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理想上路
2009-04-19杨宣强
杨宣强
车一直在静寂中行驶,太阳还很亮的时候,我们到了安多兵站。汽车部队还没上线,以前的喧嚣景象只是记忆,现实的世界停留在静谧之中,正如同我此刻的心情,平淡而又漠然。兵站浸染在银色的光晕中,让人一时无法分清是朝阳还是晚霞,那光芒透露一种柔和与亲切,苍茫天地令人恍惚记起拥有的纷扰之过去,也使人怀想和预测不可知的未来。大家忙着各自的事情,想着各自的心思。人到一个陌生之地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好奇与不可知是内心的勾子,所到之处总能牵带出某些沉睡或袒露的人和事。只有我一人无所事事;然而对兵站我太熟悉了,只是二十年的时光足以让所有熟悉的东西在目光中萧条麻木。
走出兵站的营房时,目光一下明亮清晰了许多。兵站四面环山,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沉闷,不远处的山层次分明,公路玉带一样从营房前飘向远方。我的目光随着公路飘移,在不可穷尽的空旷中寻找清晰和模糊的往日岁月,那些愉快或伤心的事情总令人挥之不去,还来不及沉思漫想,目光中一个兵远远走来,他的脚步有些犹豫,神态腼腆而羞涩。我在空中挥了一下手,他便踩着最后一丝阳光急急跑来。
他怯怯地凑到了跟前,我问:“你是兵站的?”
他说:“不是的,我是机务站的。”
我知道兵站与机务站只一墙之隔。我想,这是一个闲暇时在室外看风景的新兵,他肩上的列兵军衔明确无误表明了身份和年纪。我看见他手上有一叠纸片,密密麻麻地写着文字。我很随意地问:“你手拿着什么东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让人联想到山巅不化的雪和莹亮闪烁的冰。他很拘谨地说是英语单词。话闸一旦打开,就如河堤里泻坝的水,开始汹涌奔泻。原来,他想考军校,机务站多年来投有一个人考上军校的,除了当兵时文化底子薄外,还有与当地高寒缺氧、任务繁重有关;4800多米的高度,人的生理和心理机能严重下降,记忆力明显弱化。他说,有时读书,看到下一句却忘了上一句。然而,他并没因此而放弃。不放弃是对自己灵魂的至高承诺。
他说:“我是怀着考军校的理想来当兵的,原本在家时已考上了地方一所本科院校,但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兵,就瞒着家人入了伍,为此还与父母闹得半年多没说话。”
他的话凝重而缓慢,面部的愧色正与天际的夕阳交相辉映,给人难得一见的凄寒之美。我一时无语,忘记了安慰和鼓励。对一个有着炽热理想的年轻人来说,肤浅的劝导和言说是苍白的,它可能如风一样轻飘而不留一丝半毫的痕迹。我沉浸于自己的想像之中,“理想”这个高贵的字眼,曾经奢华、神圣、高不可攀,曾经令人热血沸腾并为之赴汤蹈火,但在并不久远的岁月中,却被忘却和沦落为当今的一种笑柄、一处天边的云彩时,一个面对人烟稀少、条件艰苦的年轻战士,却仍怀拥全部的忠诚上路,这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情啊!我固执地认为,在急功近利的社会风气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对物质财富和名利的不懈追索是生活的最大愿望,在少有人涉足的高原军营,一个普通战士让我发现了自己的武断和浅薄。
我怀着好奇,问:“你当初考上的是哪所大学?”
他说:“是武汉理工大学,广告设计专业。”
我陷入了黑暗一样的沉默之中,天边最后的霞光隐退进大山的脚下。一个年轻人,舍弃好的大学和专业,为了遥远的理想,独自投身于高寒缺氧、单调寂寞、严格紧张的军营生活,这样的抉择,需要一种怎样的勇气?而在军校的门槛逐年抬高,竞争如此激烈的大背景下,他的军校梦是飘渺不确定的;为了一个并不确定的理想,独自上路,走向远方,蕴涵着一个年轻士兵的信念和追求。
他的经历,让我这个老同志感到一种久违的振奋。我为近年来感知能力的不断丧失而羞愧,为在狭窄范围内不断膨胀的物质欲望而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