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义演

朱守林

刘大喇叭把荣誉证书交给媳妇的时候，脸上像开了一朵玫瑰。

媳妇接过证书，摸着毛绒绒的封面和镀金的大字，也笑眯了眼，抿起了嘴说：“这回你这个大喇叭更出名了。”

一股热浪在刘大喇叭的胸中滚动，他自豪、骄傲地挺挺胸。

刘大喇叭的外号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他父亲是老刘大喇叭，远近有名，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少了他就少了声势，也少了档次和庄重。他能连吹半天不歇气，曲子也不重复。后来，被戴红胳膊箍的人打成了残废。小刘大喇叭十五岁的时候，老刘大喇叭死了。死前对他说：“把喇叭砸了。”小刘大喇叭点点头。

父亲死后，小刘大喇叭拿起大喇叭，狠狠心举了起来，却久久没有落下来。停了好长一会儿，又放下了。他看了看铮光瓦亮的大喇叭怎么也舍不得。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留着是个念想。他找块破布把喇叭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到偏厦子里那个装杂物的破板柜里。

政策宽松后，民间又出现了不少吹手。一个个只要能吹个动静就敢到处吹，吹了就能得俩钱。他的心也痒痒起来。于是，他就来到小偏厦里，翻箱倒柜地把父亲的大喇叭找了出来。从小熏染过，学起来也快，几天工夫就吹出了样，而且越吹越熟练，越吹名气越大。于是，刘大喇叭的绰号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前些日子，村支书找上门，说：“县里搞建设新农村文艺汇演，乡里出台节目，让你去吹喇叭。”

刘大喇叭问：“一天多少钱？”

支书板起脸：“就他妈的知道钱！二十。”

刘大喇叭很不情愿：“太少了！”

“不给钱也得去！妈的，路给你修了，税给你免了，建设新农村你不出一份力！再说，我可答应了的。”支书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你要是不去，看我把你的喇叭踹扁了不！”

支书和他有点偏亲，还长他一辈，他知道支书的脾气，惹不起，只得去。转念一想，去就去吧，就算给自己做广告了，越出名，挣钱的机会就越多。

别看他吹了这么多年的喇叭，在舞台上演出还是第一次。看着台下黑压压乱哄哄的观众，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他侧过头，看见乡文化站的小高正冲他笑着，他受到了鼓励，心情也就平静了些。端起喇叭，用足了气力，吹出了第一个音符。喇叭声一响，他就忘了台下一千多观众，忘了观看他演出的还有县领导。他的整个意识便被嘹亮、高亢的喇叭声所占领。吹到动情处，便忘形地晃起了脑袋，晃起了膀子。台下响起了掌声，很热烈……

演出完毕，掌声仍在不断地响着，海浪般地冲击着他的心头。他感动了，这样热烈的场面他头一次经历。

自从学会吹喇叭，前屯后村的，谁家婚丧嫁娶都来请他，每次都能得十几块几十块的。没有人请的时候，他就把喇叭装在破兜子里，骑上自行车来到县里，大街小巷地窜，遇到谁家结婚，或是死了人送葬，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支上自行车，拿出喇叭就吹。这样一天也能挣上几十块。

但这样的钱不好挣，受尽了白眼、嘲讽、奚落。遇到心眼好的，把钱交到他手上，说声：“谢谢了，走吧。”多数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喝斥他：“谁让你来的！没见过钱咋的！快走！”每逢这时，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不是滋味，拿了钱扭头便走。可是今天，面对着热情的观众，他才感到自己活得有了滋味，活出个人样了。他又向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节目竟得了奖。宣传部副部长向他颁奖的时候还叫了声“刘老师”，还称他是民乐演奏家，鼓励他再接再厉，努力为弘扬我国民乐艺术、繁荣农村的业余文化生活做出更大的贡献。听着部长热乎乎的话，他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演出归来，激动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他变了个人，已不再是走街窜巷厚着脸皮到处吹喇叭要钱的吹手了，而是一个民乐演奏家了！

见媳妇捧着荣誉证书爱不释手，刘大喇叭心里甜甜的，美美的，便故意板起脸，拿腔拿调地说：“别看了，给我弄几个菜，我要喝二两！”说完，自己禁不住笑出了声。

媳妇出去做饭了。刘大喇叭把镜框取下来，拿出照片，把荣誉证书镶在镜框里。

媳妇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说，“喂，明天前屯张财家娶儿媳妇让你去，说是给五十块，你去不去？”

他没听见似的，把镜框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又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冒出一句话：“不去！”见媳妇莫名其妙，又加了一句：“明天义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