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拜把金诵盘

陈凤尤

蒋介石有众多的盟兄弟，或为官僚，或为政客，或为军人，唯有一人例外，他就是一代名医金诵盘。

一

金诵盘，学名金日新，江苏省吴江县黎里乡杨墅村人，与柳亚子是同乡。金诵盘生于1894年，小蒋介石7岁。其父金沧柏，是清末四大名医之一，被人赞誉为“江南独秀”。金诵盘耳濡目染，自幼喜爱医学。上学后，一面学习文化知识，一面随父学医，深得家学精华。1908年考入上海同济大学医科，这是该校首届招收医科学生。在校期间，由于受民主革命思想的影响，金诵盘参加了同盟会。1914年毕业后，先到浙江都督朱瑞身边任职，并与嘉兴的名门闺秀谭植芳结婚，后发现朱瑞投靠袁世凯，反对孙中山，于是拂袖而去，用其妻的陪嫁在上海嵩山路开设了一家“崇仁医院”。

金诵盘医术高明，医德高尚，很快就在上海滩享有盛誉。当时《字林西报》曾有报道说：“金氏崇仁，中西和壁，一代名医，从此在申城诞生。”

这时，经柳亚子介绍，金诵盘结识了孙中山。此后，孙中山以及在他身边活动的戴季陶、蒋介石等人，有病都找金诵盘医治。蒋、戴、金三人在交往中建立了友谊，随即结为金兰之好，蒋行大，戴行二，金行三。

1917年7月，发生了张勋复辟事件，孙中山决心南下护法，讨伐叛逆。7月3日，孙中山在寓所召章太炎、唐绍仪、程璧光等人商议，动员海军南下，金诵盘也出席了这次会议，他决心随孙中山去广州。行前，他为孙中山作了详细的体格检查，并叮嘱他注意保护肝脏。

就在金诵盘准备动身南下之际，却发生了其夫人被绑架事件，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盟兄蒋介石得知后，立即自告奋勇，负责营救。蒋介石追随陈其美在上海活动期间，曾拜在青帮头子黄金荣门下。他去求黄帮忙，黄叫杜月笙去办，很快将谭植芳救出。金诵盘对蒋介石十分感激，这使二人之间的友谊更增进了一步。

孙中山到广州后，成立了大元帅府，金诵盘一直在孙中山身边，担任保健医生。1918年5月，由于受到西南军阀的排挤，孙中山愤而辞职，返回上海。金诵盘也随之回沪，继续行医。这时，蒋介石大部分时间在上海活动，常找金诵盘治疗沙眼和牙病。1920年1月27日，蒋介石将其母亲王采玉接来上海，请金诵盘治病。毛思诚在《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一书中记载道：“王太夫人又扶病莅沪，至3月1日回乡，公日进医药，奉养维谨。”1921年6月，王采玉病逝，毛思诚又记载道：“太夫人年来多病，去春医者金诵盘诊断云，明岁必危，公忧甚。入夏果剧，绵慑床笫阅五旬，遂以不轻。”

为了支援孙中山的革命事业，1922年秋，金诵盘关闭了崇仁医院，变卖了大部分医疗设备，又将张静江送他的环龙路公馆卖掉，将所得款项全部捐给了孙中山。他们全家搬到大马路的大庆里，在家中挂牌行医。

1923年，孙中山在广州重组大元帅府。应孙中山之邀，金诵盘也带领全家南下广州，在万富路一家公寓中住下。金诵盘到时，恰逢孙中山病重，他不分昼夜，守在孙的身旁，终于使孙转危为安。孙中山病好之后，派邓彦华和陈耀祖送来一快大匾，上书“是医国手”四个烫金大字。

蒋介石1923年曾去苏联访问，回来后被任命为黄埔军校筹备委员会委员长。不久，因经费困难，又听说孙中山准备任命程潜为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竟不辞而别，跑到金诵盘家中，请他代向廖仲恺请假，然后就回了上海。后经张静江、戴季陶等人多次劝导，蒋介石才带着陈洁如来广州。又经张静江、戴季陶、金诵盘等人向孙中山疏通，才任命蒋为校长，蒋介石高兴地请他们吃了广东的狗肉煲。

一天，蒋介石、戴季陶、金诵盘三人去拜访孙中山，谈话中戴季陶提出，请孙中山给他们的四个男孩子改一下名字，孙中山答应认真地想一想。过了几天，孙中山把他们三人找去，用毛笔写了“经天纬地，安邦定国”八个字，对他们说：“我们这一辈子，举旗打天下，是为了建立统一的真正的共和国，孩子们应该是‘国字辈，四个孩子就排名为‘经纬安定好了。如果不满意，我再想。”大家齐声说好。按大小顺序应该是蒋经国(1910年)、戴纬国(1914年)、蒋安国(1916年)、金定国(1917年)。蒋介石不同意，定要把两个儿子排在一起，并以二子早已叫经国、纬国为由，众人只好依他。同时，四人还结为异姓兄弟。此事知者不多，直到1984年11月，蒋纬国在台北举行的孙中山诞辰124周年纪念会上，报告了此事，才为世人所知。

1924年11月，孙中山应冯玉祥之邀，偕宋庆龄等人北上，到北京后病倒，久治无效，于是电请金诵盘北上。金接电后，立即乘日本船到青岛，然后由胶济铁路入京。当他于1925年3月14日赶到北京时，孙中山已逝世二日。他一路劳累，加之伤心过度，竟昏死在孙中山灵前，经协和医院抢救，住院月余才痊愈。当时不少军阀都慕名请他前去，张作霖还派张学良送来厚礼，都被他婉言谢绝。他表示，一定要回广州，完成中山先生的重托。

金诵盘由北京回到上海，正遇上“五卅”惨案，他带上红十字袖章，积极参加了抢救伤员的工作。金诵盘回到广州后，8月5日被任命为黄埔军校军医处处长。10月，金诵盘参加了第二次东征陈炯明，在指挥部负责救护工作。惠州战役中，蒋介石一味主张强攻，伤亡惨重，金诵盘几次找到蒋介石，劝他不要蛮干。否则，救护队就成了收尸队。金又说：“照这样打下去，部队都打光了，你还有什么本钱去干革命?”这才使蒋介石冷静下来。

东征期间，金诵盘曾代表蒋介石亲自送蒋经国去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蒋经国原在上海浦东中学上学，因参加“五卅”爱国运动被开除，后去北京吴稚晖开办的海外补习学校读书，又因参加游行被捕，关押了两个星期，然后被送回到父亲身边。当时，苏联为了纪念孙中山，在莫斯科开办了中山大学，不少国民党要员的子弟都想去学习，蒋经国也要去。开始蒋介石不答应，经金诵盘等人的说和，蒋才允许。10月，蒋经国动身时，蒋介石尚在东征前线，恰好金诵盘护送一批伤员回广州，便委托他代送。

东征胜利后，蒋介石成了“英雄”，带上了金质大奖章，成为广州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时，张静江、戴季陶为蒋出谋划策，让他向宋庆龄求婚，蒋表示犹豫，张鼓励他说：“如果好事能成，不仅成全你个人的幸福与前途，也属中国民众之幸事。如果成不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相反，还能表明你渴望继承中山主义的心迹。”蒋介石终于答应了，可是派谁去说合呢?张静江认为，金诵盘与宋庆龄私交甚好，可请他做媒人。蒋介石找金一说，金立即表示：“不是我不肯相帮，这件事根本做不成，还是早点省把力气，免得出丑。”最后只好由张静江去说，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后来宋庆龄曾同埃德加·斯诺谈过此事，斯诺作了如下纪录：“1925年孙博士逝世后，蒋通过一位中国媒人向她求婚。她认为蒋出自政治动机，根本不是爱情，所以拒绝了。”

1926年3月，蒋介石为了反对共产党，挤走汪精卫，制造了“中山舰事件”，扣押了第一军中的共产党员，并把周恩来软禁在造币厂。金诵盘与周恩来在黄埔军校共事和东征中关系十分融洽，他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到造币厂，质问蒋介石为什么这样干?蒋说：“周恩来是不请自来，逼我放人，我不放，他就不走，这能怪我吗?”金劝他不要步陈炯明的后尘，做陈炯明第二。蒋说：“共产党要谋反。”金说：“东征中几百名共产党员牺牲了，他们如果要谋反，何必去送死呢?”蒋被问得无话可说，不得不下令放人。

北伐开始后，金诵盘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兵站总监部野战卫生处处长，随军出发，全家人长期生活在军用卡车上，十分辛苦。他还多次到前沿阵地救护伤员，又沿途成立了数处野战医院。据记载，1926年9月10日，蒋介石曾电令他把第三病院移往醴陵。

国民革命军占领南京、上海后，蒋介石制造了“四·一二”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对这种背叛行为，金诵盘十分愤懑，于是称病告了长假。戴季陶把南京的一块地皮送给了他，他没有盖洋房别墅，而是盖了两排平房，门前挂上了“金氏中西医寓”的牌子，在家中行医。病人不多时，他就教子学医。蒋介石请他主持筹建陆军医院，也被他婉言拒绝。

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之前，突然派邵力子和陈布雷去南京见金诵盘。原来婚期确定之后，宋霭龄又提出要蒋介石做婚前体检，蒋提出由其侍从医官吴麟孙做，宋家不答应，蒋说请金诵盘做，宋家方表同意。邵、陈二人就为此事前来。他们告诉金诵盘，不用写什么体检报告，只要宋霭龄来询问时，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别把老账兜底翻就行。金诵盘说：“告诉介石，请他放心，这点忙我还是能帮的。再说，医生也应替病人保守病情秘密啊。”不久，孔祥熙、宋霭玲夫妇来见金诵盘，金对他们说：“蒋介石的健康，你们不用担心，作为一个男人，他强壮得很。”蒋、宋举行婚礼时，金诵盘也作为家属代表，应邀出席。

国民政府成立，二次北伐胜利后，应蒋介石之请，金诵盘曾出任卫生部统计司司长。鉴于新军阀混战，民不聊生，1930年他愤而辞官为民，回到上海，租下张静江之弟张澹如的房产，开设了一家静安医院，地点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上的静安别墅96和98号。由于他医道高明，生意十分兴隆。不久，他被推举为中华全国医师公会理事长。

宋美龄患有神经性皮肤病，浑身发痒，曾多次请金诵盘诊治。金诵盘给她开了中药，煎成汁沐浴，浸泡全身20分钟，使病情大有好转，宋很感激。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关押在雪窦寺，金诵盘也曾专程去为张学良看过病。

四

抗战爆发后，金诵盘出于抗日的爱国热情，在蒋介石的一再邀请下，答应出来工作。他把静安医院价值32万多元的设备和药品，全部捐给了中国红十字会。1937年9月17日，他只身前往南京，被任命为卫生勤务部部长，领中将衔。南京沦陷时，金诵盘为抢救伤员，迟迟不肯撤走。日军进城后，他和蒋公谷二人换上便衣，与国际救济委员会的外籍医生一起，仍冒着风险，进行抢救工作，他们亲眼目睹了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暴行。金诵盘曾将所见所闻写成报告，托国际救济会的德侨史排林设法送出。

为了躲避日军的搜捕，金诵盘在老朋友德国医生派耐克的帮助下，躲进了德国大使馆，藏身3个月后，被日本特务机关侦知。1938年2月27日，德使馆二等秘书亲自驾车护送他到无锡，后又在部下黄志良的帮助下，混在难民群中，步行回到上海。他不敢直接回家，化装成一个黄头发的外国人，好不容易才同妻儿建立联系，并带全家逃离上海，来到香港。在香港滞留了4个月，然后取道越南河内，再经昆明回到重庆，住在嘉陵江西岸化龙桥畔的一座小楼里，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专门设宴为他接风。

为了记住这段经历，金诵盘和蒋公谷二人根据亲身的经历和目睹的事实，写成了《陷京三月记》一书。抗战胜利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时，曾用此书作为证据。

五

抗战胜利后，金诵盘全家回到了南京。他在五台山的平房已被日军炸毁，只好暂住在富昌饭店。张治中将军得知后，将自己的一处住宅送给了他，地点在沈举人巷64号，是一幢花园洋房，虽久无人住，但设备完好。

不久，蒋介石挑动内战，向解放区大举进攻。金诵盘更加心灰意冷，他和戴季陶商议，决心辞官为民。戴劝他辞去军职，仍保留国民政府参议和考试院顾问两职，这样不至于一下子与蒋介石绝情。此后，金诵盘又在南京行医，并被推选为南京医师公会理事长。

1948年底，辽沈战役后，蒋介石损兵折将，东北全失，华北危急，“文胆”陈布雷服毒自杀，白崇禧等人又通电逼蒋下台，这对蒋刺激很大。蒋介石提倡“新生活运动”多年，从不饮酒，现在也开始以酒浇愁，结果痰中带血。医官陈光煜和熊丸十分担心，怕担责任，只好请金诵盘医治。经过仔细的检查，金诵盘断定他不是肺病，而是烈性酒刺激食道，导致毛细血管破裂。蒋介石得知不是肺病，精神才有所好转。金劝蒋不要饮酒，蒋说：“我心里烦恼的事情太多，不得不借酒消愁呵。”金劝他与中共谈判，他哀叹说：“来不及了!”

不久，金诵盘全家迁往上海，为了避免社交应酬，他在虹口的思威路(今溧阳路)上租了一幢小楼，很少出门。后应中法大药房老板之请，每星期三上午，去药房坐堂行医。这时，周恩来派人送来一信，劝他郑重考虑，不要轻率离开大陆去台湾，并告诉他，蒋介石已定了一个党国要员去台湾的名单，其中也有他。果然几天之后，蒋介石派行政院李秘书长来说服他去台，并送来机票，被金诵盘拒绝。接着，蒋经国又打电话来劝，金诵盘告诉他：“我实在没有必要去那个小岛。这几十年来，我虽然两度人军界供职，一次是北伐，一次是抗日。我素不参与国共两党之争，历来反对内战。何况我是一名医生，以治病救人为业，余生已不多年，我不想再离开故土，去奔波流离了。”

为了避免纠缠，金诵盘收拾行装，带全家老小回到了故乡黎里镇，过起了清闲平淡的生活。后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诊所，每逢初一、十五，都到生身之地杨墅村一带，为乡亲们送医送药，从不间断。

解放后，周恩来曾亲自去信，请金诵盘来北京担任中国红十字会会长之职，张治中、邵力子等人也来信相请。金诵盘考虑自己年事已高，又患有高血压、胰腺炎，最终还是给周恩来回信，婉言谢绝了邀请。

镇反运动中，因金诵盘任过国民党高级军官，被吴江县公安局逮捕。谭植芳拿出周恩来总理的信，他们说是伪造的，要罪加一等。后经吴江县法院判决，处金诵盘死刑，缓期一年执行。金定国立即给周恩来写信，没有回音，又给邵力子、黄炎培写信，跑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寄出。邵、黄接信后，向周总理作了汇报，周总理大吃一惊，立即急电华东军政委员会主席饶漱石，令其查明此事。电文是：“查明金诵盘下落，给予以特殊照顾。”后苏南行署把金接到无锡，饶漱石亲自向他赔礼道歉。

江苏省人民政府成立后，聘请金诵盘为省政协委员、省爱国卫生委员会顾问。金全家也都迁到南京，先住福佑路40号，后搬至宁夏路1号。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金诵盘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但未划成右派。1958年春，金诵盘患胰腺癌去世，终年64岁。此后，谭植芳回到家乡，安度晚年。

(重庆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