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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南旧州

2009-04-20杨郧生

长江文艺 2009年7期
关键词:旧州阿秀壮锦

杨郧生

原不曾知,中国叫旧州的有两个地方。一个处京畿要地河北沧县,一个处西南壮乡广西靖西。河北旧州东临渤海,盛产铁矿。后周广顺年间铸铁狮子,中华无二。它昂首挺立,面南而吼,可不知怎的,狮爪下未戏绣球。如果从地图上看,顺着铁狮放眼南望,以25°角从右直下就是广西旧州了。这里却是绣球满天,一地风流。我要说的是这个旧州。

旧州古名是顺安峒。据清《归顺直录州志》记载:南宋末年,江西人张天宗随文天祥抗元兵败,率部众300余人,退走广西,途中迷路,见这里山清水秀,气候温和,就此住下,与土民一道,辟垦山林,开荒造田,经济发展,民众悦服,把张天宗推为峒官,此地就称为顺安峒。

漫步旧州街东,巍峨石峰,平地耸起,沃田美舍,幽静溢香。移目山麓,鹅泉河澄然一水汩汩而来,似碧如染,波绿比绸,水花似锦,排溜的绿树如临水美人,亲密锁住了满河的故事,景观实在是动人。河流绕镇而过,经过九曲十八弯一直流到越南,又拐回到我国取名归春河,经德天大瀑布,漫山而下,最终注入左江,远涉入海。

鹅泉河中有一小岛,立一四角形三层古阁,取名文昌,兀立水中,犹如碧带镶之明珠,独有风采,自古以来,是文人骚客对月临流琴棋书咏之处。就是当今,也是游人如织,香火鼎盛。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抑或学生高考的七八九月,更是车水马龙,排队数里,敬香拜神,为的是子孙文脉昌盛。我从那跪凹的石板上,从那缭绕的香烟中,仿佛看到了工农兵和官民商的高度一致,看到了那万头攒动的谐和与沟通。午后游古阁亦颇相宜,它的意韵都藏在那斜阳中。静气挹住了轻尘也挹住了喧嚣,令人屏息。古阁像一个沉默的老人,在寂然中冷冷看我,目光穿过千年积淀从灵魂深处射出,直抵我的内心。阁内昏暗,文神无语,静静地立着,气息渐渐平和,物我两忘,万法归一,只听那苍老的石碑、模糊的文字、褪色的匾额黯哑地诉说着遥远的往事。

山水美景的氤氲和对文化的追求往往产生美丽的艺术。旧州盛产壮锦,据传起源于宋。有名叫达尼珠的壮族姑娘看到蜘蛛网上的露珠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异彩,从中得到启示,便用五光十色的丝线,精心纺织而成,从而产生瑰丽的壮锦。壮锦以棉、麻线作地径,地纬平纹交织,用精而无拈的真丝作彩纬织入起花,在织物正反面形成对称花纹。到了汉代就有了“细者宜暑,柔熟者可御寒”的“峒布”,至唐演变为白苎布等,列为贡品,张籍称赞为“皎皎白苎白且鲜,将作春衣称少年”,意思说穿上白苎布衣,人就分外年轻。壮锦经历了从单色到五彩斑斓,纹布从简单到繁复的发展变化,形成了结构严谨而富有变化,浓艳粗犷又工巧富贵的艺术格调,极大地体现了壮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从广西贵港罗泊湾汉墓出土的黑地桔红回纹锦残片,可看作是壮锦的滥觞。

旧州壮锦又分为织锦和绣锦两种。织锦用织布机织成,以原色棉纱和彩丝为经纬而成。染料从植物的根、叶制成红、黄、蓝、黑等颜色。织锦花纺精美,图案多样,有回纹、水纹、云纹、花卉、动物等二三十种之多。绣锦是在织锦或土布上绣上图案而成,方法有平绣、挑绣、堆绣等等不一而足,把那棉布和丝线运用得技艺炫丽、天工巧夺。

而旧州的织绣艺术集中地体现在编织绣球上。绣球是中国民间的吉祥物,在旧州已有近500年的历史。它是用彩色绸布缝制,大小不同,十分精致。由红线叶瓣式的绸片,组织而成,每片叶瓣上绣着五彩花鸟或祝词,绣球顶端系着彩带,末端结着彩色流苏。整个球形浑圆一体,五彩纷呈。圆,这种几何形体,沉静而大气,看上去就给人一种祥瑞之感。圆和民族的情愫、百姓的生活、传统的文化密不可分。禅家的空灵,道家的仙境,佛家的顿悟,那种智慧的深情和淡泊,那种超然、玄妙和空虚,总让人感到一种圆润,感觉到圆满的天界和生命。对圆的崇拜,追其原由,乃是与人类的孤独,人类的处境和人类的灵魂高度关联。

绣球还具有极强的情爱意义。传说800年前,桂西的一个小村庄,有户贫穷人家的小伙子阿弟,爱上了邻村的美丽姑娘阿秀,阿秀也深深地爱上了勤劳的阿弟。但有年春天阿秀在一次赶街时,被一有钱有势的恶少看中,要娶阿秀为妻,阿秀以死相抗,坚决不从。

为了让阿秀死心,恶少贿赂官府,以“莫须有”罪名将阿弟关进地牢,并判了死刑,只等秋后问斩。阿秀听到消息后似晴天霹雳,哭瞎了双眼。眼瞎后,阿秀开始为阿弟缝制绣球,一针一柔情,一线一相思。针扎破了手,血流在绣球上,被血浸染的绣球上的花更艳了,叶更绿了,鸟更鲜活了。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绣球做好了。在阿弟问斩这天,刑场上,阿秀见到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的阿弟时,彻底绝望了,摸索着从身上取出绣球戴在阿弟的脖子上。这时,天降大雨,电闪雷鸣,随着火光,阿秀阿弟和家人飘然而去,落在了一处美丽富饶的山脚下,这就是旧州。

后来,阿弟阿秀结婚了,生儿育女,过上了幸福生活。经过一传十,十传百,绣球就成了壮乡人民的吉祥物,成为信物,象征爱情。于是也就有了歌圩,有了抛绣球,狮子滚绣球等民间活动。

旧州歌圩为盛。大则上万人,小者也有一二千人。有见面歌、邀请歌、爱慕歌、明誓歌、送别歌等等。一唱就收不住口,有连续两三天的。最为亮丽的是抛绣球活动。男女青年或田间地头,或隔河而望,先对歌,有问有答,丝丝入扣,此起彼落,渐起高潮。尔后姑娘们便情不自禁地扬起手中的精致绣球向意中人抛去。小伙子接住,欣赏把玩后又抛回,数次往返,小伙子若中意,就在绣球上系上自己的首饰或钱袋,抛回馈赠女方,姑娘接住后收下,此事可矣,然后相约归僻所处聚会。以民国初年柯绩丞的《竹枝词》为例,说到此项风俗:“时样衣裳趁体妍,绣球抛掷早春天,邻家姐妹齐声贺,恰中多情美少年”。具体又生动,历历而在目。

在旧州,女性自幼要学习织绣手艺,这成为她们劳动技能的象征,更是走向爱情生活的桥梁。自古以来,她们坚守着自己的青春,在丝线中无声地打发光阴。然而一到节日赶圩,走亲访友,姑娘们便激情勃发,都要梳亮头发,扎条彩巾,剪齐刘海,穿上自己的织品,显示着心灵手巧,以吸引青年后生,男青年也以此来判断她的聪明价值。尽管节日的盛装使美丽的姑娘负重而不便,可是她们仍然把自己包裹在绣满图案的壮锦衣裙中,珍惜着每一个使自己出彩的良辰之时。

这样的别种滋味,与其说是一种感伤的情怀,还不如说是一场情感的洗礼。待到良辰已逝,节庆铅华洗尽,就又回到织机之上飞针走线,憧憬着下次漫山遍野的大地风流。

其实,旧州女人如此地依恋着织绣,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因为那山水的美丽和丝线里那种特殊的温柔和细腻。山温水软的美景和绮丽轻柔的织锦与曼妙的旧州美人形成了一种灵魂上的呼应,血脉上的相通和精神上的依偎,美山美水美人美锦,浑然天成。

织锦的传承与发展,重要的因素是因为它是壮族妇女赖以为生的基本技能。织锦工艺代代相传,有灵性的织锦手或是特别聪明的姑娘,会把师傅的传授和自己的领悟感受创作揉和其中,使其艺术地发展,补充和升华。而当前,壮锦不再需要承载生存的压力,只是单纯地还原到一种民间工艺的身份,它的意义只是作为一个民族工艺美术品而为人们所接受。而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传承延续大都靠口传身教,艰难的生存困境使得年轻一代望而却步,也就使织绣技艺后续乏人。

在旧州街的中段,有一刺绣工艺展示户,户主叫黄肖琴。快60岁的老太太了,是绣球制作的正宗传人,陈慕华委员长曾为她书写“中华巧女”匾牌,2007年被推崇为中华传统民间工艺杰出传人,进京开会,接受王兆国等中央领导的接见。她给我讲了绣球制作的基本工艺,也讲了绣球之于壮族民众的须臾不离,也讲了她的担心忧虑。就是机制的拼件多了,手工的少了;年轻人往城市跑的多了,从事此行的人少了;粗糙的很多,精细的少了。我表示非常理解她的担心,特意购买了她亲自制作的一个绣球,老人非常感激。在我离开这锦绣南旧州时,晚霞已收尽落暮,黄肖琴为我送行,靠在那古老的门框上无力地向我招招手,从她那浑黄的眼神里透露出对传统文化日渐衰微的万般无奈。我想,如何抢救和保护这一承载民族文化记忆的“活化石”,已成为当务之急,提供和优化艺人工匠的个人生存条件,是民间技艺存在的重要前提。

说到这里,再回到文章的开头来。两个旧州,一北一南,铁狮子、红绣球,刚柔相济,相得益彰。但这种遥远的分离,是对古老而命运多舛国度的一种印证?还是对未来生活所呈现的祥瑞?当我们再次端祥它们雄伟或典雅的姿态,感受它们坚定而富有弹性的张力,我们想,待到织锦铺满大地的时候,它们一定会圆满相会。

责任编辑易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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