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现代地域文学的失重及原因
2009-04-14王启东
[摘要]本文拟从地域文学的角度,以当代人(主要是新时期)的地域文学状态形成的辉煌成就为参照来探究现代时期地域文学的失重状况及形成原因。之所以用地域文学这个概念,是因为它最能概括中国文学的发展态势。因为只有它,才会代表中华民族的独特魅力与永恒生命力。
[关键词]地域文学;失重;原因
回首整个20世纪的中国文学,令人欣慰的是,它完成了由两千余年的僵死模式向新鲜灵活的大转换,在现代意义上与世界文学开始接轨。如果说现代文学以其崭新的文体、语言和思想为中国文学开创了种种全新而未完的领域的话,那么,可以说,当代文学则在纷繁的现实世界里使这些领域达到了令人瞩目的文学体系。
一、板块式地域文学角度是重新审视现代文学的新途径
我国文学史通常都是文学的年代性记录及作家介绍的脉络式的建构方式,即根据时代的递序发展引出文学的流变,从中选出有代表性的作家加以重点强调。这就把文学史的研究表面化和现象化了。它使我们模糊了文化意义上的文学创作,以及文化与文学间的种种关系,并把文学孤立起来,使之趋于琐碎和零散。
文学所依赖和表现的特定地域的客观现实必然影响这一地域的文化环境,它包括社会风俗民情、人文景观、宗教崇拜与信仰、独特的民族特色、民族精神、文化渊源等。生长于黄土高原而崇拜刚健豪迈、呼风唤雨的龙却不崇拜能使人平安的河神,不是因为民族信仰不同,而是因为地域不同所形成的各自文化内涵的不同。所以,以板块式的地域文化研究来关照中国文学的发展史,也许不失为一个新的角度。
二、地域文学的界限划定及与文学的关系
这种地域性文化不仅使得中华民族在各个时代各个广阔的地域受到感染和熏陶,并呈现绚烂多彩的文化现象,而且也使得其中优秀卓越的个体在表现和反映这种地域文化时受到必然的限制和得到最大的滋养,从而在中国绵延千余年的文学史上写下了灿烂的一笔。“细雨芭蕉夜”以其哀婉的意境南北通之,而描绘的情况则非南方不可了;“放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流传千古的民歌我们读起来,会毫不犹豫地说它是北方草原。《楚辞》影响中国千余年,其最灿烂之处也主要是因为它独特的楚地文化内蕴。因此说,地域文学的发展正是中国文学的发展,地域文化的繁荣才形成了中国文化的繁荣。
从历史的纵向时限来看地域文学,我们就可以看到,真正杰出的文学之作无不来源于作者所处的特定客观环境,它包括该地区独有的山川名胜、语言传统、风俗习惯,涉及该地域独特的民族精神、文化渊源、民态心理及情绪的生活空间等。由此出发,我们看到了绚烂的楚文化中成长的奇葩——楚辞;看到了豪俊多气的边塞诗;浓丽多情的吴歌小曲……古人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更受到环境的限制(因其交通等局限),故土观念的根深蒂固,家庭伦理关系的不可更改,无疑加重了这种地域文化的抒发和张扬,并且在一定意义上形成了地域性的文化积淀。
从横向区域看,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位置,恰如中国这一地域存在于世界之中。中国地域所孕育的华夏文化生生不息,滋育了无数炎黄子孙。中国的语言、中国的伦理观念、中国的民俗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应该是最持久、最具特色的一种文化。而事实却是,文学并没有尽心尽善地完成这种文化上的发掘。相反,正是地域文化上的发掘之浅才使得文学进入了衰败之地。
于是,笔者提出一组对应概念,从这组概念的双双对应与涵盖中我们就可以明白地域文学作为文学的文化性研究的基本作用:世界本身即是一个大的地域概念,我们所统称的世界文学实际上应该是以这个世界的文化现象的揭示与深入来合成整体的大同文化,它以各个民族的文化显示为主要构成部分。其中,中国文学的地域性直接令人欣喜地看到了文学家在文化探索上的突出贡献。同样,这种文化上的积淀在文学创作上的潜在作用也愈来愈大、愈来愈持久。文化的文学是未来文学的总体趋向,没有文化内涵的文学也必然会随时代的发展而被淘汰。
三、地域文学的失重现状及其原因
从文化意义上来俯视现当代地域文学的创作状况。我们就会发现,地域文学在现代时期的成就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乐观。
“五四”文学掀开中国文学新的一页。它以汹涌的浪涛之势冲掉此前两千余年的文化积习,以白话文学的通俗性和启蒙意义上的平民化开始了全面的文化反叛。在大量汲取外来文化给养的同时也抛却了中国古典文化的优秀部分。这种反叛太极端、太彻底了,以至于后来的文学发展失去了控制,失去了衡量我们文学成就和价值意义上的参照坐标系。它在带来新鲜奇异的西方文化的同时,也淡漠了中国这块土地所特有的文化价值。就现代文学这30年的文学状况而言,中国地域文学事实上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即全部的才气和力量都倾向于拿来和反叛上去了,建树性的深层发展被“鱼目混珠”的表层借鉴所替代。
地域文学是描写特定地域的民族文化意蕴和文化形态,及其在自身的历史进程中逐步形成并保留下来的基本心理素质和观念方式、生活状态,表现民族特定的文化心理结构以及人对自身与物质环境、自身与社会现实的矛盾而又统一的复杂关系。此地域不可能完全为别人的地域所替代、同化,盲目地依附外来文化甚至背离本身的文化基础。无异于舍本求末。
究其选择上的旁依、建树上的停滞,现代大儒们的舍此求彼是有很多方面的原因的。
首先,革命中心观念造成的。20世纪的中国,正是经历了由封建社会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再向现代社会主义的大转变时期;贯穿在整个20世纪并对现代中国民族心理、民族文化发生了巨大影响的民族危机感正是在这一时期被大大强化的。从梁启超提出具有浓重的“文学救国”色彩的民族功利主义文学观开始,到周作人、鲁迅两兄弟提出的“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观。乃至后来无产阶级“最高的政治斗争的一翼”(鲁迅《文坛的掌故》)的革命文学的提出,期间虽在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文学不断有所发展,也产生过种种变体。处于不同阶级文化背景下的作家之间也发生过种种冲突。但以革命为中心为基本的文学观念的立场却没有改变。这样,现代文学30年就只能在文学的从属和茫然中走过,而无法在多向的发展和建树中将文学抒写地域文化的主旨进行到底。鲁迅的杂文或散文都充满了对旧的制度及落后势力的极端憎恨;小说中也充斥了大量随处可见的批判意味和深刻思想,从而使地域文化的深入常常中断。紧随其后的茅盾、巴金、郭沫若、曹禺等作家几乎都是致力于颠覆和反叛,这种文学的功利观念贯穿了现代文学的大部分作家。就练秉古的“甲寅派”“学衡派”以及“新月派”浪漫诗歌也在对峙和斗争中反驳对方的文学观念,未能静下心来真正地倾注于地域文学建树。这种对立与斗争的局面只是特定时代的特定形成,作家本身是无法超越这一局限的。相反,远离这场斗争旋涡的老舍、沈从文则执著于地域文化的挖掘,写出了诸如
《四世同堂》《骆驼祥子》《边城》《湘行散记》等地域色彩浓厚的许多地域文学大作。直至今天,我们仍然会因其独特的北京风情、湘西浓情而赞叹不已。只是,相对于现代文学的主流,他们的力量毕竟显得有些单薄。
其次,现代文化大家的个人因素影响的。现代时期的许多“文化宿秀”大都出过圜留过学,在文化更新的方式上看法基本一致,那就是介绍采纳西方文化作为冲开中国传统樊笼的主要方式。在历史转折时期,随着“中国中心论”和“西方中心论”的自我执迷的破解,中国文学开始在两种文化的交流与撞击中迈向世界。对于古今的中国来说,尽管闭关自守的大门已在1840年就被西方军舰大炮撞开,但西方文学真正大量传人中国并对中国传统文学产生强大的冲击力,则是在“戊戌变法”前后。特别是从1897年开始,林纾大量译介西方文学名著,更是震惊了中国思想界和文学界,直接培养了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代作家。(参见周启明《鲁迅与请来文坛》、郭沫若《我的童年》)。西方文学作品作为与中国传统异质的全新文学,大量输入中国,就给业已成熟的文学变革指明了方向,并且提供了一条直接利用西方文学的榜样,实现对传统文学进行革新的全新的历史道路。
“五四”文学之所以能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光辉起点,就在于它在批判封建主义旧文学、吸收与借鉴西方文学的问题上,采取了毫不含糊、毫不妥协的态度。整个“五四”文学革命是以文学形式的变革为突破口,然后再扩展到文学内容和文学观念的变革;而文学形式的突破,则关键是西方文学形式的引入;无论是小说、诗歌,还是戏剧、散文,都如此。所引入的当然不只是单纯的形式,它还包括以文学的形式为其外壳的艺术思维方式、文学观念和眼光等,所引起的文学变革自然也是多方面的:从文学观念到文学内容与形式,等等。
这种冲击波在否定传统文化、探寻现代新型文化的荒山中开辟了中国民族文学的新天地。但全新之下难免中心旁落,这是时势造成的,也是文学自身发展所必经的转折阶段——由僵硬到开创再到建树的承上启下而导致的必然结果。我们无法苛求现代先驱们的努力,他们的伟大功绩是在沉寂了数十年之后愤然崛起的新时期文学的辉煌中显示其卓越与不易的。
事实上,新时期地域文学的灿烂缤纷也是在这种文化的借鉴与本位文化的建树中实现的,新时期文艺思想的解冻与开放,使得西方文学为我所用的态势日趋明显。这从近十余年西方各种思潮和文学理论著作的引人数量之多、质量水准之高、品类之齐可窥一斑,尤其是以中美洲为写作背景文化基因的马尔克斯获诺贝尔文学奖以后,中国作家深刻地品悟到“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从而开始了诸多艰难而丰硕的建树:贾平凹、路遥、陈忠实的西北黄土高原之朴拙;韩少功、杨恪的荆楚文化之绚烂;李杭育的葛川江之遗风;奠言的东北高密乡之豪纵;扎西达娃的藏文化之神秘;张炜、矫健的山东儒家之敦厚……这些建树,为中国文学的繁荣提供了最好的发展模本,较之现代先驱们引入西方文学之后地域文学创作的孤寂,则可以说是功慰前行。
再者,白话文创作上的倡导与娴熟运用上的前后递序所导致的。“新文学运动也带着一个国语文学的性质;西洋各国成立的历史,都是靠一两位大文学家的著作做了根基,然后慢慢地修补写正,成了一国的国语文字。中国的国语到此时为发始试验的时候,实在极需要文字来帮忙;我相信新文学运动的最终目的虽不在此,却是最初的成功一定是文学的国语,这是可以断言的”(沈雁冰《新文学研究者的责任与努力》)。国语运动即白话文运动,它在世界文学进化中带有普遍性的规律。像意大利由拉丁文(相当于我们的文言文)向意大利语的转变,英国伦敦附近的“中部土语”变成英国的标准国语,等等。中国晚清兴起的由“五四”新文学的先驱们彻底完成的白话文运动,完成了中国文学长期以来方言俗语和官话文学(即文言文学)的对立与分离。从20世纪文学语的改换和建树来看,这种成就的的确确是功不可没的。然而,现代作家从小受到的文言教育和熏陶,在短短的30年要达到真正熟练运用的程度,并在地域上做一个深入的探究还是相当吃力的。像鲁迅的文章较贾平凹的费解与吃力,恐怕与此有关。
惟一的例外就是京派小说的代表作家老舍。他的作品不仅真实地反映了市民生活,表现形式又适应并提高了市民阶层的欣赏趣味。北京长期作为封建都市所形成的具有浓厚封建色彩与生活方式、文化与社会心理、习惯以及与之相应的美学追求,以其独特的“北京文化”的“精魂”渗透于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画、习俗描绘、气氛渲染之中。因此,有人称老舍是“中国市民阶层最重要的表现者与批判者,是现代文学史上最杰出的市民诗人”。(《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第262页)更重要的是,老舍在当代时期创作的戏剧同样充满了浓郁的北方地域文化色彩。他才是中国20世纪文学史上真正跨越了现当代且又成就突出的重要作家。其文学创作的京味语言影响了一大批致力于地域文化挖掘的地域文学作家。也可以说,他是一个惟一的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地域作家。
还有就是在以上因素的共同影响下所导致的作家们的选择取向。这种选择是外界客观现实作用而成——作家们的关注偏移也就是正常的了。
在古今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中,有独特的文化建树是其主要目的,文学也不例外。只有建树才能谈得上发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文学在文化意义上的辉煌的最好原则。我们在期待着地域文学再度辉煌的同时,也期待着真正的地域文化的建树与发展。因为只有它,才会代表中华民族的独特魅力与永恒生命力。
[作者简介]王启东(1968—),男,吉林龙井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及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