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2009-04-23凌仕江
凌仕江
写一组文章的创作谈。好比写一本书的后记,这样的时刻是许多正在夜色里独行的作家十分期许的。我想这里面大概有一种叫着“快感”的东西存在,一方面既有渴望停下来去别处玩玩的想法。另一方面又有期盼下一次重新出发的激情和准备。
但这样的结局会出现在什么时候?真正的写作者是全然不知的。特别是那些从事长篇小说创作的人,尽管迫不及待地想早一天收工,甚至恨不能早一点进入“后记”的写作,可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操之过急的,你一定要有耐心和毅力,这样才能遇见降临的时刻。我把克珠群佩先生在一条短信中嘱我为即将发表的《藏地之上》这组散文写一篇创作谈的事儿,看得十分神圣,好比“降临”这个词汇。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降临的时刻,我身边的人们都提前回远方的故乡过年去了,有的或许正在乘船,有的或许正在转机的路上,只有高原不明不暗的星光陪同我的文字,在静静的夜色里慢慢抵达。四周静静的,好像这样的时光就是让我一个人用来回忆的,奇妙的是,此刻我回忆的尽是四川盆地的一些人和事。还有我所走过的一些山南水北的影子,那么琐碎。那么模糊,那么多犹如乞丐赶也赶不走的回忆,这不成样子的回忆自然关系到我与西藏的关系和我的创作。盆地与西藏是奔走者的二度空间,它们构成了我精神的故乡,也就是说。我在四川或在盆地之外的许多地方,也会像此刻自然地回忆或想念在西藏的各种场景和片断,相反,那时的西藏在脑海里的印象,比之此时的盆地要清新得多。对于记忆,如果盆地只是一种重现,那么西藏则是一种降临,这地脉相接的回忆难道不可以叫神圣的“降临”吗?我平静地等待降临,这不是我生活的有意为之,有时感觉来了甩也甩不掉。当然,在西藏回忆盆地,很多时候我面临的是无法重建的影像困难,尤其是想起早些年,一次次从成都返回我生命的根据地自贡荣县。我曾写下一个标题《一路盛开的忧伤》,可那样的内容没有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原本那是一部厚重的长篇散文,因为西藏的原因,我只写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章节,而每次在盆地忆起西藏,回忆却一次次成全了我对西藏灵魂的重建和想象,仿佛我立即骑上了梦中的白马,在藏地之上穿行,不用挥鞭,一眨眼,或一转身,已走过草原,走过寺院。走过雪线,走过阳光,走过传说,走过风。走过血。走过人,走过灵魂,走过鲜花与果实装点的节日,走过泥泞冻结的战争,来不及拐角,所有的蹄印,都生长出风景,它们如花朵般绽放,到处都是文章。
有人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我想远离熟悉的地方,自然会想起风景,这是超隐喻的自然法则,也是我面对西藏不写西藏的原因。毫不夸张地说,很多时候,我是在不断远离西藏的时光中拣到这些文章的,在一个越来越熟悉的环境里坐下来想远方的西藏,西藏在我笔下一步步延伸至陌生状态,我想这首先恰到好处地满足了我生理的需求。好比我一针见血地止住了自己身体某个“痛”的部位。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许多来信来电的读者,他们对西藏的关爱远远超越了我写西藏的意义。当一个人常常游离在生活之外的长街短道,心堵得慌的是西藏,畅怀心襟的也是西藏,可无法意料的是,最终它们成了生命中这些看不见痛感的文字,所有的痛感已潜伏在被风吹过的伤口之下。那么,西藏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西藏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也许他们尚未想过,对此,我已经在前不久创作的一部《0米喜马拉雅》的新作中进行了阐释或回答——不求天和堂,恩爱西与藏。有一直生活在西藏的人看了我笔下的西藏,说我说出了他们想说但一直没说出来的话。在他们眼里,也许石头永远只是石头,波浪白昼也只是波浪,只是他们没有遇见降临,我遇见西藏。或西藏遇见我,这都是缘分中降临的时刻。
既然注定,就要珍惜。
最后,我还要替读者感谢用心编辑《藏地之上》的编者,我们不只是说好一起去西藏。我们一同接受神圣的降临。
责任编辑:克珠群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