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玛印象
2009-04-21于晶婧
于晶婧
第一次去呼玛是在深冬时节,大约是在十多年前,现在细想去的缘由,已记不起来。但是目的地却清晰记得,那是呼玛山中的一个采金点。天刚蒙蒙亮,经由山下的鄂乡,开车出十八站。鄂伦春民族乡静静地沉睡着,成排的院落平行建在街道两旁,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安静而美丽。习惯于在兴安岭的密林中游猎的少数民族——鄂伦春人——在解放后在此定居建乡。安睡在梦乡的狩猎人,该有多少新奇神秘的传奇故事呢,如得机会,我定要倾听。
车进呼玛已是正午。八月金色的阳光下的呼玛古镇,幽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一条长街贯穿不大的小镇,汽车沿长街驶向镇中,在错落的众多平房中闪现出一幢楼房。这是家依街而建的商场,像极了老道外的建筑风格,坐落在正街拐角处的建筑门脸,以圆形的方式让长街在这里转向,瞬间让我感觉到似曾相识的亲近。在哈尔滨读书的时间里,我曾一度痴迷在大直街、中央大街、老道外的建筑里。在初秋的阳光里步行在中央大街的精致的建筑群里,感受着萧红笔下的高街的生活,每一处的建筑仿佛都被还原到1934年,各个鲜活起来,上演着各色的生活。这种行走在旧时的环境里触摸历史的感觉,在我是一种迷恋。不曾想到在中国最北方的古老小镇呼玛,又找到这种温暖熟悉的感觉。公元1683年(清康熙二十二年),为抵御沙俄的侵略,清政府在黑龙江上游呼玛河口建木城,即是呼玛镇的前身。古镇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在镇上存有旧时的建筑痕迹也不足为奇。加格达奇是在1968年开发建设,自然是见不到的。
行走的快乐往往是在意料之外找到尘封在心底的感受。我喜欢远行,源于我不但享受其中,还可以感受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意外之喜。
汽车停在农家院落前,门边障子前黄色的夜来香怒放,散发着浓郁的花香,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温润的夜来香花,在加格达奇的街巷里看不到这种喜温的花。呼玛要比加格达奇温暖许多。八月末的加格达奇,午后刮过的风有时是凉的。我一直奇怪,在呼玛印象深刻的事物中,大个的白面馒头,我是什么时候吃到嘴里的?在农家,在车上,还是在采金点上。十多年来那种香甜的味道一直流连在我记忆里,因而感叹呼玛的古老和质朴。在镇上购买了些食物,稍作休息,我们又上路了。
车行不远,从东西两侧温情环抱古镇的呼玛河,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我的喜水,车停了下来。
坝下的呼玛河,宽阔的河面黑幽幽地面对我,无浪。从伊勒呼里山刮来的风伴着呼玛河而来,轻柔地抚弄我耳边的发丝,与我悄悄暗语:呼玛河是怎样跳跃奔出伊勒呼里山;又是如何坚韧不拔地跃出峡谷;灌溉了多少肥沃丰润的丘陵平原,一路行来,到了呼玛古镇,才收了狂野的激荡,换以幽静宽阔的胸怀,拥抱古镇,滋养居民。我长久凝视着呼玛河,深呼吸,潮湿微腥的流水味道刹那间充满了我的身体,心底涌起柔柔的温情,还伴有轻微的痛。呼玛河,原住民族达斡尔语是“高山峡谷不见阳光的急流”之意。在千年之前,在有了原始居民之前,你这样日日流淌了多少年,孕育了多少神奇。我庆幸自己见到了清澈的流水,我更暗暗希望逆流而上,见你的发源地,见你的全貌,我羡慕伴你左右的风儿,我渴望行走在你的生命历程中。我是个贪心的小孩儿。
我怀着依恋的心情告别这段沉默幽静的呼玛河,向北,沿古驿路进山。我知道在山中的某处我定会再见到你——呼玛河。
八月的兴安岭,天空湛蓝深邃,偶有一抹白云,在蓝盈盈的晴空里,被风儿吹散,幻化成丝丝缕缕,像少女细腻的情怀忽然被惊扰而起微微颤动。这蔚蓝和轻盈的白云,是八月兴安岭最常见的安静和悠远,也是我最喜欢的。
车一入山,就进入了原始森林。车窗外的蓝天、白云、青山、碧草、山花以及土黄色蜿蜒如带的古驿路,一下子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整个空间被蓊蓊郁郁的树木填满了。林子里,到处都是绿,繁茂如盖的枝头遮住了天光,高大粗密的落叶松和粗壮挺拔的樟子松,分别以翠绿和深绿两种颜色叠加森林的色彩,努力向头顶望,只能看见树梢缝隙间露出白色的小小的太阳。向前望,粗大密集的枝干成排并立,让人生出一种幻觉,那两三个人合抱的古树,正以电影里的慢镜头的方式,压向汽车,叫人窒息。转了目光,向下望,林子里的青草异常鲜绿、丰润,没过了车门。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陷落的感觉,我们的车,就像一只小甲虫,陷进了一望无边的林海。亲自行走在兴安岭的原始森林的感受原不是预想的浪漫和温馨,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在大自然的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我不禁惊叹先民的智慧,生活在兴安岭上的原始部落,那些吃兽肉、穿兽皮、风餐露宿征服大森林的狩猎人啊!在几百年前是怎样凭借他们的勇敢和智慧,在林海中发现并踏出一条古驿路,这条出没原始森林的山路,让后来人可以遵照他们当年的指引,走出神秘的林海。百年古树为证。
沿着古驿路,我们走出原始森林。绵延不绝的兴安岭山脉又重新展现出她的温情,蓝天重现,午后的山风透过敞开的车窗,吹拂着我的脸,清爽又轻柔,混合着松香、泥土香、花香、青草香,细细品味还掺杂着湿润的味道,一阵一阵沁入我的心肺,叫我沉醉。
我不知走了多远,远远望去,在道路的右侧,有几栋平房,有人在这里居住。那是“椅子圈”,当年日本人在那里采煤,建了电厂,现在还有坟,葬着日本女人。再问,司机也不知道了。这大山里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呀!
车子从一片陡峭的山崖下驶出,眼前陡然出现的景象,叫我震惊,阳光下,丰润的水草掩映中露出一片清澈的水,极像江南景色,最不可思议的不在这山、这水、这草,而是水中摇曵的一艘小船,船上的渔民正撑篙。我向他望去时,他也正望向我们。十多年后,这一幅画面仍停留在我的脑海,成为一段无法抹去的风景,不知我们的出现是否能给他带来一丝新鲜的感觉呢。
我们到达采金点已经是傍晚时分,一下车,到达目的地的喜悦立刻被冲淡了。采金点的帐篷前,所有的人并排来迎接我们,许是山上呆得久了,远离了文明社会,他们的目光也和周围的环境一样简单直接,直直地盯着人看,这叫我很紧张。到树林里去采鲜花和野果的想法已荡然无存。我不想被他们的目光追逐。山上只有一个做饭的女人,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后面,这让我产生了一些安全感。当晚纯正的野外晚餐的味道如何,我全不记得了,不过,到晚餐时我的紧张已稍有缓解。大家在兴高采烈地喝酒,但山上的蚊子很多,晚餐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忙于驱赶蚊子。
回去时,天早已黑了下来,当晚的月光很亮,一上车,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人一放松,困倦立刻侵来。深山中“椅子圈”明亮的灯火,我依稀记得我是见着了,但路上遇到的狍子,我却没能看见。我睡着了。
(责任编辑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