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视角下的艰涩成长
2009-04-14魏磊
魏 磊
[摘要]从表面上看,《麦田里的守望者》和《钟形罩》的男女主人公的举止、行为差异非常明显。但两部小说探讨的都是主人公在成长道路上对自身身份及存在的质疑,而人的存在正是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问题,所以以这一哲学思想为基础对这两部小说主题的分析将进一步解读这两部小说的思想内涵,并能从两性的不同角度较完整地阐释二战后异化的社会对青少年的思想影响及对现世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存在主义;主题;异化;《麦田里的守望者》;《钟形罩》;启示
之所以把J·D·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和西尔维亚·普拉斯的《钟形罩》放在一起来解读,是因为人们一般把《麦田里的守望者》看做是一部反英雄小说,而把《钟形罩》看做是一部女权主义小说。但追踪溯源,前者并不同于一般的“垮掉的一代”小说主题,而后者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权主义宣言,把它们定义为存在主义视角下的“青少年成长小说”应该更符合小说的主题。把二者结合在一起解读,我们可以从存在主义背景下两性的不同视角较完整地了解二战后异化的社会对青少年的思想影响及他们的成长困惑。
一、成长小说的界定
把这两部小说界定为“青少年成长小说”,是因为从两部作品的主题和叙事模式来看,它们符合“成长小说”的特征。
美国学者莫迪凯·马科斯在20世纪60年代对成长小说做出的界定为:成长小说展示的是年轻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变了原来的世界观。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和《钟形罩》中的埃斯特都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性格和世界观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而霍尔顿在决定回家的那一刻获得了他的真实存在,摒弃了在幻想中求安慰的自欺,从而完成了他勇敢面对真实成人世界的顿悟过程;作为女性,埃斯特的女性特质使她对成人世界的接受更缓慢一些,甚至付出了精神上的惨痛代价,但她最终在诺兰大夫的鼓励和爱护下也重获了走进成人社会的勇气和决心。
两部作品的叙事模式也是依照成长小说的叙事进行的:它们都是以自述的方式描述成长主人公由“天真——迷茫——考验或挫折——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长大成人”这一模式来完成叙事过程,它们直接表达成长者对社会的怀疑、否定、抗争、反叛,而其叛逆性往往走向彻底的不妥协、破坏和毁灭。
二、二战后美国的社会现状及文化思潮
作为战胜国,第二次世界大战使美国成为世界上经济力量最强的国家,经济的极度繁荣刺激了美国人民强烈的消费欲望,一时之间,物质主义成为最高信仰。而战后科技特别是电子技术的迅猛发展也给美国带来了“超工业社会”也即是工业自动化。思想电脑化的“非人化社会”。这两者导致人们对金钱和物质的无限度追求,却丧失了人与人之间原本的亲切感和信任感,最终成为物质上富裕、精神上无所依傍的冷酷社会。而二战中发生的两件事:纳粹集中营里对犹太人的大规模杀戮和扔在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也使人们对现存的社会道德准则和价值观念产生根本的怀疑。政治上,随着冷战的开始,麦卡锡主义开始在美国盛行,这种疯狂迫害进步人士的反共运动使美国文坛出现了非政治化倾向,人们倾向于远离政治,转而寻求在失去了传统道德和价值标准的情况下人的价值和命运何去何从的问题。这样,战后的美国小说就自然地接受和发展了存在主义的个人主义和孤独情绪。
存在主义可溯及19世纪的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但真正意义上的存在主义却始于一战后的德国,随着战争创伤、经济危机、失业、抢劫、凶杀等问题的蔓延,人们感到前途渺茫,苦闷彷徨,人的生存面临严重威胁,海德格尔等人反映和表现这种精神危机的存在主义观点作为一个哲学上的思潮流派正式登上历史舞台。随后,存在主义在二战期间和战后的法国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并蔓延到美国和欧洲大陆。这时候的存在主义已不只局限于经济危机。而是那种使人在虚无和不安的世界里感到无所依附,从而只能求助于自身的社会危机。
三、《麦田里的守望者》和《钟形罩》中的存在主义解读
《麦田里的守望者》和《钟形罩》从男女主人公不同的视角论述了在一个异己的世界里成长的困惑和苦恼及对这个荒谬的世界的厌弃和无奈。虽然从表面上看《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学业不良,满嘴脏话;而《钟形罩》中的埃斯特成绩优异,循规蹈矩。但他们却拥有内在的重要相同点:他们共同生活在50年代的美国,年轻、敏感、对社会的伪善深恶痛绝;逃避主流社会,但却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从个体的角度审视自己在世界中的意义,但却没有结果;自身身份得不到确认,而成人世界及周围伙伴无法提供理想的身份模式;试图与强大的社会力量抗衡,同时也被社会无情地拒绝;以与世界妥协而告终。而存在主义所关注的正是“孤独的人独自在黑暗中浑浑噩噩地向强大的力量进行斗争”这一观念及人存在的价值和人的命运这一话题。
1在成长的困惑中迷失自我,产生身份认同危机
霍尔顿是出生于富裕中产阶级的16岁少年,因对学校的假模假式深恶痛绝、决不合作而导致学习成绩一直很差,连续四次被学校开除。在从少年到成人转型期的这一年龄段,他急需的是身心快乐健康成长的指导,但二战后的外部环境、成人世界和周围的同龄人展示给他的尽是虚伪、做作、欺骗、堕落和对物质的狂热追求。他的成长迷失了方向,自我身份的认同也处于尴尬的境地。
从父母这方面来看,他们对霍尔顿起不到正面的引导和教化。他的父亲极易生气、母亲有些神经质。他们对孩子成长目标的要求是“出人头地,以便将来可以买辆混账凯迪拉克”,而却不去了解孩子的内心世界和真实想法。这直接导致了霍尔顿第四次被开除后不敢也不愿回家,而宁可选择在纽约流浪;哥哥是个颇有写作才能的作家。他本应在霍尔顿的成长中起到积极的榜样作用,但却为了名利而进了好莱坞去写那些蹩脚的电影脚本,这让霍尔顿很失望;老师方面,校长假模假样,对有钱的家长卑躬屈膝,对穷人趾高气扬,而霍尔顿最敬重的老师安多里尼先生竟被他怀疑有同性恋的倾向;而同龄人在学校干的就是一天到晚谈女人、酒和性。茫然四顾,霍尔顿找不到成长的目标和方向,在这个堕落、虚伪的世界中寻找自己合适的身份成为一个难题。
身为与霍尔顿同时期的女大学生,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优异的埃斯特同样面临自身存在的身份认同问题。她无法将社会上为女性设定的成功形象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社会推崇的女性形象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幸福主妇”,希望她们把精力、才华都奉献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让才华横溢的埃斯特无法接受。在纽约,有三位不同类型的女性曾引起埃斯特的关注:多琳、贝特西和杰-西。多琳时髦、漂亮,拥有丰富的社交经验,与男人周旋老道,游刃有余,能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魅力。但多琳在与男人交往中无所顾忌的放荡和放纵又让埃斯特觉得肮脏而无法接受和仿
效;贝特西天真无邪,温柔乖巧,遵守礼仪,处处表现出淑女风范,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某个人的贤妻良母,这与埃斯特独立的个性格格不人;而作为埃斯特的实习老师,聪明而睿智的杰·西比较接近她事业上的理想,然而杰·西所代表的职业女性丑陋、刻板、男性化的外在形象却令埃斯特望而却步。所以。像霍尔顿一样。她陷人身份认同危机中而无法自拔。
2身份认同危机导致自我存在危机,霍尔顿和埃斯特陷入到孤独和非理性的状态中
在存在主义哲学看来,人的真正存在为“孤独个体”的存在,这个“孤独个体”是指精神个体,是那种“与它本身发生关系的关系”,也就是自己领会自己、自己意识到自身存在的主观心理体验,它的基本特征就是非理性。霍尔顿因此而言不由衷、自甘堕落;而埃斯特理性尽失,精神失常。
霍尔顿的身份认同危机导致的自我存在危机带给他强烈的倾诉和探讨欲望,他极想得到另Ⅱ人的建议和忠告,但他的女友萨丽在他谈到他的“腻烦”和“痛恨”时粗暴地打断了他,没有兴趣去听他在谈什么;而他认为“十分聪明”的学长路斯根本就不给他说出烦恼的机会,他只能以插科打诨来结束他们的谈话。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只能靠抽烟、酗酒、找女人来麻醉自己。
而埃斯特找不到自己确定的身份后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对自我存在的怀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循规蹈矩做应该做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去做不应该做的事。”她的存在成为一种尴尬,并且没有人帮她突围。作为女性,面临相同的问题。她也无法像霍尔顿那样用放纵来缓解压力,在找不到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时,精神错乱似乎是肉体正常存在的惟一形式。
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状态:恐怖、厌烦、忧郁——然后绝望。真正的绝望有两种:一是因不愿做他自己而绝望,二是因要做他自己而绝望。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完全由不得自己。因此,人往往感到濒于绝境。
霍尔顿和埃斯特的绝望是相似的,他们都因无法做自己而绝望。他们的濒于绝境也是一致的,都因找不到存在的理由而崩溃。
3身份认同危机和自我存在危机带来的抗争及随后的妥协
面临这样的绝境,抗争是必要的,也是正常的。在怎样反抗上。存在主义提出两种方案:
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认为,世界是无法改变的。生活是空虚的,所以,他们主张从格格不入的外部世界退缩到内心世界去寻找继续存在的意志,也即是从内心里改变个人的意识,产生出一些积极的价值,使自己生活在内心里。即不放弃对现实世界的批评,却要在个人意识中培养某些价值,用否定的精神把这个荒谬的、不自在的世界接受下来。
而萨特主张解决的办法是通过人的行动、自主选择去介入和干预世界,去改变世界,使之成为人们可以“自由”生活的世界。
尚未步入成年的霍尔顿和埃斯特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前者,因为他们还不具备干预、改变世界的能力,他们的抗争也只能是“使自己生活在内心里”。霍尔顿的选择是远走高飞,到西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装做一个又聋又哑的人,这样下半辈子就用不着跟人谈话。埃斯特无处可逃,也没有能力向世界公开宣战,自杀是她反抗的初始形式:自杀获救后,她又一次选择用自己的身体向自己的心证明:把宝贵的贞操给了素昧平生的欧文教授,这是对社会的隐性反抗。
作为成长期的青少年,他们的抗争注定是苍白的、不堪一击的。霍尔顿因对天真无邪的妹妹的爱而选择留下,而埃斯特因诺兰大夫的心理治疗而重燃生存下去的勇气。他们从少年到成人的成长历程最终以与社会妥协和解的方式结束。虽然如此,成长期所经历的一切仍具有它独特的魅力及对后世的启示意义。
四、对现世的启示意义
二战后异化的社会环境对青少年的思想影响被塞林格和普拉丝敏锐地捕捉到,并以当时正蔓延的存在主义为主导塑造出了霍尔顿和埃斯特两位经典的文学形象。他们用青少年特有的纯真和感性质疑成人社会的游戏规则。挑战成人世界的权威,尽管势单力薄的他们最终以妥协完成青少年期的艰涩成长,但在存在主义业已退出历史舞台、后现代主义日益盛行的今日,其精神成长的特征仍具有独特的启示及借鉴意义。
存在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传承关系:作为存在主义的代表性人物,海德格尔同时又被公认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先驱者。他在《存在与时间》中强调“此在”,即存在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一种动态过程,存在的状态是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状态。而生存论为抵达此在之境的通道。生存之中有本真生存与非本真生存:本真生存是拥有自身的自由和改变人的世界的责任的生存;非本真生存可以描绘为一种异化的生存,它主要规定着人的日常性和当下性。而后现代主义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关切人的日常性和当下性,从而显示出人的异化处境,它体现为人的忧心环境、人的被抛境况等。因此,我们从存在主义视角对《麦田里的守望者》和《钟形罩》的成长主题解读,具有对现世成长主题的启示和借鉴意义:人的当下性和日常性使人处于物化境地,人与周遭世界、人与他人的关系也是一种物化关系。人的这种境况使他世俗化、大众化、非本真化。而在具有更大的不确定性、破坏性、反传统性、非我性、内在性等特征的后现代主义背景下的青少年成长,必定也将经历与霍尔顿和埃斯特同样甚至更惨烈的与社会的冲突、抗争与妥协,这将使我们对当代青少年成长的解读更有先瞻性而且更具洞察力。
五、结语
成长,作为人类生活中一种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是人生的一个必然阶段,也是人类个体生命的重要体验,因此,它是文学中不可或缺的表现和探索对象。对《麦田里的守望者》和《钟形罩》中主人公的成长分析,目的在于通过个案的分析得出在一定社会背景下青少年成长中面临的共性问题,并从中发掘出其对现世的借鉴意义,从而使我们对文学作品的传承性和普遍性具有更深层次的了解和把握。
[作者简介]魏磊(1975—),女,河南人,东南大学2008级英语语言文学硕士,淮阴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及教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