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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教育与文学批评

2009-04-24洪治纲沙玉伟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09年4期
关键词:批评家文学批评作家

洪治纲 沙玉伟

洪治纲,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小说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评委。2000年获全国首届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2007年10月,获第四届全国鲁迅文学奖。2008年11月,获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主要著作有:《审美的哗变》《余华评传》《永远的质疑》《无边的迁徙》《清平乐》《零度疼痛》《守望先锋》等。其中,《审美的哗变》获浙江省政府颁发的第四届鲁迅文艺奖·优秀成果奖。《永远的质疑》获第八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优秀成果奖。《无边的迁徙》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第十届优秀成果表彰奖。

问者:洪老师,您好!首先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接受我的采访。我们知道,您曾获得过全国首届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第四届全国鲁迅文学奖。最近,我们又听说您获得了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应该说,您是一位很优秀的文学批评家,同时您又创作了好多散文、随笔等作品,也是一位作家。因此,我想首先请您谈谈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

答者:这个问题可能要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是它们之间的区别。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是两个不同的文学范畴。批评是一种科学性或学理性较强的领域,属于学术范畴,主要侧重于阐释、发现和判断,它更多的需要批评家的理性观照。当然,好的文学批评同样也是一种审美的创造,无论是思辨方式还是表达方式,都具有某种值得玩味的意味,像宗白华和朱光潜的某些文章,你既可以看成是一种评论,也可以当成随笔来阅读。而文学创作是一种审美思想和情感的艺术传达,属于艺术创造领域,主要侧重于体验、感悟与表达,它更多的需要作家的感知能力和艺术的原创能力,尤其是对生命存在的敏锐感知和对人性存在的深切体察。

其次是它们之间的联系。文学创作的存在是文学批评存在的前提,但批评不是简单地依附于创作之中。很多人觉得,是作家养活了批评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不这样看。因为文学是人类精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方式。面对人类漫长而丰富的精神生活,面对人类敏锐而丰饶的心灵活动,面对人生繁复而驳杂的存在境域,创作和批评只不过是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对之进行诠释和传达。

当然,就方式而言,批评的独特性在于,它是选择以作品(包括作家、思潮甚至文学史等)作为评析对象或载体的。这也决定了批评不可避免地针对文学创作说话。但是,就我个人的想法来说,批评并不是对作品进行简单的好与坏的直接评判,批评不是文学的法官判词。批评只是一种艺术的阐释和审美的发现,它虽然带着作者个人的价值倾向和美学趣味,这只是表达批评家的艺术标准和立场,并不是对创作进行粗暴的肯定或否定。

问者:谢谢您帮我们做的一番解释。目前,越来越多的人对当下的文学批评颇不满意,甚至提出各种质疑。这些质疑,最主要的还不是担心批评人才的缺失和批评话语的减少,而是更多地指向批评的诚信和批评力量的丧失。说到底,批评的有效性正在成为人们日益担忧的重点。因此,我想请您谈谈文学批评的有效性问题。

答者: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重要问题。大约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人们对于文学批评的不满已越来越强烈,其批评之声也越来越尖锐。在很多人眼里,批评家要么是时髦话语的批发商,要么是出版商的忠实推销员,要么是玩弄玄奥概念的象牙式人物,偶尔有几个批评家忍不住发一点“异类的尖叫”,立即被授予“酷评家”的“光荣头衔”。批评似乎已变得越来越萎缩、庸俗甚至充满了某种游戏的色彩。嘲讽者有之,怒骂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当然也不乏少数认真而清醒的评判。

文学批评的有效性,我以为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文学批评对评判对象的有效认识。对批评对象的有效认识,是指批评家必须充分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在一种平等的基础上建立一种潜在的对话关系。这种关系,是维护有效阐释的一个基本策略。这种平等关系,是确保批评有效性的关键。不仰视(尤其是对著名作家),不俯视(尤其是对文学新人),在平等的位置上进行艺术交流。人都是有情感的动物,批评家也不例外,难免会受到这样或那样因素的影响,特别是个人审美趣味的影响。这时,尤要注重与批评对象之间的平等关系,它是确保批评客观公正的前提。

但是,这种对等关系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一,任何人都会受到各种外在因素的影响,尤其是一些重要的作家与大众传媒、出版商所形成的利益关系,很容易让我们无法保持平等关系。其二,这里面涉及到作家与批评家的关系。可以分析两个事件:莫言、贾平凹与李建军之间的批评事件。韩寒与白烨之间的批评事件。批评,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具体文本进行艺术的再度重构,就是在既定的话语之中延伸它的审美内蕴,拓展它的审美空间,使人们在这种“二度创作”中领悟到作品中某些更为丰茂的审美信息和艺术内涵。

二是文学批评对自我角色的有效把握。批评家对自我角色的科学认识,也是确保文学批评有效的一个重要方面。法国的批评家蒂博代曾说:“好的批评家,像代理检察长一样,应该进入诉讼双方及他们的律师的内心世界,在辩论中分清哪些是职业需要,哪些是夸大其词,提醒法官注意对律师来说须臾不可缺少的欺骗,懂得如何在必要的时候使决定倾向一方,同时也懂得(正像他在许多情况下都有权这样做一样)不要让别人对结论有任何预感,在法官面前把天平摆平……一个带有明显倾向的偏见,或者站在古人一边或者站在今人一边做出判决的批评家,在我看来,不如一个理解诉讼的必要性和永恒性,理解它的一张一弛犹如文学心脏的节奏运动的人那样聪明,后者才是真正和纯粹的批评家。”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应该是一个检察官,而不是一个法官。

我们当下的一些批评家,特别喜欢充当文学法官。具体表现:一是争夺话语霸权。二是热衷于“捧杀”或“棒杀”。这种情形,实际上暴露了批评家主体内部长期存在的两个相当突出的弱点:一是对文本进行再度艺术重构的能力不足。这构成了我们对具体创作的分析与阐释常常停留于话语的自然层面,重视归纳而不重视解构,强调演绎而不注重重构(阐释的有效性大打折扣)。批评家忙于制造概念,主义,或现象。二是属于自我深层的智性发现薄弱。这导致了我们要么注重自我主观意志的强行介入,使批评更多地倾向于利用创作作为自己预设审美价值的证据;要么注重单个文本的实证式分析,对作家的整体创作态势以及文坛的整体发展动向缺乏敏锐的把握和准确的判断。

真正有效的批评,对于批评家来说,必须有能力将批评对象放在一种纵横坐标中进行系统的、比较性的考察。纵向坐标:古今文学发展态势。横向坐标:中外文学发展态势。

三是文学批评对理论资源的有效运用。批评的理论资源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越丰富、越扎实,批评就越有穿透力。但是,理论资源的灵活运用,也是需要注意的重要方面。

问者:谢谢您所做的详尽解答。我们知道,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繁荣都离不开批评。王尔德说:“没有批评的官能,就没有艺术的创造。”普希金则认为:“批评是揭示文学艺术作品的美和缺点的科学。”文学批评对于文学的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80后作家韩寒和评论家白烨在争论时说:“我早就看这些文学评论家不顺眼,他们把握了部分话语权,徇私舞弊,严重阻碍了文学的发展。”正如任何职业都需要具备相应的职业素养和操守,批评家的职业素养和操守有哪些?

答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文学批评就是利用批评家的专业知识和在长期的阅读实践中逐渐完善的审美标准去解读批评对象,阐释自己的理解和想法,说明“艺术品‘成长过程”,或诠释“艺术与生命、科学、经济、伦理、宗教等等的关系”(奥登语)。也就是说,它是建立在对批评对象的细读之上,通过认真的研读和专业化的分析,并自始至终围绕自己的批评对象来发言。批评也是一种创造,但这种创造是“及物性”的创造,是针对具体文本所蕴含的审美信息而延伸出来的创造,并不是借用“评论”某个文本的机会,大肆灌输自己的某些所谓的体系化思考,更不是凭空的、甚至是莫名其妙地训诫作家应该如何如何地写,而不应该如何如何地写,仿佛自己是一个文学法官。

将自己视为文学评断的法官,这是批评家的一种角色错位。它造成了批评家的武断、草率和粗莽,远离了文学批评应有的科学、理性和公正。尤其是当批评家受到自己趣味和私情的蒙蔽时,不认真地去研读文本,便四处表明自己的这种“法官”身份,无疑更伤害了批评应有的尊严。法国著名的批评家蒂博代就曾一针见血地否定了这种恶劣的、市侩化的“法官”式批评做派。他认为,如果作者是律师角色,那么,法官就应该是公众,而批评家只是一个检察长,“好的批评家,应该像代理检察长一样,应该进入诉讼双方及他们的律师的内心世界,在辩论中分清哪些是职业需要,哪些是夸大其词,提醒法官注意对律师来说须臾不可缺少的欺骗,懂得如何在必要的时候使决定倾向一方,同时也懂得不要让别人对结论有任何预感”。显然,在蒂博代看来,批评家的责职,就是在作者和读者之间建立一个有效的桥梁,使读者能够更科学更全面地了解作品,但批评家也并非一个没有原则的和事佬,所以他又使用了“使决定倾向一方”来委婉地表达批评家应有的判断。而这种判断,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批评家建立在文本细研之上的价值立场。

抛弃“法官”的潜意识,回到具体的批评对象之中,以自己的专业学识来阐释它们的内在品质,以此展示自己所恪守的艺术立场和价值标准,远比四处兜售所谓的“学识”更重要。如果在文学批评中强制性地兜售所谓的学识,那只是一种丑陋的“炫技”。用奥登的话说,在这类批评家的文字中,我们从他的引文中所获得的教益,要远远高于他自己的批评文字。遗憾的是,这种“炫技式”的批评并不少见——动不动就扯出一个大概念,做理论谱系状;或者无论针对什么批评对象,都要与某些经典性的文学作品作“跨越式”的比较;甚至因为某些评价风向的转变,批评家自己便悄悄地改弦更张,先抑后扬或前倨后恭,而且不乏以所谓的“学识”来印证自己的“观点”。通过卖弄“学识”来遮掩自己飘忽不定的价值立场,为自身批评的出尔反尔和见风使舵提供便利,从根本上说,表明了某些人正在以批评作为手段,来获取专业之外的世俗功利。如果加上他们对自身“法官”意识的不断强化,其恶俗化的效果可想而知。

问者:您的见解的确精辟,部分批评家的“法官”意识确为当前批评界的一大病症。前段时间,以抛出“中国当代文学垃圾论”而闻名的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在某卫视谈话类节目中与《收获》杂志副编审叶开共同探讨“中国当代文学的堪与不堪”。在这档节目中,顾彬口不择言,不但断言“中国当代文学存在很大的问题”,还一一评点了莫言、王安忆、阿城、安妮宝贝等国内知名作家。其中对作家莫言的批评尤其尖锐。顾彬认为中国当代作家放弃美的追求,称莫言是个落后的小说家,原因是莫言仍用章回小说——那种传统的创作方式写作。说莫言的小说过于追求故事性,出现的人物太多,反而忽略了对人物的刻画。另外顾彬认为中国作家舍弃推敲精神,说“莫言43天完成小说,不尊重语言”。据我所知,莫言是我们国内评价蛮高的一位作家,洪老师您怎么看待顾彬的观点?

答者:顾彬的访谈中绝大多数内容都不值得一驳,缺乏一个学者最基本的理性思考。而中国大陆的媒体却对这种“愤青式”的酷评兴奋异常,紧紧抓住“垃圾”一词耸人听闻,最终将之演绎成“中国当代文学全是垃圾”的说法,更加荒谬。

但顾彬确实是相当傲慢的。当然,他有傲慢的权利。萨义德曾强调,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知识分子不仅要向权力说真话,还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向公众道实情。这里面,其实也同样暗含了一种由独立意志和率真品质所融铸起来的“傲慢”。只不过,这种傲慢是以共识性的真理或经过理性思考的真相为依托的。它是知识分子对现代文明价值体系的一种积极承诺,具有严谨的价值立场和现代性的思想启迪意义。而顾彬的傲慢并不具备这种品质,因为他的傲慢是建立在“胡说”的基础之上的。

我之所以认为他是胡说,就在于他利用了自己所谓的专业知识背景,做出了明显不符合事实真相、也缺乏基本理性的错误判断。细读他的那篇访谈,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几个主要论点上均属荒诞不经——譬如,他认为中国作协“一点用处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在中国大陆可以问所有的作家,没有人会主动说到作协,没有人,一个也没有。如果是真正的中国作家,他肯定不要入那个作协。”事实是,除了一两个作家声明退出中国作协,绝大多数生活在中国大陆的作家都是中国作协会员,包括史铁生、莫言、余华、苏童、王安忆、毕飞宇等等优秀作家。譬如,他认为1949年以后的中国作家不如1949年以前的作家,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1949以后的作家都不懂外语,既对外国作品了解和理解很差,也“不能够从另外一个语言系统看自己的作品”。这种论调显然是全球化思维的怪胎,无论是从文学理论还是创作实践上说,都讲不通。李白、杜甫、曹雪芹……都不懂外语,但没有人否认他们是伟大的作家。况且,外语与一个作家的创作水准之间究竟有多少关系,不仅缺乏基本的文学理论来支撑,也缺乏相应的创作实践来印证。譬如,他认为《狼图腾》是法西斯主义之作。这话当然有道理,但问题是,中国的作家和批评家早就有类似的看法了,而且没多少人将它们视为优秀之作。譬如,他认为,“中国人根本不给他们自己的文化和文学什么地位”。其理由就是,他在计划写作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史时,很多来自中国的朋友包括作家都劝他别写,并认为那些都是垃圾。如果一个汉学家仅仅靠自己的几个“中国朋友或作家”的说法来对中国当代文学进行判断,这种判断的荒诞性不言自明。如果再退一步想,难道二十世纪的中国百姓,都是在垃圾文学里成长出来的?难道用垃圾喂养起来的我们,依然能够推动中国社会的文明?譬如,他认为中国作家的母语普遍使用得不好,非常成问题。我不明白顾彬是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中文的。

问者:您的观点可以说是对顾彬“中国当代文学垃圾论”的一个有力回应。洪老师我想请您谈谈从事文学批评这么多年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答者:我从事文学批评差不多20年了。其中,对我个人来说,最大的感受是文学批评是一个不仅仅需要个人素养的领域,还更加需要良知和勇气。我曾多次说过,一个批评家必须拥有敏锐而准确的艺术感觉,必须具备丰富而深邃的思想积淀,这两种素质将决定他能否有效地阐释作品,并对作品进行令人信服的审美评判。但是,要使我们的文学批评真正地沿着学理性和科学性进入良性循环,我觉得仅靠这两点专业素养的强化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必须将职业道德、精神操守甚至艺术良知提高到应有的位置上来,认真地处理并协调好批评家作为“世俗的人”和“专业的人”之间的角色区别。作为世俗的人,我们或许可以根据自己的个性需要,在日常伦理规范下进行自由的生存选择;但是,作为专业的人,我们必须以清醒的理性精神和严谨的评判眼光,对待自己的批评对象,维护批评职业的基本准则和伦理操守,即它的公正性和科学性。

没有什么比良知更为重要。尽管“良知”这个词语说起来总是给人以异常空泛的感觉,但在今天这种“改变思想就像更换内衣一样随便”(葛兰西语)的知识分子精神现状中,它却越来越显示出存在的珍贵性。尤其是在文学批评中,没有它的存在,我们不仅无法找到一种合理的批评尺度,无法恪守学理性的批评思维,而且也无法体现自己批评的价值和作用,更无法维护批评自身的公正性和科学性。在本质上,也就无法道出自己真实的声音。

因此,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选择一种高度警惕甚至挑剔的眼光来评断那些不断地引起公众关注的作品,尤其是那些在文坛引起不断好评的作品,或者是那些重要作家的标志性作品。尽管我非常清楚,这是一种相当大的冒险行动——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是对公众审美情趣的公开挑战和对作家艺术创造力的怀疑,但是,通过批评的参与性、介入性和互动性的现实诉求,通过自己力所能及的阐释和实事求是的评判,我觉得至少可以辨析出更多的内在艺术真相。当然,对于那些还处于创作起步阶段或者严肃探索之中的作家和作品,我可能更愿意选择一种相对宽容的尺度(不是放弃自己的价值标准)来进行评析,个中原委,既有某些激励的愿望,也有对未来文学发展的一种热切期待。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对先锋文学抱着少有的热情。

总之,批评应该是一个寂寞而艰难的事业。任何批评家都不可能寄希望于用自己的行为来改变某种创作格局,而只能通过严正的批判和积极的倡导来引导创作向更健康、更有意义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向来认为,在任何一个时代,如果批评变得炙手可热,甚至趋之若鹜,那将不是批评的荣耀,恰恰相反,而是批评的耻辱——因为它意味着真正的批评已发生了变质,变成了人人都可以不讲学理、不负责任的自由评说。

问者:与以前相比,现在的文坛可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不管是文学创作还是文学批评都很活跃,这无疑也对中小学的语文教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洪老师就语文课程中的文学教育以及中小学语文教师的知识储备、知识结构方面给点建议。

答者:我曾经做过几年中学的语文教师,对中小学的语文教学多少也有一些熟悉。我个人的感受是,绝大多数语文老师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课本教学和应对学生的考试成绩上,其文学知识的储备基本停留在大学时代。这是非常不够的。它直接导致了学生对课本的厌倦和对课外新潮读物的迷恋(如网游小说、玄幻小说等),而老师却没有能力对之进行有效的引导。老师只有非常熟悉当下的创作情形,能够及时地掌握一些创作热点,才能找到切实有效的方式,科学地引导学生进行有效的知识积累。

其次,是中小学老师普遍缺乏基本的艺术感知力和理论素养,不能向学生有效的解析作品中所蕴含的微妙的艺术肌理。由此也直接导致了我们中学的语文教学只能落实在“点对点”的固定性思维教育,譬如这个字、这个词、这个段落的意义是什么,这篇作品的主题思想是什么,而不能有效地提供它为什么这样来表达。

我可以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像鲁迅的《祝福》。《祝福》里的祥林嫂的命运,大家都很熟悉。但她是怎么变成乞丐,最后又偏偏死在祝福之夜呢?这里,鲁迅充分利用了一种道德力量。他让鲁四老爷交待妻子:“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于是,作者写到——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这里,有一条隐秘的道德高压线:祥林嫂不能像以前那样为鲁家做祭祀了——她明白了自己有罪,不干净——寻找自我洗罪的出路——捐门槛,以为洗了罪,可以像正常的女人——仍不能做祭祀,希望破灭——绝望地成为乞丐,精神先死——肉体死亡。所以,鲁四老爷看起来很儒雅,很敦厚,而且只是对四婶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这句话的威力却通过各种间接的方式最终将祥林嫂置于死地。如果老师们能够紧紧扣住这个线索来解析,我相信学生会深得其妙,也明白了鲁四老爷卫道士的本质。

再次,是中小学老师艺术思维的固态化。文学与科学不一样,它的文本是一种开放性的,妙处也在于它的多义性。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老师必须要警惕自己的一些固态思维,以开放性的眼光来充分培养和提升学生的鉴赏能力。鉴赏能力的培养,不是通过现成的课本,还需要老师选择一些有价值的新鲜文本,在没有任何人进行评判的前提下进行有效的训练。这个方面多做一些,学生的鉴赏能力就会提高。而鉴赏能力上去了,写作能力也不会太差。我是这样认为的。

问者:谢谢您的建议。最后,希望您给广大的中小学老师和学生推荐几部当代小说。

答者:这一点,倒是有些让我为难了。就中国当代小说来说,我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及以前的小说,中小学的老师们可能在大学时代都已了解了。九十年代以后的小说,我想推荐的是:陈忠实的《白鹿原》;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莫言的《檀香刑》《生死疲劳》;王安忆的《长恨歌》;张承志的《心灵史》;苏童的中短篇小说;毕飞宇的中短篇小说;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及一些中短篇;阿成的《年关六赋》等短篇小说等等。

问者:谢谢您的推荐。您的一番谈话,使我们对文学批评和中国的当代文学都有了更一步的了解,真是受益匪浅。再次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沙玉伟,暨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本文编校: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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