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遗忘丸和助忆宁

美剧《律师风云》有一集讲到一起官司：一个未成年女孩遭到性侵犯，内心厌恶懊恼。她做科研的父亲提供了无毒无害的“遗忘丸”，只要在限定时间之内服用，便可以删除大脑中的坏记忆，就像紧急避孕药似的。女孩不想带着伤痕活下去，乐于服用。她的母亲却极力反对，告上法庭。

在药物有效期内，法院紧急开庭。结果母亲胜诉了。

在法庭上，辩论的焦点不是要不要尊重未成年当事人的意愿，也不是怎么做才对身心有利（这永远是未知数），而是人类该不该抛弃坏记忆。

律师辩称：我们无法一遇灾难就试图抹去。悲伤的记忆有时反而能让人吸取经验并创造出伟大的作品。每个人都需要过去，正如国家需要历史。女孩愤怒而失望，她被迫依照这个冷静而宏大的判决来生活。

而我相信，就算我们把所有悲伤、尴尬、屈辱、恶心的记忆统统用一粒药丸删除，恐怕也只会使我们变得空洞而非完美——就像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一样。

我曾祖母年轻时在镇上开3家猪肉店，十分彪悍。但从91岁到逝世的7年中，她都相信她是91岁。漫长的一生不再给她造成负担，惟一纠结的是：自己究竟把500元钱藏到了哪儿。这比起坐在太阳下反复玩味风光或遗憾的往昔，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我猜我有一天也会因遗传导致阿尔茨海默症发作，据说初期的症状是健忘。几乎从童年时代起，我便有健忘小姐之称。记忆力脆弱仿佛是刻意摧残的结果，因为我们总是习惯于命令自己放弃坏记忆，打破自然抉择程序。缺少遗忘药丸的帮助，这个过程当然更复杂。

事隔多年，我们才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它们还在那里，就像删除文件后遗留在硬盘上的碎片。有人把它称为潜意识里的影像，这些影像最终酿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疾病。我想，那个急于吃药的女孩如果能预见这种更可怕的后果，或许也宁可坏记忆留在意识层面吧。

如果有一天我们除了甜美的回忆一无所有，一定又会生出吃腻蜜糖后的空虚感。于是，我们又需要另一种药寻回带苦味的真实感，寻找那些忧伤的过往，哪怕是一次争吵也成了宝贝。

小说家帕慕克曾经写过：把你的地址给我，我会拿欧洲最新的药给你。这种名叫“助忆宁”的药，能够疏通脑部被尼古丁和苦涩记忆所堵塞的血管，不用多久便能把我们的生命带回一度遗失的乐园。

想知道制药厂是如何发财致富的吗？年轻时卖给你遗忘丸，到你行将老去再卖给你“助忆宁”。

北大听演讲

某个寒冷的冬夜，我本来是要去做家教，给一个高中生讲民国诗歌的，可是老韩兴冲冲跑来找我，说今晚有某某公司的什么副总裁来北大演讲。来北大演讲的各种名流多了去了，某某副总裁没什么大不了，但海报上说有许多精美的礼品如背包、文化衫要送给听众。

我们几个同学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能错过。虽然以往去听演讲也常常得到纪念品，但大多是笔记本、签字笔之类，最多再有个纸袋。老韩有次去听讲座，因为当时是冬天，主办方给每位听讲者一个小暖水袋焐手，这已经是极为罕见的现象了。说起来还是某某公司有钱哪，敢说送大家背包和衣服；我们当中有人甚至还异想天开，说某某是一个了不得的公司，一高兴也许送台电脑给大家呢。

于是我就打电话给我那个学生，说老师有急事不去辅导了，民国诗歌改日再讲。打完电话，就去大讲堂听演讲。同去的有老韩、老张、老杨、老庞、老程等人，老程为“感谢老韩告知这个消息”，还特意请老韩吃了一顿饭。我们几人提前一个小时入场，坐在那里耐心等待。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见大讲堂两千多个座位，竟也坐得满满当当——这说明大家都看到海报了。

终于来了一个美国人和两个中国人，在那里讲了半天，讲的是什么不知道，只在心底盘算会后的礼品到底是背包还是文化衫。文化衫就怕不合身，到时候先试穿一下，太肥或太瘦还可以再调换嘛。背包质量不知道怎样，不过某某这么有钱，应该不会给很差的东西。有几个还琢磨到底是选择衣服还是背包，马上有聪明人提醒大家：肯定会像上次北大论坛一样，衣服装在背包里面，一并奉送。大家很兴奋，纷纷赞叹这位同学思维敏捷。

将近3个小时喋喋不休的演讲终于结束，主持人说话了——这时候我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为了感谢大家来听讲，下面进行抽奖。一等奖一名，奖品是背包一个；二等奖3名，奖品是软件一份；三等奖6名，奖品是玻璃球一个。”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在台下两千多同学的极度惊愕中，抽奖开始了。一共10个获奖者，还好我们的老杨同学最终被抽到二等奖，领到一份软件。

这个弥天骗局，搞得天衣无缝，某某公司以区区百元的代价，换取了两千北大学生每人3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大家“受益匪浅”，笑着、骂着，一个个都离开了。

道德到底有没有用

亲爱的木木：

我认识了一个大我很多、有家、有孩子的人。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让我爱上他，我觉得我们是世上最合适的人。虽然年龄差很多，但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我们在同一年龄段做几乎一样的事情。为此我和相处几年的男朋友分手，但我还得努力克制自己，这段没结果的爱让我太痛苦。不过最终我们还是变成了情人。我们很矛盾，想见面又怕见面，有时候我几乎到了抓狂的状态，只是进进退退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想破坏他家庭，但不得不告诉自己，我从未对别人有这样的感觉和爱。违背道德的爱、难舍难分的情，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痛苦

亲爱的小痛：

一个正直、有远见、视力特别好的情感热线主持人，一般会回答你：他今天可以为你背叛老婆，哪天就一定会为比你更年轻的人背叛你。我正直程度一般、视力一般、有远见程度除了能看到地球一定会毁灭外基本什么都看不出。所以你放心，我不打算用人生恐怖的远景来恐吓你，曲线地令你成为一个更有道德的人。我只打算和你探讨一下，道德这玩意儿对我们到底有没有用。

“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路易十五这句话被无数人引用，以证明道德是没有用的。这些人的悲哀之处在于他们明明是普通百姓，却企图和一个死皇帝共勉。皇帝的意思是，他将自己置于道德和法律之上，他不和任何人订契约，因为无需担心自己受到伤害。

现代社会不同，这是个契约社会。你能够生存而不必担心受到其他人肆意的伤害，是因为你和大多数人自动遵守和信任某种契约，比如杀人偿命、抢劫判刑、随地吐痰令人鄙视、乱爆粗口让人厌恶，以及尊重婚姻。

道德的价值就在于维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当每个人都无所顾忌、爱谁谁、想怎样就怎样，人类一定能时不我待地抢在地球毁灭之前把自己干掉。

人类毁灭这画面太远景太抽象，我估计对你没什么威慑力，婚外恋也不归法律管，所以最后这事儿还是看你自己。你愿意相信婚姻应该得到尊重，希望有一天你的婚姻也能得到尊重，那你就再想想。要是你想的是“算了，我哪儿管得了人类，自己开心就行”，那你该干嘛干嘛去。

另外，如果你俩真是那么浪漫，也许还是不要把这独一无二的爱变成鸡飞狗跳、旷日持久的婚姻。从人类体质来看，欲望一旦满足，随之而来的必定是空虚。这么销魂的爱情，应该没完没了地美好着、美好下去，别得到，继续想象。

懒人的国度

地处热带的国家几乎无一例外给人散漫的印象。比如拉丁国家，人们常常狂欢至深夜，白天却不大乐意去工作，街上闲人一片；又如赤道附近的岛屿，人们除了躺在太阳下暴晒，似乎什么都不做。天气的炎热使人趋于懒惰，一动便大汗淋漓，不如尽可能不动。地处温带、寒带的国家有另一种烦恼：为了保持体温人们只好高速运转。他们不可避免地富裕起来了，如日本和北欧。

泰国其实不完全算是热带国家，到了凉季，北部时常有冻死人的新闻，然而这里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懒人王国。刚到这里时便被告知：泰国人动作缓慢，凡事一定要有足够耐心。

第一天赶去7-11便利店买早餐，眼看要迟到，女店员优雅地扫描，优雅地装袋，优雅地收钱，优雅地找零，最后给你一个优雅的微笑。满腔火气就地熄灭，提起东西悻悻然离开。去聚餐，6点半入座，7点摆餐具，7点半上第一个菜，到了9点半，终于上完所有的菜。一顿晚饭吃得呵欠连天，侍应生自始至终笑容可掬，根本没法子发火。

在这个微笑之国架都吵不起来。吵架消耗大量体力，会出很多汗的——天气实在太热了。在电视上看到红衣党在游行，演讲者措辞温柔，说来说去都是滔滔不绝的“爱”。美国式政客对骂在这里行不通。在街上发生摩擦的车辆，相互欠欠身就过去了。倒是常在报纸上看到心生龃龉的人拔刀相向，这大概也是出于一劳永逸的考虑。心里老恨着也要流汗的。

泰国机动车普及率颇高。泰国人身娇肉贵，走路袅袅婷婷，速度太慢，出门定要开车。无车族连一站路也要乘公交车，提着东西更是绝对不能走远路，除非僧人化缘。如果有电梯，没人会走一旁的楼梯，宁愿挤着等着，即使是从二楼下楼。

如此依赖传输工具，肥胖者应运而生，仿佛批量生产，不约而同地生成陀螺形。我们触目惊心，相互引以为戒。然而全城人每天看我们提着电脑狼奔豕突，心里定然讥笑不止：这几个穷酸鬼，连车都坐不起。导致我祖国形象大跌。

计算器也不可或缺。算数这种费脑子的事情，还是让机器代劳好了。即使是泰国的大学毕业生，也未必能心算3以上的加减乘除。有天去水果摊买小芒果，标价50泰铢一公斤。我买了半公斤，那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掐指算了半天，终于还是跑去隔壁借了计算器。我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甚至还为此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