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吆喝
2009-04-19曹景建
曹景建
金银铃是市电视台的少儿节目主持人,她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屏幕上蹦蹦跳跳的,尤其是她那一副永远细嫩的嗓子,一张口,活脱脱一个小孩子在奶声奶气地和你说话。
最近,金银铃上幼儿园的儿子突然得了重病,做完手术后,家底全用光了不说,还欠了别人几十万外债,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白天在电视台录节目,装得开开心心的,可每到晚上,泪水就浸湿了枕头。
也许是老天眷顾她吧,一天上午,电视台广告部刘主任突然说有一个广告公司想找她拍广告,光酬金就二十万。金银铃马上说:“主任,你在和我开玩笑吧,我有几斤几两重难道自己还不知道?说得好听点我是个电视台的主持人,但知名度仅限于这个小城市,哪有那么高的身价!”
谁知刘主任一脸认真地说:“我骗你干吗?人家点名想找你洽谈,机会难得,你赶快跟我来吧。”
金银铃一听,只好跟在刘主任身后走进了广告部的会客室。一进门,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站起来说:“金大主持人,你好,我是鸿大广告公司的负责人,姓王,叫我王大发就行了。找你拍广告的是‘祥和豆腐庄的老板何总。”说着,向坐在沙发上的一个中年男子指了指。
“我是何富宽,很高兴认识你,金女士!”中年男子站起身来。
金银铃上去轻轻地握了一下手,笑着说:“我经常去你的豆腐庄吃饭,在大堂见过你的照片,真人比照片更有风采。”
何富宽哈哈地笑了:“过奖了,我就一个大老粗,请你多指教。”
寒暄完毕,大家落座后,王大发便开门见山地说:“金女士,是这样的,何老板想委托我们公司给他们拍一个广告,所有的广告创意都是何老板负责跟你谈,也就是说,我们只出设备和人,而导演就是何老板。”
“什么,何老板会拍广告?”金银铃笑了。
何富宽摇了摇手:“做饮食并不是我的理想,其实我小时候挺喜欢当导演的。呵呵,借这次拍广告,我也过过导演瘾。”
说着,何富宽就把自己的创意说了出来。广告很简单,就是让金银铃扮成一个村姑,站在一个豆腐摊子前,大声吆喝:“卖豆腐啦,谁吃水豆腐!”然后再正儿八经地说一句:“想吃豆腐,请来祥和豆腐庄!”
听完何富宽的创意介绍后,不光金银铃被雷倒了,连刘主任也惊得张大了嘴巴。
金银铃摇了摇头,心想,这个何富宽真是个大老粗,你说这是个什么破创意,尤其是当她听何富宽吆喝那嗓子“卖豆腐啦,谁吃水豆腐”,简直土得掉渣!
金银铃说:“何老板,你这广告创意也太原生态了吧?”
何富宽反问道:“这广告创意咋了,我就觉得这样挺好,你看大街上卖豆腐的很多还不是大声吆喝?”
金银铃反驳说:“那是大街上的卖法,可拍广告就得时尚一些,得适当升华一下……”
“反正这创意不能变,就这么定了!”何富宽不耐烦地打断了金银铃的话。
金银铃看刘主任一个劲地给自己使眼色。只好勉强地点点头。
等何富宽和王大发走后,刘主任对金银铃说:“你没看何富宽都不高兴了嘛,给你说,这个广告拍好后要在咱电视台播出的,何富宽已经答应给台里相应的广告播出费了。人家请你拍这个广告可是给你二十万酬劳啊,你跟钱有仇啊?”
这下刺到金银铃的痛处了。是呀,这二十万块可解燃眉之急啊!
过了几天,金银铃来到了人家安排的摄影棚里。当她换上何富宽挑好的村姑服装,站在一棵大柳树下的豆腐摊子前时,顿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从土里扒出来的农村大丫头,这让她这个都市女性很不适应。
开拍前,何富宽煞有介事地坐在监视机前,拿着一个黄色的喊话喇叭叫了起来:“开始!”金银铃被这声刺耳的“开始”给吓了一跳,心想,这何富宽真拿自己当根葱了,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用得着拿喊话喇叭吗?
金银铃刚按剧本里写的那样,喊了一嗓子:“卖豆腐啦!谁吃水豆腐!”马上就听到何富宽喊了声“咔”!然后说:“你这样喊可不行,你看看我怎么喊的?”于是自个儿细声细气地喊了起来。
听着何富宽故作幼稚的喊叫,金银铃差点没有恶心得吐出来,一个大男人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可现在自己是演员,就得听“导演”的,她只好按何富宽要求的吆喝起来。但是每当金银铃吆喝完,何富宽不是嫌声音不够纯真,就是嫌音调不对。光这一句话,金银铃重复了一上午,最终还是没有通过。
没办法,只有明天接着拍吧。可是第二天,不管金银铃如何吆喝,何富宽还是连连摇头。金银铃这下心里火了,心想,这哪是拍广告啊,简直就是何富宽为了过导演瘾,故意捉弄人嘛。她正想发火,可转念一想,算了,为了二十万,还是坚持下去吧。还好,到了第三次拍摄时,何富宽终于说可以过关了。
拍完广告后,金银铃果然得到二十万酬金。不过,令她担心的是,那个广告马上就要播出了,到时候自己穿着一身花衣服的傻样子就会传遍这个城市的千家万户!
不过一连几天,电视台并没有播出金银铃的广告。她跑到广告部刘主任那里一问,原来何富宽拍完广告后,临时改变主意,竟然不播了。刘主任摇着头说:“不知何富宽怎么想的,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不过他预付给我们电视台的广告播出费按合同他是要不回去喽,这下他可亏大了!”
金银铃想这个何富宽到底是咋了,一阵风似地拍广告,但又不播,难道只想过一回导演瘾?嘿,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烧包!
这天傍晚,金银铃突然接到她初二班主任冯老师的电话,说她来市里检查身体,今天想在饭店里和金银铃见个面。金银铃听后,十分激动,赶紧准备了礼品,去了约好的地点。
金银铃一见冯老师,激动地上去抱住她说:“老师,我好想您啊!”冯老师动了情,上下打量着:“个子长高了,只是声音还是像你的名字一样,银铃般好听,多少年了,还是那样稚嫩,怪不得当了少儿节目主持人。”金银铃开玩笑道:“老师想听的话,我今天就多跟您说说话。”
冯老师乐呵呵地说:“小铃啊,虽然你因为你爸工作调动的原因,初二下学期就从我们那个山村学校离开了,可你的声音却一直在我们那方圆几十里的村村寨寨回荡了十几年啊。”金银铃惊奇地问:“怎么,山村里也能收到我们市少儿频道吗?那可是有线频道,没上卫视呀。”
“小铃啊,我们那里的确收不到你的节目,可是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准时听到你那清脆的吆喝声。”冯老师笑着说。
“什么吆喝声?”金银铃赶紧问。
冯老师拉着金银铃的手说:“还能有谁,那个卖豆腐的何老三啊。你不记得了?当时是你给他录的音——对了,你是这么吆喝的……”说完,冯老师清清嗓子喊起来:“卖豆腐啦,谁吃水豆府——”
金银铃听后,抬头回想起来,突然她大声说:“哦,冯老师,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初二下学期随爸爸调到城里来上学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金银铃思绪突然回到了少女时代。当时父亲是铁路建筑工程师,在她十四岁的时候,父亲的工程队因为要修建京九铁路路经何家沟的一段桥梁,工程为期两年,她也随父亲插班进了何家沟中学。那时,当地有个叫何老三的哑巴,做的豆腐特别好吃,他每天早晨敲着铜锣走街串巷叫卖。一天,当何老三再次给金银铃家送豆腐时,金银铃一看父亲的工程也完工了,便把父亲用的喊话喇叭交给何老三,这样,他就不用敲锣了。可何老三是个哑巴,调皮的金银铃便自己吆喝了一声“卖豆腐啦,谁吃水豆腐!”然后录了进去。没过几天,金银铃便随父亲回了城里,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叫何家沟的小山村,没想到何老三竟然拿着自己的声音—放就是十几年。
“前些天,何老三卖豆腐回家的路上,跌了一跤,挂在车把上的那个存着你声音的喇叭掉到了湍急的河水里,顿时不见了踪影。唉,十几年了,你的吆喝声成了何老三的嘴巴,听说他丢了喇叭,就像丢了魂了似的,多少年了,你的声音陪着他,一下子消失了,他能不难过吗。不过何老三丢了喇叭没有多长时间,某天早上又再次响起了你那甜美的吆喝声,我们一问,才知道何老三托他儿子何富宽在城里找你录了音!唉,也真怪,你录好的声音竟然和以前的腔调一模一样,真不知道你怎么拿捏的!”
金银铃“啊”了一声:“什么,何富宽就是何老三的儿子?”
“没错,何富宽这些年去城里打拼,混得很不错呀,本来他想让何老三来城里享福,可何老三怕他来了城里,家乡人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豆腐,再说他在城里也住不惯!”
这时,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富宽。
冯老师站起来:“富宽啊,真是让你破费了,还请我吃饭!”
何富宽笑了笑,转头看到金银铃:“怎么你也在这里?”
金银铃并不答话,而是生气地看着何富宽说:“冯老师什么都告诉我了,现在我知道为啥你拍那个不伦不类的广告了,而且还反复调整那声吆喝。当时拍的时候我还诧异你老拿个喊话喇叭干啥,原来就是想为你父亲录那声吆喝呀!唉,你直接找我就行了嘛,何必再费那么多周折。”
何富宽一下子窘在那里,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这事直接找你,你不会推托,可在找你以前,我了解到你家里有困难,本来想直接给你些钱帮帮你,可怕你不会接受,于是就想通过找你拍广告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那样,你拿那二十万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金银铃听后,眼睛一下子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