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2009-04-19李景香
李景香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差,春顺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务农。没想到船迟又遇打头浪,老家的土地又被老外承包当了牧场,祖辈都是从黄土里刨食,这下没了生活来源。春顺思前想后,只好到城里去打工,自己没啥技能,留给自己的只能是那些既脏又累的活。
春顺干的是油漆工的活,刷油漆又脏又累这是其次,最主要是常接触油漆对身体有害。偏偏春顺对油漆那气味还过敏,开始干活的几天,他头晕脑胀直散架,饭也不爱吃,人眼看瘦了下去。工友大炮是个热心肠,给他泡了各种药茶,还开导他:“春顺,多喝药茶对身体有好处。唉,咱也得认命,没啥本事,咱要想养家糊口,就得拿命换了。你要挺住,过了这几天,你就适应了。”
大炮是个乐观的人,对啥事都看得开,就算他家老房子失火,他也只用尿浇,用大炮的话讲——“我要享受灭火的过程”。
大炮不只帮春顺,平时也没少帮别人。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到血站去义务献血,而每次献血的前一晚,大炮通常不会喝水咽汤,因为他想把最浓的血液献给别人。在春顺看来,大炮啥都好,就有一件——大炮干事太粗心。有时候客户要求把大门刷成红色的,他记成白色的,有时候人家要求用进口油漆,他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千砸了活,还得重做,又怠工又搭料,大炮没少吃马虎大意的苦,可这毛病他很难改掉。
最近这几天,花园路施工,这里的交通临时被割断,公交车新开了一个线路,在路旁边立了个临时的站牌。
坐了几趟新线的车,春顺发现了些“故事”。大炮以前坐车都是有说有笑,有时候讲个笑话能把自己乐岔气,可自从换了新线路,大炮坐车安静了许多,破锣嗓子变成了哑炮,春顺还真不适应。大炮不但老实了许多,他还显得有些局促,手脚好像没地方搁一样,抓耳挠腮的,那样子可真够难受的。
大炮请了一天的假,提了钱去商场逛了一圈又回来了。春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大炮花钱买了一套上档次的西装,皮鞋在灯光底下也闪闪发亮。平时大炮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今天咋这么败家了?
更令春顺搞不懂的是,大炮平时也不穿这身衣服,而是把它们装在一个大包里。干活时来回带着,只有在坐车的时候,他才穿上。
春顺也是爱打听热闹的人,就问大炮:“大炮哥,你上车咋穿这么贵的衣服?”大炮把腰板挺了挺:“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干活多脏啊,整天弄得花脸脏身的,上车要是把油漆碰到乘客身上多不好?咱得穿得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人戳咱脊梁骨。”
后来更离谱的事发生了,大炮又从外面鼓捣了一个望远镜。每天下班等车时,大炮都会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拿起望远镜往远处瞅,瞅半天后,他才决定穿不穿西装。
那一天下班比较早,他们没赶上交通高峰期,坐车的人也不多。大炮用望远镜瞅半天,飞快地穿上行头钻进了车。春顺瞅着车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就问:“大炮哥,你怕平时穿西装弄脏了可以不穿啊,每到车上才穿多麻烦。你瞅瞅,今天车里也没几个人,咱屁股再大,也不能占几个座位吧?这么多空儿,咱身上的油漆弄不到人家身上啊。”
大炮给春顺使了个眼色,使劲压了压声音:“嘘,别乱讲。人少也得穿,得养成好习惯。”春顺打个哈哈:“那你也给我买套西装呗,穿上它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大炮白了春顺一眼:“你年纪小,知道个屁啊,老实点,别让人笑话咱没素质。”
春顺再大意,也发现了大炮坐车穿西装的秘密。他发现大炮等车时,拿望远镜往远处眺望的时候,嘴里总是念叨着一些数字,像什么4578、4582,后来春顺发现,并不是每趟车来了,大炮都要穿西装上车,只有遇到4523的车号时,他才会在躲到站牌后面“更衣”。
春顺注意到,驾驶4523的是位女司机,皮肤白皙,长得还挺漂亮,加上烫过头发,所以显得很洋气。春顺心里打转转儿:“难不成大炮哥看上人家女司机了?其他司机开车,他咋不换行头呢?一定是想博人家好印象!”
回到住处,春顺屁颠颠跑到大炮前面:“大炮哥,你那包可真好啊,真像动画片机器猫小叮当的小兜,里面什么都有,有西装、皮鞋、梳子、镜子。你上车这么爱打扮,原来是想打人家女司机的主意啊!”
大炮的脸一下变了:“少胡说!哪有的事?”春顺眼挺尖,见大炮这么紧张,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没啥没啥,你也该给我找个嫂子了。家雀到时候还得抱窝呢,哈哈哈。”
大炮吐了口唾沫:“就她?我都不拿正眼看她!她当我老婆,哪配得上我啊?”
春顺笑得肚子疼:“说你胖你还喘,你不拿人家当回事,咋上车穿西装?上车后还跟个小媳妇一样拘谨得很,那是为啥?”
大炮喘着粗气:“我……我是……我是不想让她看扁我!”
大炮一下子蹲了下来,说出了实情。原来驾驶4523的女司机是大炮的前女友,两人相处了半年,女方父母不同意,嫌大炮家里穷,这才棒打了这对鸳鸯。
大炮气得脸通红:“嫌我穷?我还嫌她狗眼看人低呢!原来我摆摊卖小玩意糊口,她嫌我没出息,嫌我不会照顾人,说我一辈子翻不了身。唉,都怪我不争气,现在还干油漆工,又脏又累多让人看不起。她看到我整天浑身脏兮兮的,心里不知多痛快呢!”
春顺听了,也气不打一处来:“是挺气人,没钱咋了?没钱也不能被看扁!”
自打这以后,每次坐4523号车,春顺都会故意往女司机边上凑,然后说一些指桑骂槐的话,女司机也不恼怒,只是善意地提醒他:“不要影响我开车,请抓好扶手。”春顺更来劲,摇头晃脑说三道四。为大炮撑起了腰。
女司机甘挨数落,春顺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谁叫你狗眼看人低呢?
这天上午,大炮干活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平时生龙活虎的人,拿刷子的手都有些哆嗦。春顺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大炮又去医院义务献血,今天起得晚又没顾上吃饭,所以脑袋直犯迷糊。
坐车时,大炮的两腿直打抖。女司机看到了,说:“请抓好扶手。”春顺见女司机还说这些风凉快,一肚子的火顿时发泄了出来:“开你的破车吧!你以为我们是在跳舞呢!大炮哥昨天献了血,今天头犯晕,你少说风凉话!”
女司机咬咬嘴唇,仍然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话:“请抓好扶手,注意安全!”
春顺有心上去数落女司机,却被大炮一下抓住了:“春顺,记住,别让人家说咱没素质。”
这一路上,春顺肚子里像是开了个吊炉火烧铺,这个燥热啊。他是真咽不下这口气!
到了终点站,女司机把车停好。其他乘客都下了车,女司机竟然朝两人走了过来。
春顺以为女司机是来找事的,刚想开口说话,没想到,女司机“扑通”一声跪下了。
春顺一下子懵了:这演的是哪一出啊?想忏悔这也太夸张了吧?
大炮也愣住了:“你……你这是……咋了这是?”
女司机“砰砰砰”磕了三响头,这才说:“我的孩子在路上被车碰到,失血过多差点休克,幸亏你献血救了他一命。你是孩子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
大炮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是去献血,可……可献血的人多了,咋成我救你孩子呢?是天下的好心人救了他,快起来吧。”
女司机擦干脸上的泪:“我儿子的血型是稀缺的RH阴性,咱们这座小城市很缺这种血型,医院告诉我,儿子输的血是一个叫吴大炮的人提供的。”
春顺直抓头皮:这可真叫冤家路窄啊。
大炮尴尬地笑笑:“献血救人是我分内的事,没想到救的是一个冤家。”
女司机叹口气,伸出胳膊来:“我胳膊上有块胎记,你看仔细了,我可不是我姐!”
大炮懵了:“你不是……刘翠花?”
女司机点点头:“我是刘荷花,你又没认出我来?我知道这几年来,你心里一直记恨我姐,可这也不能怨她。我父母是嫌你穷嫌你没出息,可我姐离开你不是因为你赚不到大钱,她是因为你心里没有她!我和姐是双胞胎,你和我姐相处了快一年了,你还分不出我们姊妹俩。你忘了姐的生日,忘了姐生病要忌口,忘了加夜班要去接她……她这所以离开你,是因为你太粗心,不关心她不呵护她,你心里装不下人,别人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刘荷花说:“大炮哥,好人不用装。你每次坐我的车,都会换衣服,何必呢?没有人看不起你,只有你看不起你自己。你是个好人,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也应该善待你身边的朋友与爱人。”
大炮直拍脑门:自己粗心惯了,这次又看错人了。
刘荷花又说:“其实,我姐这几年一直没结婚,因为她相信一个好人必定有一颗好心,只要他不再那么粗心。”
春顺用胳膊肘撞了大炮一个趔趄:“大炮哥,快跟人家说你心里还装着个人啊!说啊……”
大炮迟疑地看着刘荷花,还没张嘴,刘荷花就笑着说:“我知道呢。不是冤家不聚头。走,跟我一起回去见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