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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中的前南问题

2009-04-14汪方华

电影文学 2009年24期

汪方华 周 红

[摘要]20世纪90年代,前南地区电影在经历了短暂萧条之后,恢复了生机,并且在各国际电影节上相继引起强烈的反响。巴尔干电影的成功是因为其对现实的真实表现,多种族、多文化的历史冲突,东欧极权体制的意识形态阴影,各种国际势力的介入,以及浓烈的历史悲观主义情绪,悠久的艺术创作传统,强烈的创作主体性,最终成就了巴尔干电影。同时,也揭示了前南问题无解的困境。

[关键词]巴尔干电影;前南问题;尔巴维察

伴随着科索沃的独立,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一直困扰着国际社会的前南问题暂时处在一个相对平衡的阶段,一个曾经的南斯拉夫分裂成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马其顿、波黑、塞尔维亚、黑山、科索沃等七个主权国家,并且开始相继融入欧盟大家庭。但是,促成前南地区战争硝烟弥漫的种族、宗教、文化冲突依旧,围绕着前南冲突各方的国际政治势力的利益争斗尚未停息,这些不安定的因素时刻都有可能擦出新的战争火花。如果说,对前南问题的认识,局外人多少会有一些盲目或者雾里看花的可能,那么,这些身处其中的电影艺术家、知识者的感受、表达应该是认识前南问题最重要的一面镜子。

一、显见的种族冲突

穆斯林、塞族、阿族、马其顿人、黑山人、波斯尼亚人……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民族记忆,在分裂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之后,仇恨抑制了理智,战争笼罩着巴尔干地区。1994年马其顿导演米尔科·曼切夫斯基的处女作《暴雨将至》以奇妙的叙事方式再现了马其顿经历的种族冲突悲剧。影片首尾循环以致无穷的环状叙事更是隐喻了这场非人性冲突的无可逃脱。然后是2001年波黑导演丹尼斯·塔诺维奇的《无主之地》,战前同在一个小镇生活的邻居,塞族士兵契奇和穆斯林士兵尼诺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远道而来的维和士兵、新闻记者成为“看客”。他们声势浩大地来了,然后又走了,留下一个躺在触发雷上的穆斯林士兵塞拉。等待着死亡和继续着的战争。最后是2008年波黑女导演亚斯米拉·兹巴尼奇的《格尔巴维察》,波黑首都萨拉热窝郊区的一个小镇。蔓延的战火、难民,战争没有胜利者。废墟、死亡或者失踪的亲人、万人坑,清晰地展示在银幕上。女性是这场冲突的双重受害者。影片中,女儿萨拉是敌方强暴者留下的战利品。战后,母亲埃玛必须面对女儿以及那段屈辱的时光。影片结尾,初涉人事的女儿萨拉开始了解母亲的惨痛遭际,在心里埋下了深深的仇恨,这份仇恨又暗示着未来更大的冲突。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这三部先后给巴尔干地区电影人带来巨大荣耀的影片是以现实的巨大苦难为代价的。现实杀戮引起的反思,对人性的质疑以及因为战争造成的经济停滞、市场萧条。电影制作的简单,进而意外地形成了巴尔干电影的风格,高度凝练,具有荒诞剧的风格,又继承了新现实主义的朴素,让生活自身在言说……

二、笼罩在巴尔干上空的意识形态阴影

生活是一台无需剧本的大戏。一方面,人们熟记奥斯威辛之后没有诗的感慨,另一方面。二战成就了许多伟大的艺术作品尤其是电影,《辛德勒名单》《钢琴师》《美丽人生》《黑皮书》。对已然消失的南斯拉夫的批判至少也成就了一部经典《地下》。投机者马高窃取了二战的胜利果实,在地上做着部长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真正的革命者库多被蒙蔽,在地下世界心惊胆战地生产革命武器……塞尔维亚导演库斯图里卡继承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将深刻的意识形态批判寓于一场闹剧之中。然后是更为喜剧化的克罗地亚导演拉基科-格尔里奇2006年的影片《荒唐军令》。战争前线,一个驻扎在边境的塞族军官中尉帕西奇因为患上了梅毒而谎称邻国即将入侵,以此将士兵们约束在营房,防止消息走漏。开始过上每天训练的苦日子的士兵们开始有了怨言。在电视屏幕上,当权者的宣传机器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纪念铁托的各种仪式的狂轰滥炸,一个被触发了灵感的克族士兵帕诺维奇开始效仿电视中的爱国者,宣称要徒步走到铁托的故乡。在各级军官都为着各自的私利积极推进这件荒唐爱国举动的时候,帕诺维奇反戈一击,说是被塞族军官帕西奇逼着重走铁托之路的。影片的结局,帕西奇和帕诺维奇自相残杀。惊弓之鸟般的士兵们又将归营士兵的军车当成入侵者,仓促还击,尸横遍野……南斯拉夫坚不可摧的统一以及强大的宣传机器在整个队伍的腐化分裂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各种微小的矛盾都会酿成巨大的灾难。现实的巴尔干地区各个独立国家,尤其是塞尔维亚的意识形态也如电影一样不堪一击。

三、无处不在的国际政治势力的影响

在表现前南地区冲突的影片中,来自西方世界的人物始终占据着重要位置。承担着见证者/干涉者的使命。《暴雨将至》是一位获得过世界新闻界最高荣誉普利策奖的记者亚历山大,他以美国式的自由主义看待相对闭塞和传统的巴尔干文化,表现出对于宗教仇恨和民族冲突的不屑,以其特殊的身份通过对这场令人绝望的种族争斗的现场报道获得了个人在“自由世界”的成功。他热爱这片土地,但已是祖国马其顿的过客。并死于伦敦一场莫名其妙的枪战。影片以这样的方式表现了世界的混乱/错乱,表达了创作者对世界/杀戮战场的感受。《无主之地》直接表现了波黑内战,曾是邻居的两族村民拿起了枪,开始了以征服为目的的内战。联合国蓝盔维和士兵也以调停的名义介入这场战争。富有冒险精神的西方新闻记者尤其是来自英美国际通讯社的记者们纷纷涌来寻找新闻题材,战争从来就是新闻记者的灵感源泉。面对着一个已经躺在引爆了的触发雷上的穆斯林士兵塞拉,维和部队长官束手无策,闻讯赶来的女记者拍完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后也匆匆撤离,留下这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硝烟渐渐散去的战场等待死亡来临。在《格尔巴维察》中,战争已经结束,留下满目疮痍。红十字会等国际人道组织也随之进入帮助重建。但是,影片表现的是对战争造成的巨大灾难的无能为力,参与重建的来自西方世界的志愿者们除了以牧师般的布道来慰藉这些受伤的平民尤其是女性外没有别的好办法,甚至也不能给予物质极度缺乏的难民们食物、衣服等实质性的救济,也谈不上金钱。同时,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军火商们又纷纷通过当地滋生的黑社会源源不断地向巴尔干地区输送枪支弹药,暂时的和平在不断积累的仇恨、散落的武器的挤压中显得无比的脆弱。

四、影像背后的历史悲观主义

政治强人铁托的去世给南斯拉夫脆弱的联盟带来了致命的危机。巴尔干历来就是欧洲火药桶,民族之间的历史仇恨,现实中占据优势的塞族的恃强凌弱,邻国希腊和阿尔巴尼亚的扩张意图,北约和欧盟对巴尔干的战略需求,现实的种种因素点燃了巴尔干民族冲突之火,并且越烧越旺。《暴雨将至》《无主之地》《格尔巴维察》清晰呈现了这个复杂的分裂过程。只是在影片中,美国学者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的理论似乎成为创作者们惟一的指导原则。塞族/克族,塞族/阿族,马其顿族/阿族,基督教/穆斯林突然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变成生死对头;为了征服/反抗征

服,男人纷纷拿起武器投入战斗。然后是国际政治势力的强势介入,最终演变成北约为主的维和士兵的人驻。最令国际社会瞠目的是,1999年底,只有60多万人口的科索沃竟然驻扎了8万人的维和部队。在影片《无主之地》中,不断出现维和部队设置的关卡以及在战场外围重重驻扎着的拥有先进武器的维和部队。只是,他们大多保持着影片中的态度:最小程度的人道主义介入甚至是不介入。于是,在《暴雨将至》和《格尔巴维察》中出现了多幅黑白照片的纪实方式展示的种族屠杀的证据——万人坑,横陈的尸体提醒着观众这场分裂已经凝固成一段惨痛历史,延续着巴尔干已历千年的种族之间征服/反征服、压迫/反压迫的传统,并成为文明冲突理论的绝佳注解。

欧洲的著名社会学家、学者大多对建立在多个民族国家基础上的一个强大的欧盟保持怀疑;同样的,对于一个和平巴尔干的未来也存在怀疑。《暴雨将至》《无主之地》中巴尔千的后花园马其顿已经陷入不可理喻的民族冲突中,血与火清洗了人类残存的理性。在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普斯的影片《尤利西斯生命之旅》(1995)中,一个个阿族人翻越国境线上的铁丝网,试图来到邻国希腊得到庇护,但是,被高压电电死的尸体悬挂在铁丝网上,粉碎了人类的信心。对待一个有着马其顿王国、塞尔维亚自治公国、黑山共和国、大阿尔巴尼亚王国等悠久历史的巴尔干,有着希腊、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等主权国家或明或暗的干涉,北约直接军事利益的诉求,前南问题始终是一个“问题”。从《暴雨将至》开始,前南电影始终延续这样的历史悲观主义,因为宗教、种族不同形成的历史仇恨从未化解,前南的民众一边在舔舐伤口,一边在积累发酵仇恨;一边在寻求民族国家独立,一边又努力加入欧盟大家庭。前南的导演编剧们或许没有哲学家、社会学家那样犀利的观点和洞见,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地再现了南斯拉夫和现在各独立国家的现状/真相,并以感性的力量提出问题,引起普遍的关注,还有同情和理解。但是,他们的作品已经敏锐揭示出前南问题的实质。

五、回到影像

当影像/作品成型后,就成为一个存在,自身呈现出生命。解读影像,就能逼近影像内部与现实息息相关之处。法国《电影手册》编辑部以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解读电影形成的《约翰·福特的(少年林肯)》(1970)一文已成为经典;美国文化学者弗·杰姆逊在《电影中的魔幻现实主义》一文通过对影像的分析阐释/发现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对巴尔干电影的分析解读更能清晰地呈现出前南问题的细微之处。尤其是这些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际电影节上赢得普遍重视并摘得桂冠的影片。但是,影像肌理中蕴涵的意义却并不令人愉悦。在《无主之地》中,作战双方两个士兵摇着白毛巾、白T恤达成停战的场面令人对内战的荒诞性有了深刻的认识;而乘坐高级装甲车呼啸而来的维和士兵和扛着摄像机的美国新闻社记者相继离开,留下惟一活着的穆族士兵塞拉躺在打开了引信的地雷上的画面更是象征了介入巴尔干局势的各方力量的无济于事。在《格尔巴维察》中,女儿拔出手枪对准母亲的镜头让观众清晰地感觉到战后波黑局势的动荡,四处散失的枪支随时可以让平民成为一个枪手;经历过的战争更是让亲情淡薄,家庭解体。影片中,战争中活下来的阿族男人纷纷离开故土,寻找新的安生之处,留下女人在苦苦地挣扎。这些巴尔干影片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影响,是因为其真实性、深刻性,这理应引起欧洲思想界、文化界特别的重视。影像中的种族、宗教冲突是整个欧洲的缩影,也是正在不断完成统一的欧盟所时时面临的离心力的原因。在德国电影《再见,列宁》《窃听风暴》中观众可以看到源于恐惧的政治的脆弱;在英国电影《风吹稻浪》中可以看到苏格兰人反抗征服的不屈历史;在法国电影《墙壁之间》中可以看到民族融合的艰难……回到这些巴尔干电影,影像中不断被书写的种族仇恨形成的战争以及最终的不断分裂、分离,塞尔维亚、黑山,然后是最新的科索沃。让这个欧洲陷入危机,现有的秩序突然间被发现只是一个微妙的平衡。俄罗斯的车臣、格鲁吉亚的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独立运动,英国的北爱尔兰分离主义,法国的科西嘉、罗马尼亚境内的匈牙利族、斯洛伐克的匈牙利族、塞浦路斯国内棘手的北塞浦路斯共和国,还有阿尔巴尼亚的“大阿尔巴尼亚王国”的梦想……

前南问题一直是国际政治,文化关注的热点,但是,前南问题也从未被真正关注过。只有当这些有着巴尔干冲突真实体验,生活经验的电影出现时,前南问题才显得如此清晰而印象深刻,令人绝望。人只是历史的人质,尤其是像前南地区的人民那样处在一个冲突不断、弥漫着征服与被征服的历史尘烟的语境中。

[作者简介]汪方华,博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新闻与传播系副教授;周红,硕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新闻与传播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