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村文化建设的文学反思
2009-04-19陈运贵
陈运贵
在我国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与快速发展的经济和日益提高的物质生活水平相比,农村文化建设和发展则较为滞后,与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实现和谐社会的目标不相适应。加强农村文化建设,既是当前农村、农业、农民实现持续健康科学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有机组成部分。在新农村文化建设中,文学应该在新的历史时期发挥重要作用。尽管文学不应简单地配合政治、图解政策,但也不能否认它所应具有的认识作用和审美娱乐功能。正因为如此,文学在新农村文化建设中所发挥的作用将不可替代。
一、现代农村潜藏着丰富的文学因子
自古以来,我国农村社会以其独特的文化创生机能,产生过大量适合农村社会的独特文化类型,蕴含着深厚的生活质感和真诚的情怀。许多优秀的传统文化在广大农村得以保存和继承,流行在山问地头,传承于农夫村妇,代代相传。而且,民间文化也是庙堂文化的重要原生地,古代的诗经、乐府,及至现代许多脍炙人口、成为民族文化标识的民歌、民乐等,都是由艺术家采集自农村社会。
现代中国农村同样蕴含着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文学因子,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历史遗留和传承下来的物质文化资源。像古民居群、庙宇宗祠、民间艺术、民间工艺,以及历代名人的足迹履痕、恬静的田园风光、富有特色的农家饮食文化等等,都是丰富的文化资源。如安徽的西递宏村、山西的平遥古城、浙江的乌镇、桂林的西街、广东的开平碉楼群等等,都是在政府的扶持下运用民资民力,拓展起来的乡村文化名胜之地,为文学想象奠定了厚重的物质文化基础。
二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作为民众集体的一种生存方式,集民族的、地域的、历史的、心理的等诸多文化因素于一体,承载了前人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心理企盼,具有明显的感性生命活动的特征,表现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事实上,在广大农村遍布着巨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们就“活”在广大农民日常生活中。如红白喜事、修谱祭祖、庙会仪式、逢圩赶集等,具体到吹唢呐、扭秧歌、舞狮子、赛龙舟、放孔明灯、听采茶戏等项目。任何一个作家,都有可能因为民间的文化程式与鲜丽的结构外观,而激起丰富的文学想象。因此说,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最具审美质地的“生活材料”,是最有审美内蕴和价值的创作题材。把农村题材文学创作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开掘结合起来,让乡土中所蕴含的历史文化风情成为现代农村文明的深厚积淀和有力支撑。农村是人类历史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持存相对完好的地方,在农村社会向现代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传统与现代、物质与精神的追求总是交织在一起,农民身上所携带的非物质文化的元素——固定模式的民俗习惯及其行为方式、传承久远的民间传说、民间故事、节庆活动及其文化心理等,必然影响着农民的行动和思想观念。因此,一个忠实于生活的作家必然要通过对新农村的描摹,揭示其中所蕴含的丰富的历史文化和时代内涵。
三是新农村建设所提供的鲜活素材。随着新农村建设的全面推进,当下的农村正处在一个伟大的变革的时代。中国当代的农村和农民生活是绚丽多彩的,近年来,农村的文化创生力正在迅速恢复,农民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创造力,农民根据自己生存环境所创造的文化,对于提高农民文化素质、增强农民致富能力、树立乡村文明新风、传承乡土文化、增强乡村社会内部凝聚力和社会稳定等发挥了重要作用。现实农村发生的急剧变化改变了人们的地理概念、生活方式,改变了人们的文化观念与情感心态,也改变了人们对于“乡土”的一般理解,以及对于“乡土”的观察视野。现实的“乡土”已经成为文学“乡土”的一种文化意象。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在由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的过程中,农村改革后形成的新的生产关系、农业产业化中形成的新的生产方式、农民逐渐富裕后新的生活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上带来的新时期农民新的思想观念、新的思想情感的变化等,使今天的农村呈现出崭新的形象。尤其是具有时代特征的改革发展意识、科学意识、开放意识、市场意识、竞争意识、创新意识等给新时期农民带来的观念变化,使广袤的农村大地上涌现出勤劳致富者、农民企业家、科技兴农带头人等等,这些都为农村题材文学作品塑造新的农民形象,关注农民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生存处境,关切他们的发展命运,表现他们的情感与胸怀,讴歌他们所做出的新贡献等奠定了现实基础。作家们应该拿起笔来反映这种生活。这是时代的需要,也是农民的需要,更是作家们不可逃避的职责。
二、新农村文化建设呼唤文学的参与
加强文化建设、营造文明乡风,是新农村建设的需要,也是历史发展进程的客观要求。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深入,农民的思想观念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他们在求富、求知、求美、求乐的同时,一些群众中出现了信仰危机、公德缺失、价值观念差异、是非观念模糊等不容忽视的问题。加强农村文化建设是提高农民素质的有效之举,没有新农民,就没有新农村;没有农民文化素质的提升优化,就不可能取得新农村建设的成功。
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生活水平的改善,广大农民的欣赏水平也逐步得到提高,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趣味和欣赏习惯。加之电视、网络等现代娱乐方式的日益普及,为他们的文化生活提供了更多选择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内容陈旧、形式老套的文化活动,受到农民群众的冷落就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此外,农村文化发展也暴露出一些问题,比如:在农村文化工作的指导思想上,存在“重热点,轻基础”、“重比赛,轻活动”的倾向。结果,搞晚会,成了拉郎配;办活动,成了大拼盘、贴膏药,演来演去,就是那么几个老面孔和几个老掉牙的节目。如此搞农村文化,难免要走进死胡同,广大农民自然也会厌烦。由于公共文化产品的提供不足,农民自己又无经济实力购买文化商品,因此农村文化生活日复一日地贫乏、枯燥和孤单,同时给农村消极文化现象的产生和发展留下了巨大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各种低俗和无聊的文化趁虚而入,侵蚀农村保留的传统优秀文化,一些传统的带有浓郁地方特色和气息的文化活动项目正处于濒临灭绝的状态。在传统将失、现代价值文化却无法建立起来的情况下,农民没有正常娱乐活动了,必然被其它外界力量所吸引,扭曲的文化价值观日渐盛行。在此背景下,送戏下乡、送演出下乡、送书下乡、送电影下乡、送科技下乡,在全国各地的农村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然而,仅仅把文化送下乡是远远不够的。其实送演出、送戏、送书、送电影、送科技,在很多时候对农民来说都是一种“喂食”式的帮助,你送什么,农民就接收什么,从文化的表现形式到产品种类,选择余地都不大,针对性不强,时间长了,农民参与文化建设的热情也就不高了。尤其是对那些走出过家门、见过世面的年轻农民来说,送到乡下的文化太不解渴了。这种蜻蜒点水式的“送文化下乡”已远远不能满足当代农民对文
化的需求,对当地农村文化建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新农村文化建设的现实状况给农村题材文学创作提出了新的挑战。
新农村文化建设呼唤文学的积极参与。要使农村题材文学创作既做到雪中送炭,又做到锦上添花,必须提升农民文学欣赏水平,加强农村题材文学创作,着重从手段、途径、题材、载体、样式等方面不断迈出新的步伐。我们知道,新农村建设有许多任务,但最根本的任务就是要把农民从相对封闭落后的传统生活方式中解放出来。这是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变革。这场变革于文学的意义是多重的:一方面,农村变革带来土地关系的变化、生产方式的更替、生活方式的进步、精神领域的嬗变,都给文学创作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古老乡村的消失、农民与土地的分离、乡村情感的转化、田园牧歌的渐行渐远,也在另一意义上给予文学以表现空间。这就要求作家扎根农村沃土,不断开阔视野,拓展农村文学新的生长空间;需要作家自觉深入农村,贴近农民,了解农村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把握农民的喜怒哀乐,自觉汲取民间文化的宝贵资源,以散发浓郁乡土气息、富有鲜明地方特色的作品服务于新农村文化建设。在新农村文化建设中,文学应该起到重要的作用,但文学的作用是独特的,不是简单地配合政策,也不是将新的学术成果加以图解,它既应该有认识的作用,也应该有精神上的审美和娱乐功能。文学通过创作一批反映时代精神、体现农村生活、激励农民斗志的优秀作品,通过打造一批具有浓郁地方特色或民族特点、农民喜闻乐见的地方文艺精品和民族文艺精品,通过大力发掘民间文化艺术,培育农民的文学兴趣,提升农民的文学欣赏水平,不断丰富农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才能在农村文化建设中发挥引领作用。
三、新农村文化建设:文学不该缺席
从现实需要来看,中国社会由传统的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轨,就其实质而言,这是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它不只是社会生产方式的转变,同时还必将导致人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与道德意识的深刻变化。由于中国农村的封闭性,生活其间的中国农民承受着传统文化的因袭重负,在社会转型中受到的心灵冲击尤为巨大,激起的心灵震荡也将异常强烈。这些无疑都是现代图画中最具风采的景致。文学作为社会演进的活的历史,如果简化甚至遗漏了这一方面的内容,也就只能是残缺的历史,没有生机气韵的历史。我们的作家描绘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画卷,是不应该看轻农村题材的。
农业、农村、农民构筑了乡土中国波澜壮阔的生活图景和博大厚重的历史文化,成为民族和人民痛苦与欢乐的栖居之地,也为文学创造了一种新的审美境界,开拓了一个新的艺术天地。一代又一代农民在艰难困苦中用汗水浇灌着理想家园,一代又一代作家把笔当作犁在大地上耕耘。近百年来,我们的文学艺术涌现出许多优秀之作,集中表现了那个时代的生活、思想和情感,发出最能体现那个时代的声音。构筑乡土文学新高地,唱响农村文学最强音。作家在希望的田野上要绘制出新时代的“山乡巨变”,抒写新时代的“创业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描绘了解放区土地改革翻天覆地的壮丽画卷;《创业史》、《山乡巨变》展现了农民在农业合作化运动中错综复杂的社会及尖锐的矛盾冲突所形成的行动、思想和心理的变迁。《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反映了我国上世纪70年代的社会风貌,揭露了极“左”路线给农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和精神创伤,表现了农村人民群众对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事业的执着信念;《平凡的世界》展示了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十年历史转型期农民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浮躁》则敏锐捕捉到上个世纪最后十年,在改革大潮面前,农民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和内心冲突。可以说,众多农村题材文艺作品所呈现的,就是一部中国农村改革发展史,就是一曲中国农民苦乐悲喜的交响,就是展示农村文化建设与发展的历史印记。
应该看到,在当前的文艺创作中,反映“三农”题材的作品,其数量偏少,远不能满足农村文化市场和农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对工业化的关注、文化都市化倾向、消费型文化的影响、文艺贵族化倾向等,使人们对“三农”问题关注少了,在一些人身上,不同程度地存在疏离农村、农业、农民的倾向。农村题材文学作品不管从数量还是从质量上,与全社会对“三农”的关注,与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建设的要求形势,与广大农民对自身生存状况的诉求,与农村精神文化产品的客观需求都很不相称,特别缺少思想深刻、艺术精湛、能传之久远的力作。一些农村题材的文学作品缺乏对农村与农民的人文关怀,对农村与农民所面临的许多现实问题缺少真知灼见,所塑造的文学形象缺乏新时代的气息,不少作品迎合流行的趣味与西方对中国农村的想象,渲染贫困、苦难、保守、短视,这些问题和现象正在引起文学界的高度重视。
新农村文化建设对于文学创作是一个新的挑战。面对瞬息万变的城市化、市场化、科技化的现代农村,一些作家缺乏足够的精神资源、思想资源的有力支撑,导致认识理解肤浅,发掘表现不到位,特别是对正处于剧烈变动中的当下农村,以工促农、以城带乡的发展中的人和事不熟悉,缺乏直接的切肤的审美感知以及独特的体验和发现,对乡村生活的描写显得隔膜、抽象,缺乏从生活中捕捉事物真相的能力。作家如何将翻天覆地变化中农村的人和事以新的文学眼光历史地、审美地认识、理解,化作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并艺术地化作出鲜活生动的乡村故事、乡村情感,达到作品的内在精神与审美品格的完美统一,是文学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仅仅凭借于当年乡村记忆中的风土人情、民风民俗,加上“第二手材料”进行想象加工,以此来图解国家政策式的叙述模式,明显存在一种概念化、表面化、公式化的理解,更谈不上进行形而上的观照和思考。
新农村建设首先需要我们立足现实,不断调整文学工作的目标与思路。农村精神文化需求不仅空间巨大,而且日益呈现多样化趋势,随着农村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广大农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精神需求呈现急剧上升的旺盛势头,而我们所能提供的精神产品,无论数量、品种、门类还是质量、水平都有明显的差距。况且,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仅仅是盖几栋楼房、修几条马路,也不仅仅是农村经济飞速发展,最终指向的是作为新农村建设主体农民的人格、精神、灵魂的建构和重铸。作家们要从生活的表层深入农民心理的内核,深层次地反映农民在农村城市化进程日益突出的城乡文化、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要进一步展现农民心灵深处的真实,表达出他们情绪、情感和愿望,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追求和奋斗,进而传递出一个重大而多维的社会主题。文学要着力展现市场化、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农民性格、人格、精神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探究农民的生存状态和他们精神空间的无限可能性。在农村现实题材文艺作品的创作方向上,需要进一步建立文学家与农村的精神联系,刻画农民的生存轨迹,描摹农村的风土人情,记录农村的社会变迁,考察农村的乡风民俗,追问农村的历史未来,从而丰富文艺作品自身的价值,拓展文艺创作的生存空间。
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最艰巨最繁重任务在农村。如果说整个20世纪是农业“哺育”中国革命和工业建设的世纪,那么,时至今日,中国社会刚刚开始进入城市“反哺”农村、工业“反哺”农业的历史阶段。这就是新农村建设的历史背景。我们必须站在一个全新的背景下去思考农村与农民问题,农村不再是过去的农村,农民也不再是过去的农民。我们一方面要探讨已经走上现代化之路的新农村的成功之路,以及他们对中国农村发展的贡献,探讨新型农民的思想情感与精神风貌,同时,又要关注中国农村的不平衡,城乡的复杂关系,以及中国农村内部各种矛盾,看到中国农民包括走进城市的农民工们在物质、精神等方面所面临的问题,并且给出我们的回答。毫无疑问,我们的作家应该在新农村的建设中拥有丰富的思想准备和艺术准备,有多学科多领域的知识结构和对复杂的社会现象的判断力,发现和描绘代表农村进步方向的人物与事件,揭露和批判农村社会生活中传统的沉疴痼疾与新生的腐朽堕落,再现当下农村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与生活真相,给人以鼓舞,同时也给人以警醒和启示,给人以心灵上的冲击和震撼。我们有理由期待文艺创作深刻反映这一历史进程,塑造出新的农民形象,发掘现代人所具有的多样化的乡土情结、乡土意识、乡村情感,不断拓展和深化农村题材小说的表现内涵和层面,进一步发展农村题材的精神向度,为新农村建设提供精神动力和文化资源,帮助推动农村社会的全面进步,这也可以说是文学之于时代无法推卸的历史责任和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