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京!》的非言语符号解读
2009-04-14陈婕
陈 婕
符号学是20世纪以来在国际范围内发展最快的学科之一。Semiotics是由语言学家索绪尔最先提出(索绪尔,2002:17),他认为符号由“能指”和“所指”构成。而Semiology则最早出现在美国哲学家皮尔斯的著作中。“皮尔斯把符号解释为符号形体(representatment)、符号对象(object)和符号解释(interpretant)的三元关系”
(黄华新,2004:3)。符号可以分为言语符号和非言语符号两大类。所谓非言语符号,是指除言语之外的一切传递信息的交际方式。在人际传播中,大量信息通过非言语符号传播。与人际传播最接近的大众媒介之一的电影,除了人物的对白,大量关键性的信息是通过画面色彩、音响、场景、人物的表情与举止、镜头构图等非言语符号传达。这些非言语符号的运用也正是导演的匠心所在。片中的符号往往富含精神文化因素,暗示了影片的深层思想。通过对《南京!南京!》的符号解读,能使我们进一步理解导演的叙事视角与深层思想。
一、视觉性的非言语符号
这部影片带给了观众强烈的视觉震撼,视觉符号的多次大胆运用使影片产生了内在张力。以下是该影片中几处比较突出的视觉符号解读。
(一)黑白
影片全片采用黑白摄影,这种纪录片式的黑白的画面让人不由得想起曾看到过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老照片。这种处理手法使场景和处境的真实感扑面而来,感人肺腑,发人深思。正如陆川所说:“我从没想过要拍成别的颜色,我对这个故事的想象就是黑白的,黑白给我一个特别大的帮助,那就是对血的处理。如果是彩色片,我不知道这么多的血如何处理,我要的是一种仪式感,黑色比较恰当。”黑白的画面是符号形体,释义出历史的真实感。
(二)高亮
黑白片中的光线的高亮这一符号对象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有不同的符号解释(符释),时而预示着死亡的寂暗,时而又预示着生的明媚。电影正片一开头就是角川眼中亮晃晃的天空,但这肘候的高亮给我们带来的不再是孩童时躺在草坪上享受闲暇时光时的那种光明和温暖,而是预示了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最无情的屠杀的开始,南京,这座传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名城,从1937年12月13日这天开始就要经历苦难与屈辱。生命在这个时期似乎永远只跟任何一种没有灵性的物种一样,被尽情地屠杀。在此,亮度这一符号对象象征着生命的毁灭。然而,在片末,当小豆子历经了千难万险,在来年的春天终于走出了南京,远离了那些不该属于孩子的记忆时,影片一改压抑阴沉的暗色,再次出现了高亮,光晕笼罩下的豆子在田野中采摘着鲜花,露出本该属于他的笑容,成了《南京!南京!》冰凉的影像中惟一的一抹暖色,此处高亮这一符号对象承载了对生命希望的畅想。
(三)军妓
军妓这一形象伴随战争出现,已经成为了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长期以来我们总是把军妓这一符号对象解释为命运悲惨的人物,而片中的符释却有别于以往的理解,军妓这一符形在角川看来是爱的象征,军妓和爱打包成了高一级符号的所指,蕴涵了人性救赎这一新的能指。
百合子出现的镜头不多,但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她在角川的心中变成了“母亲”的形象,是彻底的俄狄浦斯情节。角川是一个受过教会教育的日本人,他在南京城里每天的所见所为和他所受的教育格格不入,上帝让他做天使,而他却杀人放火做撒旦!他试图寻求救赎,其他女人对他来说是圣像,是母亲,是妻子,他不能触碰。而此时适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军妓百合子集中了他心目中圣像的特征,她是可以接近的。爱她,占有她,在心理上不会受到谴责,因此他把让自己从男孩变为男人的百合子当作母腹、怀抱和子宫,这样才能让自己深埋进女性的乳房,通过做爱臆想自己能返回或侵入母腹,回到当初纯洁而无污染的状态,洗去作为刽子手而留在身体上的斑斑血迹。实现对自己的救赎。他对百合子的膜拜是真实而虔诚的,而且他也一度自认为得到了心灵的救赎,因此我们才能理解在片尾当他听到百合子死讯时的话语“……给她修坟,她是我曾经的妻子。”然而,当他送给百合子新年礼物时,却得不到爱的回应,爱的不在场让他想获得救赎的希望彻底破灭,最后不得不选择自杀作为新的救赎手段。
(四)手
同一个符号在保证了其符号稳定性的同时,对于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情节的改变,又展现了它的多义性与可变性,也就是同一符号在不同的电影语境下产生了多重符释,为我们创造出一个丰富而多义的电影解读空间。片中多次出现手的个体特写,其中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是中国民众被活埋后伸出地面的手以及唐先生和唐太太共同抚摸着怀孕肚子的手,手这一符号对象在此承载了对生命的渴望这一符释。特别值得关注的片中两处手的群像。第一处是难民营中的小江和其他几十个中国女性为保护同胞而勇敢地站出来,高举着一双双纤莹的手,准备用一种接受耻辱的形式捍卫尊严。这样的手虽然娇细,却蕴涵着强大的力量,这一双双母性的手象征着中国人民勇敢不屈的母性尊严。第二处是在庆典上,日军在蒙难的土地上张扬着一场魔性之舞,挥动一双双侵略的、血腥的、狂欢化的手。在死难的30万中国人尸骨旁上演一场凶手悼念自己伙伴生命凋落的丑恶仪式。此时的手虽健壮强大,却已染满血腥与罪恶,难掩死亡的气息。两次手群像的符号已经诞生出了截然相反的符释,被侵略的女性的手——柔弱/生生不息,侵略的男性的手——强壮/死亡。视觉的悖论赋予了影片艺术的张力。那一双双“手不麾戈”的青葱玉指远比钢枪在握的日军之手强大、有力。
在影片中与手的符号意指类似的还有小江死亡时带着红绳的脚与日军两次脚的群像的对比。影片中两处以罕见的1米以下的低机位记录下了日军脚的群像。一处是在第一次大屠杀结束后,日军在活埋了中国死难者的土地上方如舞步般践踏的脚,另外一处是日军军人在庆典上狂欢的舞步。带着红绳祈祷好运的小江的莹莹玉足与侵略者强悍的步伐再次形成视觉的反差与张力。
二、听觉性的非言语符号
陆川是为数不多能把声音当作和画面一样的独立元素来加以应用的电影艺术家。显而易见。这部影片里没有常见战争片的喧嚣和屠杀场面的尖叫,声音符号构成了影片艺术魅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下是对影片中几次比较突出的声音符号的解读。
(一)配乐
影片随着一封封寄往海外的关于南京状况的明信片而展开,舒曼(Robert Schumann)的钢琴曲在此时轻轻响起。Winterzeit I(Winter Time I)是舒曼少年钢琴曲集(叩,68)里面的第38首。这首曲子创作于1848年,对这首曲子创作背景的了解有助于我们理解导演为何选取这首曲子作为片首片尾曲。进入19世纪40年代后,与妻子克拉拉的结合带来的美满婚姻使得舒曼的情感像狂风暴雨中的一艘小船驶进了平静的港湾,其著名乐曲《诗人之恋》就是在这段期间创作,他如女神般膜拜自己的妻子。前文中曾
分析了角川对百合子也有膜拜的心理,在这一点上,舒曼的Winter Time有了多重的符号解释。1848年。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开始,人民力量的爆发深深影响了舒曼的创造,1848年9月1日,舒曼在女儿玛丽7周岁生日这天开始创造少年钢琴曲集,这个曲集温柔、甜美、明亮,又隐隐暗含对革命对人民力量的思考。在电影开始,舒曼的钢琴曲轻轻奏响,使观众带着轻柔的心情投入到电影所讲述的一段发生在“冬日”里的故事中。然而轻柔的钢琴声与紧接而来的屠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此时的符号对象WinterTime用最温柔的方式吹响了死亡的号角。片尾伴随着角川的自杀,小豆子和顺子获得自由,Winter Time这首体现了舒曼对人民力量的觉醒有深刻认识的歌曲再次响起,和着小豆子欢快的笑声一起昭示着中华民族生的希望。此处的声音符号产生了与前面高亮的视觉符号类似的意指。
(二)寂静与呐喊
中国军人抵抗失败被俘虏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听到日军偶尔的军鼓声和中国军人走向死亡的塞率脚步声,然后出现了长时间的寂静与停顿。此时无声胜有声,观众已经用耳朵重塑了真实的声音场景,在寂静中期待呐喊。在日军的枪口下,中国军人发出竭尽全力呐喊:“中国万岁…‘中国不会亡”。这一最强的声音华章与观众内心的呐喊相呼应,此时的观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影片中寂静和呐喊的反差所同化、俘虏。符释死亡与符号对象寂静,符释呐喊与符号对象生存共同彰显了影片的主题。
(三)枪声
枪声这一听觉符号历来就是死亡的象征。从日军进城的那一刻,观众就开始做好了聆听枪响的准备,但多处的枪响出人意料,宛如高悬在观众坐椅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当短暂的和平使观众误以为杀戮即将结束,枪声总是出其不意地在头顶炸响,啪、啪,随之就是几条人命的终结,观众通过死亡的枪声牢记了这场浩劫。但是,影片中的枪声这一符号对象不仅仅只承载着死亡这一符释,它在不少的场景中还预示着生,中心人物的死亡并不是对失败的承认。伴随枪响的子弹与其说是杀死片中的人物,还不如说是被人物步步引导,最终找到了本义上的目标,成为了人物涅槃仪式中的礼炮。在此意义上,我们已经无法判断生存与死亡的确定含义,或许枪声虽是肉体死亡的号角,却又是精神不灭的战歌。对陆剑雄,对姜老师,对唐先生,对小江,对在侵略者践踏下不屈的中国人都有同样的符释——精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肉体的死亡祭奠了民族精神与气节的永生。
三、结语
从符号学的角度看,《南京!南京!》无疑是一部艺术价值极高的影片,但我们在欣赏影片艺术价值的同时也要意识到电影也是一种对社会道德与价值观念进行缔造的重要途径,伦理法则与审美法则同样重要。影片试图从人性的角度去解读这次屠杀,塑造了丰满的中国军民形象,但是对日本军人“人性”的正面塑造却步入了“泛人性化”的误区。面对30万死难者的冤魂,我们拒绝承认日本军人的“人性”,因为这是中国人民伦理的雷区,任何人不能轻易触碰。如果我们承认了日本军人的人性,无疑就是对我们自身人性的泯灭。不管其他国家对日本军人的“人性”持什么样的态度,站在中国人的伦理道德与情感上,怎能承认屠杀自己同胞刽子手的人性?我们以坦然的姿态和心理公开表示我们不接受屠杀者的“人性”,这才是孔子所说的“以直抱怨”的伦理之道。
[作者简介]陈婕(1976—)女,湖北宜昌人。重庆交通大学讲师,研究方向:英语教育、翻译理论及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