情恍惚,根本就没有心思在工地上干活了。因此这次他铁了心,如果王有发不结算工钱给他的话,他死也不离开这里。这时王有发想关门,刘大槐眼疾手快地用身子把门抵住了,俩人怒目而视,僵在了门口。

“有发,是谁来了啊,你怎么不请人家到屋里来坐呢?”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门后,她伸头朝门外望了望说。刘大槐认识这个女人,她是王有发的情妇吴倩倩。王有发转头说:“倩倩,你回屋去吧,他是我手下的一名工人,正在给我汇报工作呢。”刘大槐马上更正说:“倩倩,王老板骗你呢,我不是来汇报工作的,我是来结算工钱回家的!”听了刘大槐的话,吴倩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盯着王有发说:“有发啊,你怎么还不结算工钱给人家呢?”王有发挺了挺啤酒肚说:“倩倩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现在我的资金紧,等工程完工了,我会一分不少地把工钱结算给他的……”王有发一改刚才的傲慢蛮横,装出了一副哭丧脸。

吴倩倩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返身走进了屋里。一会儿,吴倩倩又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把一叠钞票放在刘大槐的手中说:“这是500元钱,你拿去回家吧,余下的工钱等过了年工程完工时结算给你,你放心,有我在,王老板不会少你一分工钱的。”接过钱,刘大槐热泪盈眶,只差没有给吴倩倩跪下叩头了,趁刘大槐点钱之际,王有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经过两天两夜的行程,刘大槐终于回到了家里。当他亲眼看见活泼可爱的儿子平安无事时,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外面是个花花世界,谁能保证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不拈花惹草呢?虽然刘大槐的妻子张凤知道丈夫是个老实人,但她也不能保证刘大槐在外面不会变坏呀。为了以防万一,张凤惟一的办法就是看紧刘大槐手中的钱,因此每次刘大槐从外面回到家里时,她第一件事就是让刘大槐把钱交出来。你别看女人整天在家里带着孩子干活,可她对外面工地上的事情清楚着呢,男人在外面干一年该挣多少钱回来,她会给你算得一分不少!

除去车费,500元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刘大槐哪有钱交给张凤呀。交不出钱来,刘大槐只好把回家的来龙去脉向张凤讲了出来。张凤听后瞪圆了眼睛,目光如利剑般盯着刘大槐说:“大槐,你没有骗我吧?你说,你是不是把钱拿去搞女人了?”刘大槐脸涨得通红,大呼冤枉。可张凤却说:“大槐,如果你没有去外面乱搞女人的话,那你就把钱交出来吧!”张凤不听刘大槐的任何解释,一口咬定要见钱,只有见到了钱,她才相信刘大槐是清白的,在外面没有背叛过她。

面对张凤的蛮不讲理,刘大槐显得沮丧和无奈。但现在已经回到家了,他去哪儿拿钱呢?可是一天拿不出钱来,张凤就一天也不给他好脸色看。眼看春节就快到了,村里已经有人杀猪过年了。听见那惨烈的杀猪声,刘大槐心里一阵恐慌和刺痛,他家也该置办年货了呀,可是……钱呢?虽然他知道这些年家中存了些钱,可他不敢伸手向张凤要啊。

这天上午,张凤带着儿子上山干活儿去了。刘大槐闲着没事,就从屋里拿出把斧头在院坝里劈柴。天空湛蓝湛蓝的,几朵白云在深邃的天空中飘动着。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渐渐地,刘大槐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好心情带动了好思维,就在刘大槐劈完柴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对,找王有发的妻子讨要工钱去!在工地上,刘大槐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王有发的妻子,他猜想王有发的妻子肯定是住在家里。

王有发的家在王家沟,距刘大槐住的村子有十多里的路程。虽然刘大槐从来都没有去过王家沟,但这不要紧,路在嘴上嘛。想到这里,刘大槐跑进屋里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满怀喜悦地上路了。他没让张凤知道,他要给张凤一个惊喜。

山路弯弯曲曲,在山野间无限延伸。刘大槐一边走,一边哼起了歌儿。回到家里好几天了,他的心情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舒畅过呢。翻过一座座小山,在路人的指引下,刘大槐终于到达了王家沟。

从山上下来,刘大槐走上了一条碎石公路,沿着公路走了一会儿,一家小商店出现在眼前,商店门口时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刘大槐快步朝商店走去。

店主是一位中年男人,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正站在柜台边与一位妖娆的妇人眉开眼笑地交谈着。刘大槐走过去轻咳了一声,轻声道:“老板,我买一包烟。”中年男人看了刘大槐一眼,没有挪动身子,仍旧与妇人交谈着。刘大槐只好抬高声音叫道:“老板,我买包烟。”

这时妇人的声音才戛然而止,她恼怒地转头看了刘大槐几眼,才向中年男人说了声“拜拜”,走了。中年男人盯着妇人的背影很久才回过头来,他对刘大槐冷冷地问道:“你,你买啥子烟,你说话小声点儿行不行啊?”刘大槐尴尬地笑了笑,随便在烟架上拿了一包烟。付钱后,刘大槐没有马上走,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中年男人说:“老板,请抽烟。”

中年男人接过烟后,盯着刘大槐说:“你还有事吗?”刘大槐说:“老板,你知道王有发家在哪儿吗?”中年男人点燃烟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串烟圈,他揉了揉眼睛,从上到下把刘大槐打量了一遍,说:“小伙子,你是王有发家的亲戚吗?”刘大槐摇摇头说:“不是。”中年男人说:“那你找王有发干啥呢?”

刘大槐搔了下头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声,这时恰好有人来买东西,他撇下刘大槐去货架上拿东西了,等买东西的人离去,中年男人就坐在店里看电视了,他没有再理刘大槐。刘大槐在柜台前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只好从店里走了出来。

也许,店主是王有发家的亲戚吧,说不定他早已经看出刘大槐是来讨要工钱的了,所以他讨厌刘大槐,他不说出王有发的家住哪儿。横穿公路,刘大槐只好凭第六感觉,朝一条山路上走去。

刚才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刘大槐显得有些疲惫,突然感到前路茫茫了。越过几条土坎,前面有一片翠绿色的竹林。竹林间掩映着一座红砖瓦房。刘大槐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努力不让自己激动起来。走到翠绿色的竹林边,只见一位年轻女人正蹲在池塘边洗衣服。刘大槐略略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女人走了过去。刘大槐说:“大姐,请问,王有发家在哪儿呢?”听见声音,女人停止了洗衣服,回头怔怔地看着刘大槐。

刘大槐显得有些尴尬,脸蓦地红了,赶紧补充说:“我是王有发的同学,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听说他现在发财了,我来看看他。”女人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朝前一努嘴说:“翻过前面那个山嘴,就到王有发家了。”刘大槐心中大喜,接连向女人说了两声谢谢,快步朝前走去。

翻过山嘴,放眼望去。奇怪的是,刘大槐没有看见一座房子,眼前全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地。“狗日的婆娘,竟然骗我……老子操你祖宗!”刘大槐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起来。这时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牵着一头水牛走过来,刘大槐停止了骂人,朝男孩问道:“小朋友,你知道王有发家在哪儿吗?”男孩看了眼刘大槐,指着前面的一块绿油油的麦地说:“王有发家就在那儿呀!”刘大槐傻眼了,那儿明明是一块麦地,怎么会是王有发的家呢?是他疯了还是王家沟的人疯了呢?刘大槐气急败坏起来,他妈的,这王家沟的大人小孩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是骗人的货色!刘大槐恶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气势汹汹地朝前走了。

“大哥,请等一等!”刘大槐刚朝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朝他叫道。刘大槐站住了,回过头去,只见刚才蹲在池塘边洗衣服的那位年轻女人跑了过来。刘大槐没好气地说:“你叫我干啥呀,是不是还想骗我啊?”女人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狡黠地说:“大哥,你刚才不是也骗我了吗?你明明是来向王有发讨要工钱的,你却说是王有发的同学……大哥,其实我没有骗你啊,以前王有发的家就在那块麦地上啊!”刘大槐迷惑不解地说:“那……那王有发现在的家搬哪儿去了呢?”女人说:“王有发的家已经不在王家沟了,我也不知道他家现在在哪儿了!”刘大槐说:“我找王有发的老婆……”女人说:“王有发的老婆已经死了,是去年喝农药死的。王有发是个不争气的男人,有钱就在外面包二奶,以前来找王有发老婆讨要工钱的人可多了呀,每天来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你们这些讨要工钱的人把王有发的老婆逼死的。大哥,你说说,王有发的老婆有啥罪呀,你们为啥不找王有发讨要工钱去,为啥来逼他老婆要呀?所以开先我才不理你呢!”女人气愤起来,泪水涟涟的了。她说王有发的老婆死后,王有发的老妈就把房子拆掉卖了,卖房子的钱都给了前来讨要工钱的人,现在王有发的老妈住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

听到这里,刘大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想不到这个女人还真会编故事,女人真是个出色的故事家。刘大槐摇了摇头说:“大姐,请你不要编故事骗我了,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肯定是王有发家的亲戚,今天碰上你算我倒霉!”刘大槐的话音刚落,女人立即分辩道:“大哥,我真的没有骗你啊,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见王有发的老妈……”刘大槐朝前走了几步,马上又走了回来,嘿嘿,我今天就是要看看这个女人还会耍啥花招,我要戳穿她的谎言。刘大槐说:“那好吧,请你带我去见王有发的老妈!”

女人走前面,刘大槐走后面,两人沿着凹凸的山路穿过树林蜿蜒而上。不一会儿,女人就把刘大槐带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前。这时女人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朝山洞里面喊道:“王婆婆,有人来找你了,你快出来呀。”这是以前生产队的时候打的防空洞,洞口边的岩石已被烟熏得墨黑了。少顷,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扶着洞壁颤颤巍巍地从洞里走出来了,这时女人上前扶住老人说:“王婆婆,小心一点儿,别跌倒了。”老人竟是个瞎子!

女人说:“王婆婆就是因为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把眼睛哭瞎了……”老人紧紧抓住女人的手问道:“春秀,是谁来找我啊?”女人转头看了刘大槐一眼,刘大槐一步上前握着老人的手说:“王婆婆,是我来找你啊,我叫刘大槐,在你儿子王有发承包的工地上干活,王有发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春节不能回家和你一起过年了,他托我给你带了50元钱回来过年,请你收下吧。”刘大槐把身上惟一的50元钱摸出来放在了老人的手里,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会对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女人的嘴惊成了“O”形。

老人接过钱,顿时老泪纵横,她喃喃地说:“这钱真是我儿子叫你带给我的吗?”刘大槐说:“真的,真的是你儿子叫我带给你的啊,现在你儿子好着呢,从来都不会欠我们一分钱了。”“扑通”一声,老人跪在了洞口,仰头对着蓝天白云说:“老天爷,你听见了吗?我的儿子变成一个好人了……”见此情景,刘大槐鼻子一酸,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告别女人和老人,在回家的路上,刘大槐走得很慢很慢,步子如千斤般沉重。本来是想去讨要工钱回家过年的,现在连50元钱也没有了,怎么向张凤交待呢?从王家沟回到家里,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张凤正站在院坝边翘首等待。

“大槐,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呢?”张凤盯着垂头丧气的刘大槐问道。刘大槐说:“我闲着没事,就去村里转了转。”张凤有一双火眼金星,马上就看出刘大槐是在说谎。在她的一再追问之下,刘大槐只好实话相告。

张凤听罢,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她生气地说:“大槐,你,你简直是胡来!你怎么能去找王有发的老婆要工钱呢?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工钱你一定得找王有发要啊!”张凤是个农村女人,她深知一个农村女人在家既要种田又要养儿育女和服侍公婆的艰辛。一想到那个住在山洞里和被人逼得寻了短见的两个可怜的女人,张凤的眼眶潮湿了。

这时,刘大槐自知理亏,脸上一阵臊红,他解释说:“王有发是个大滑头,我,我怕他过完年又会耍别的阴谋诡计……”

看着刘大槐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张凤又好气又好笑,她说:“大槐,亏你还是个高中毕业生呢,我看你还比不上人家小学没毕业的陈二狗呀,告诉你吧,我今天下午抽空去陈二狗的家了,听陈二狗说,他这次回家,已从‘癞子老板手中一分不少地领到了工钱呢。”

“真的?”刘大槐怔了片刻,忽然嘻嘻地笑了起来,笑得身子都有点儿发颤。陈二狗是村里出了名的“恶人”,那年王光家的牛不小心吃了他家的几株菜苗耍赖不赔,他就跑到河边的堤坝上去寻死觅活地要跳河自尽,吓得王光赶紧掏钱……从此村人都怕这个不要命的陈二狗了。你想想,像陈二狗这样的人,如果老板欠了他的工钱,他在城里还不跑到五十层高的楼顶上去往下跳么?!刘大槐在电视上看过有人去跳楼和爬高压电线杆以死相逼讨要工钱的。

张凤问道:“大槐,你笑啥呀?”

刘大槐这才停住笑说:“凤,我知道了,你叫我学陈二狗,那么,过完年你让我去跳楼威胁王有发还是去绑架王有发的儿子呢?”

张凤狠狠地瞪了刘大槐一眼,没有答话。她的右手在裤子里摸出了一个荷包,她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纸片来,她把纸片举到刘大槐的眼前晃动着说:“大槐,陈二狗现在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了,你知道吗,他没有去跳楼也没有去绑架老板的儿子,他讨要工钱走的是正道啊!”刘大槐有些茫然了,说:“陈二狗也会走正道,他走的啥正道呢?”

张凤把纸片放在了刘大槐的手里。刘大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只见名片上印着——为民律师事务所 康剑雄律师。张凤说,名片是陈二狗给的,陈二狗的工钱就是康律师帮忙讨回的。张凤告诫刘大槐,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去乱折腾了,明天两个人一起去镇银行取些钱出来买年货,一家人好好过年吧!

刘大槐呆怔了半天,最后总算明白了什么。他把名片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并把张凤紧紧地拥入怀里。

(责任编辑 晋铭)

猜你喜欢

工钱儿子
诚实的木工
打儿子
谁的儿子笨
你养的好儿子
输不了的答案
吐血
完美的儿子
能生钱的宝碗
巧取连环打工钱
工地片段(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