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史诗.顽石滴血

杨 梓

之一

党项僧人智妙咩布又见黄河

赤脚走在波涛扑来而又退去的沙滩上

一件西夏的石雕凸立眼前

一只身上开花的小鹿眺望着远方

清亮的眼睛放出青藏高原的阳光

一对鹿角却从根部断裂

小鹿静静地站在树荫里

蒙古人的喊杀声依稀传来

寒光闪闪的月牙刀在空中飞翔

小鹿的角流出浑黄的血

一直顺着脖颈和前腿流到地上

六月的雨下了一夜

也没有洗去小鹿身上的血痕

之二

该怎样描述这个无声的石头

石头坐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

被泥沙拥到咽喉

又被浪涛洗去一身的红尘

历经阳光和风雨的敲打

在涛声与岁月中磨去棱角

他抚摸着石头光滑而明亮的头顶

是什么法力让石头一坐就是千年

再过千年石头依然如故

只是一层一层地脱掉身上多余的东西

直到露出透明的骨头

一座佛塔直冲云霄

之三

在黄土高原日夜兼程的尽头

是冥冥之中被一块白石绊倒

他抠出石头时残阳咯血

一块白石紧贴大地的一面群山起伏

一根蓝色的线条穿行其间

分明就是由纤细到宽阔的九曲黄河

黄河把拳头大小的白石留在河边

他把怀抱黄河的白石带在身上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黄河的回声

白石在夜里发光的白石

让他看见一条蓝色的黄河

和一本本要读的经书

之四

逆流北上终于来到西夏左厢军司的故地

山川依旧却不见党项的旗帜

只听见头颅撞响黄河的声音

一串足印深陷麟州开花的八月

一个从青石里长出的白色图案

刺痛无所不在的盲女巫

他知道黄河中游的贺兰山

向阳的岩石上刻着一个盲女巫和几件法器

诉说着一个民族消隐的惨烈

图案与岩画相距千年却如孪生姐妹

相隔千里却跳着同样的祭天之舞

而他在石头里寻找血液

之五

他住在麟州的一家客栈里

窗外有一束叫不上名字的青草

今天却开出了小小的花

淡紫色的花有点瘦小

他赶紧给花浇水

却看见草丛旁的石头

除了一层薄薄的绿苔

几乎与沙土融为一体

但仍然是黄河特有的卵石

是哪位有心人在什么时候把石头放进草丛

他没有找到牧羊的人

但他相信石头也会开花

之六

谁在他的客房里摆了一个瓷缸

里面只有两块石头

一块是长着小草的大漠

一块是小黄花盛开的夜晚

他天天给石头换水

望着石头卧在清澈的水里

身上的色彩越来越鲜艳

恍惚间石头长大了许多

今夜他听见了石头的喃喃低语

一缕缕灵气飘荡在黄河的涛声里

石头在夜里睁着眼睛

在水里吐着气泡

之七

智妙咩布从嘉峪关到居庸关

在三危山下的莫高窟结缘于佛

在滔滔南下的黄河岸边结缘于石

他精通汉西夏吐蕃回鹘蒙古语言文字

他要将倒背如流的如来心经

刻在巨大的石碑上

元至正五年的一个黄昏

他突然想到了死亡

一个绝美的女人突现眼前

又闪电一般用白纱遮住脸庞

正是传说中的死神麻悉弗

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丽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