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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的故事

2009-04-13闫善华

北极光 2009年1期
关键词:胖哥小云才子

闫善华

七十年代初的一个秋末,人们随着叮零咣当的车轮声,来到了藏在大兴安岭深处的宏图煤矿。

也不知是哪个勘探队,在这原始森林里给山钻个眼,带着几块乌黑的矿物质,说是煤,于是这寂寞的山林里就建起了煤矿。这人和设备,随着小鬼子当年掠夺时建的小火车道一车车地运来了。煤矿局势很大,人也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有上海人、冰城人、还有从农村里来的人。

家属房建在一个离矿井三四里路远的地方。这时正是秋末,墙上挂着白霜,屋子烧热时充满了潮气。这里仿佛不欢迎外来人打扰,所以处处设着路障。

那天,小火车带着几节车厢的人在家属区停下了。下车的二十多对年轻人,背着行李,提着脸盆,走进写着他们名字门牌的屋子,安顿自己的小环境。

小煤矿开始产煤了。丢失的糖发面饼

赵明贵夫妇是从郊县农村来的。由于两口子的体态都比较丰盈健壮,大家就叫胖哥胖嫂。

胖哥是井下的采煤工,每次下夜班时都带回来十个矿里发的糖发面饼。这糖发面饼是小火车运来的,不知是什么地方做的,像大碗口一样的大,厚厚的,还甜丝丝的,特别好吃。胖嫂第一次看到这饼,一口气吃了三个,直到晚饭都不饿。

胖嫂每天也没什么做的,就和邻居张贵的媳妇小云在一起,边织毛衣边聊着家常。

小云家原来住的农村特别穷,因为地势洼,产的粮食不够糊口的。来到这里以后,每天能吃到丈夫给带回来的糖发面饼,心里这个高兴啊,就甭提了。正好她俩的丈夫都是一个时间上下班,有时她俩就住在一起,不然晚上上厕所害怕突然从身边蹿过的野兽。

小云过日子节省,把张贵每天从口中省下的糖发面饼放在仓房的箱子里,想攒够一面袋子时背回老家给父母吃。父母这么大年纪了,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甚至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用野菜来充饥。

早上,张贵下班,照例又带回十个糖发面饼,小云顺手把这饼放在灶台上。这时胖嫂推开门喊着,小云,快帮我撑线,你胖哥下井穿的毛裤都让汗弄得酸唧唧的了。小云答应着,知道了。小云手里撑着线说,我家张贵可会过了,发了十个饼一个也没吃,饿着肚子回来的。胖嫂说,我家你胖哥要是像你家张贵会过,也不愁苗条了。小云说,你咋嫌弃我胖哥了,要不咱换。胖嫂放下缠线的手照小云的大腿拧一把说,你个小娘们,竟想些浪事儿,让张贵听了,晚上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这时张贵从窗子伸出头来喊着,小云,你和胖嫂这叽叽嘎嘎地笑,把我都吵得睡不着了。一会儿回来,咱俩去邮所把钱给家里汇去。

邮所很远,两个人借了一辆嘎吱直响的自行车。因为这荒山路上常有野兽出没,张贵带着小云也能撑个胆。

等他俩回来时,已是中午了。小云说,今天不做饭了,每人吃两张饼算了,也别舍不得。由于他俩走的时候着急,忘了把门关好,门还敞着,等两人的脚迈进屋子,只见灶台上的十个饼只剩下五个了,其中一个还掉在地上。这是谁干的,把饼给偷了,还扔到地上一个。小云和张贵互相看着,仿佛丢了多么贵重的东西一样。

张贵看到自己省下没吃的饼丢了,就气鼓鼓地说,你个败家的娘们,给你的东西你都经管不好,这日子别过了。小云也不让份儿说,你个大男人的,啥都靠女人?你要是当个矿长,这饼家里还不一箱一箱的。两人吵闹着也忘了饿了,都在怄气,炕头坐一个,炕梢儿坐一个。

可过了一会儿小云想,这饼是谁偷的呢?就胖嫂知道,莫非是她?想到这儿,小云觉得平时嘻嘻哈哈的胖嫂,一下子变得是那么的可恶。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后还真得防着点儿。

胖嫂这一天也没出门,只顾着把胖哥的毛裤赶紧织好,让胖哥晚上穿着暖暖乎乎地下井,所以也没个动静。小云心想,这偷完饼也不敢出声了。

胖嫂长着一副善面,总是微笑着,一笑那双眼睛弯弯的,白嫩的脸蛋上还有两个酒窝。你心里有多不高兴的事,都被她这一笑给冲淡了。特别是胖嫂的腿,似要把裤子撑破一样,颤巍巍的,难怪还没说上媳妇的董三,一看见胖嫂眼睛就直勾勾地看那两条腿,像把目光粘上去似的,挪都挪不开。胖嫂被看得不好意思时,脸上红润泛起,像傍晚天边的霞,着实可爱。胖嫂就怕董三这双眼睛。胖嫂对董三说,就你这双木鱼眼睛,哪个姑娘敢跟你?董三这才把目光从胖嫂的腿上移开。可是当他看胖嫂的脸时,心里更跳个不停。结结巴巴地说,嫂子,你家有妹妹啥的,给我介绍介绍。胖嫂转身说,有也不给你。胖嫂一走,仿佛把董三的目光也一起拽走了。

胖嫂忙着织毛裤,也没做晚饭,就让胖哥吃点饼和剩下的菜。胖嫂把织好的毛裤让要上班的胖哥试试,哪儿都合适。胖哥顺手抓过胖嫂的手,把胖嫂搂在怀里说,媳妇真好,可惜这下井的活不是人干的,说不准那天就上不来了。胖嫂听了这话,用手把胖哥的嘴捂上说,闭上你这乌鸦嘴。胖嫂虽然这样说,但每次胖哥走出家门上班,胖嫂都惦记,直到看着胖哥下班走进门,这颗心才算放下了。胖哥穿着暖乎乎的毛裤,带着胖嫂的柔情和体温,向矿井走去。

矿井离家属房三四里路远,都是沿着小火车路走。平时都是张贵喊胖哥一起走,可今天张贵没动静,胖哥临走时喊了两声,小云说走了。

这段路平时一个人不太敢走,因为两边是树林子,这林子里什么野兽都有。特别是晚上,黑熊、野猪的常能看见。胖哥今天没拿矿灯。平时遇到野兽,就拿矿灯照,这野兽看见特别亮的矿灯就吓得跑进林子里去了。早上下班的时候,胖哥的矿灯被同事小王借去了。说自己的矿灯刚换的就不小心又坏了,先借着使用几天,不然管材料的老张不能发给他。胖哥一个人走着,心里想着有这么一个温柔可爱的媳妇,心里美滋滋的。这时他抬头看见路基上有一个黑影,似乎很庞大。胖哥喊了一声,“谁?”没有回音,胖哥感到头皮发炸,头发似乎都立起来了,汗也出来了。胖哥掉头就跑。那庞然大物在后面呼哧呼哧地追了过来。胖哥连吓带着急,觉得腿都不听使唤了,一下子倒下了,想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待那庞然大物追上来时胖哥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胖哥醒来时,见那庞然大物在离自己不远的草丛里睡着了。胖哥的腿怎么也站不起来。等到天亮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黑熊才起来,慢慢悠悠地向树林子深处走去。这时的胖哥才支撑着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回家。到家门口时,被出来解手的胖嫂看见了,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胖哥也说不出话来了。

等胖哥情绪稳定后,说了经过。赶来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那黑熊不吃死的,幸亏你吓晕过去了,否则,这胖乎乎的一身肉可让黑熊过回年,现在快变成熊粪了。后院的王嫂说,这回该给胖哥另起个名字。李拖拉鞋家的问,那叫啥呀?王嫂说,就叫熊不理呗。李拖拉鞋家的说,那胖嫂晚上也不理他了吧?说完,大家哈哈大笑,你一句他一句地开着玩笑。胖嫂说,你们还有心取乐,都吓死人了,真是拣条命。

张贵在班上下井时没看见胖哥,心里也纳闷。下班回来就听小云说了胖哥遇见黑熊的事,他还为那几个饼生气,不想去看胖哥,可又觉得过意不去。他来看胖哥,支吾说昨晚有事就先走了。胖哥说,这不怪你,咱这下井的,命都拴在腰带上。

胖哥休息了一天,就又上班去了。

一天,胖嫂走到小卖部买了二斤盐。平时挺热情的售货员不知怎的,胖嫂跟她们打招呼她们却连眼皮也没挑,都带搭不理的。胖嫂走出小卖店,几个人在后面说着,听不清说什么,但胖嫂感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一路上,见到几个熟人,都不太热情,躲着她进屋,把门关紧。胖嫂想,这人都怎么了,一个个神神秘秘的。这时胖嫂突然感到小云这几天也没来找她唠嗑了,还常指着她家的小狗说,你这个偷嘴的馋猫,再偷吃东西,看我抓住不打死你。

自从那天起,张贵上班就再没找过胖哥。

张贵一般的时候比胖哥走得早,特别是夜班,趁天还没黑就上班了。这里原来是野生动物的乐园,自从开了煤矿,就有人和它们搅合在一起,它们不愿意,就常和人进行较量。

张贵拿的矿灯今天没电了,想到矿上再换个新的。张贵走着走着,这时眼看着从树林子里蹿出来几头野猪,张贵想往前跑,前面却有一只狼正趴在那里,似无意的样子。野猪在后面追,狼在前面拦路,这时的张贵走投无路了。一直在后面的胖哥自从那次遇见黑熊后,手中除了拿着矿灯外,还拿着把砂枪。胖哥见影影绰绰的是张贵被野猪追着,胖哥端起砂枪朝野猪放了一枪,一头野猪被打中了。其它野猪听到枪声,纷纷朝树林子里跑去,惟独前面的狼似乎不想放弃,站起来还回头望着张贵。胖哥把矿灯打开,直晃狼的眼睛,只见两道绿光放出一股子杀气。终于,绿光慢慢隐进林子里去了。

张贵像一摊泥似的。待胖哥走近,张贵打着牙说,胖哥你……你救了我一条命。胖哥说,咳,都是哥们儿。我扶你走吧。你看我这腿还真不好使了。张贵说。

李拖拉鞋家的半盆饭,不知被谁偷了,饭弄得锅台、地上都是。大家的目光又落在了胖嫂的身上。

平时爱盯着胖嫂的董三,见着胖嫂也没了那种眼神,感觉胖嫂像瘟疫一样。胖嫂莫名被大家冷落,心里也着实不明白。

胖嫂自己关在家里,捧着胖哥从矿上借来的一本《青春之歌》的小说看了起来。看到描写于永泽那双小黑眼睛时,胖嫂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隔壁的小云听了胖嫂的笑声,心里嘀咕,看看,偷完人家的东西,自己还笑呢。

张贵下班回来拿回九个饼,因为张贵在下班时饿了,吃了一个,跟小云说,别省着了,丢了还不是给别人预备的,随手把饼放在锅台上了。张贵挖了一宿的煤,再加上班时被野猪和狼吓成那样,怕小云惦记,也没敢跟小云说,洗把脸就躺在炕上睡了。

小云这几天闹肚子,老往房头的茅房里跑,一蹲就是半个点儿,肚子还拧劲地疼。小云蹲得腿都麻了。捂着肚子回来时,门开着,看见锅台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她吓得妈呀一声。这黑糊糊的东西嘴里叼着一个饼正往下吞,听到声音要往外走。小云不能往里走,就拐到胖嫂家喊着,胖嫂胖哥快……黑瞎子……偷饼了。胖嫂一看小云的样子,从板障子往里一看,那黑熊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胖嫂捡起一块木头打在了黑熊的屁股上。黑熊被打了一下,拖着一身胖胖乎乎的肉,加快脚步跑了。

胖嫂扶着小云回到家,看见就剩下一个饼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让熊吃了八个。小云看见眼前的一幕,又看看胖嫂,欲张嘴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胖嫂拍拍小云的后背说,没事了,黑瞎子跑了。快看看,你家张贵给黑瞎子背跑了没有……哈哈哈……给黑瞎子相中了!张贵被吵醒了,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后,忙把胖嫂拉在炕沿坐下,说,胖嫂,我和小云以前误……胖嫂说,今后千万把门关好,哈哈……

张贵也不睡觉了,和小云拿着酒菜到胖嫂家喝酒去了。

花布盖头

矿上又来了一批年轻人,听说是从大城市来的。这些年轻有朝气的小伙子也不得不戴上安全帽下井挖煤。

这群热血青年中最大的二十三四岁。其中有一个长得小脸白净净的,带着一副近视眼镜,平时少言寡语的,一休班就在宿舍里捧着书看。有一天还从什么报刊寄来一份十元的汇款单,上面写着稿费。这十元对于每月下井才开四五十元的矿工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人们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啊,小子,有两下子。从这以后,人们就叫他“才子”。其实他姓白,叫白俊文。

李平这段时间像被霜打的叶子,打不起来精神。因为小丽不在家,再加上发生过让他心里一直堵得慌又说不出口的事,所以他对工作也没了刚来时的那种热情了。那天下井检查安全,胖哥他们说,李技术员,这井下的几根支撑的木头被炮震得有些松动,这事你记上,出事就晚了。李平不耐烦地说,我看到了,还用你指点我。大家听他的口气,等李平走出矿井后,都气愤地说,咋不让他天天下井体会体会。

才子来到煤矿下井是和胖哥一班,胖哥也成了他的师傅。胖哥自己没多大的文化,但一看这才子就喜欢。才子家在大连,大学毕业时,他响应号召来艰苦的地方锻炼,就被分配到这里来了。女友也跟着一起来了,当了一名煤矿子弟学校的小学老师。

每天下班从潮湿幽黑的井下上来,才子这张白净的笑脸也变成黑的了,只有他那双聪明机敏的眼睛依然放着青春的光芒。胖哥和才子洗完澡,才子又恢复原来俊俏的模样。胖哥拍拍才子的肩膀说,到我家去,让你嫂子给咱俩炒两个小菜,咱俩喝两盅。才子说,还是别麻烦嫂子了 ,咱俩让我女朋友给做点吃的。胖哥说,咱这天天到不见天的地下干活儿,你嫂子可心疼我了。走吧,说不定菜都炒好了。

胖嫂果然做好饭菜了,正一遍遍望着门外。见胖哥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个奶油小生。胖哥介绍说,这是你嫂子。才子上前一步说,嫂子。胖哥又对胖嫂说,这是我常说给你的那个才子。胖嫂笑盈盈说,你胖哥天天回来叨咕你,快进屋吧。胖嫂把烫好的酒拿上来,俩人喝着酒,心里热乎乎的。

才子见到胖嫂,就觉得在哪儿看见过似的。胖嫂用笑盈盈的眼睛看他和她说话时,让这个白面书生心里直扑腾。心想,胖哥真有福。胖嫂说,一个人来这么远不容易,下班就来这儿,我给你们哥俩做点可口的饭菜。才子说,嫂子,不怕麻烦就行。胖嫂说,这说哪去了,你们下井这活儿不但累还有危险,能给你们做点儿可口的饭菜吃,我心里也踏实。

才子的女朋友亚玲来到这里就水土不服,浑身起大红疙瘩,又痛又痒。女友实在受不住了,就请假回大连了。

临走时,才子送亚玲上车。才子说,回去好好看看病,养好了病再回来。亚玲眼泪汪汪地点着头说,在井下可要小心啊!我回去看看,不行你也回大连。才子说,你先回去,我再说吧。他们的手紧紧地握着,怕一松手彼此就失去似的。开车的笛声响了,亚玲踏上了车,两颗相爱的心被车轮分开了。

自从亚玲走后,才子的心也一同被带走了。胖哥看出来了,就经常领才子回家吃顿饭,像亲兄弟一样。要是胖嫂做好了饭就让胖哥早点走,给才子送去。才子看见胖嫂感到有一种母爱,也让他常常想起母亲。

这天是白班,早上天阴沉沉的。胖哥他们来到井下,不知为什么这心情也仿佛晴不起来。往常大家一边挖煤一边说着笑话,都是男人,荤素一起来,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今天胖哥看大家都不出声,就对才子说,才子,你岁数小,给大家唱首歌,喊两嗓子,让大家提点精神。才子说,我唱歌都得把你们吓倒,那剩下我自己可挖不了那么多的煤。一个外号叫老蔫儿的,平时很少说话,他说,你的歌声要是比炸药还厉害,每天就不用放炮了!老蔫儿说完,老张接着说,老蔫儿平时不说话,说句话也赶上炸药了。大家一阵笑声,把沉闷的气氛缓解了一下。

胖哥把炸药什么的弄好,准备放炮,让大家别逗闷子了,闪开。还没等点导火索,只听轰的一声,他们感到头上被什么东西压了过来。胖哥喊了一声:“不好,塌方了!”说着就把正在愣神儿的才子一把拽到自己的身体下面。才子感到胖哥的身体暖暖地压在自己的身上,但就是动弹不得。喊胖哥,胖哥说,才……子……你要……话没说完,胖哥就没了声音。才子想把胖哥挪一下,可周围都是煤,呼吸也困难,一会儿的功夫,才子也晕过去了。

当才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矿上的医院里,觉得浑身特别沉重,像一块石头压在上面,怎么也动不了。他是因为井下二十多个小时的缺氧,使他的肢体不听使唤了。这时,他一点点地回忆着在井下发生的一切。他一下子想起了胖哥,他喊着,胖哥,胖哥。护士走过来看他醒过来了,叫道,李医生,三号床的醒来了。李医生走到才子的床边,对护士说,帮他动动胳膊和腿,看看怎样。护士握着才子的胳膊,辅助他往上抬,他觉得很沉,但还是抬起了,又辅助他的腿,腿也动了动。李医生看了看说,估计不会有后遗症,恢复一段时间吧。才子问护士,赵明贵他怎样,在哪个房间?我要去看看。护士说,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吧。

才子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也不知躺了多久,他醒来动动腿,能下地了,身子沉点儿,支撑着起来了。他看护士不在,就歪歪斜斜地走出了病房。这时,在另一个房间里有女人哭声。才子推开门,只见胖嫂伏在用白布盖着的一个人的身上哭成了泪人。才子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推门进去掀开白布一看,是胖哥。他使出最大的力气喊着,胖哥!胖哥!但此时胖哥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回答任何人的呼唤了。嫂子,胖哥他?胖嫂看到才子醒来,就一把拽住才子的手说,你胖哥他被救上来就没气了,怎么也没抢救回来。才子啊,你哥他扔下我们娘俩就走了。才子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眼泪顺着他清秀且苍白的脸流了下来,喊着胖哥,你咋就这么走了?

那天胖嫂和一些家属听说出事了,就都赶到矿井边。一个个女人的脸上都挂着泪,心也像被埋在井里一样的沉,不错眼珠地盯着矿井口,哭喊着自己丈夫的名字。矿领导怕万一当场有的家属受不了,就都让上车拉到矿会议室等着,可家属们都不肯上车。

营救人员用了十多个小时才把他们这个班的二十名矿工全部找到。在营救时发现胖哥的头上有一根木头压着。当时胖哥紧紧地搂着才子,像父亲护着自己的孩子,才子只有微弱的呼吸。

出殡那天,胖嫂整个人都变得呆滞了,双手抱着棺木不肯松手,不哭也不说话。才子守在一边,虚弱的身体似一棵风中的稻草,镜片后的眼睛红红的。他知道,是胖哥救了他的命啊!大家一起把三个在矿难中死去的矿工尸体掩埋在森林里。这三座坟茔上的土,是被亲人和朋友的泪给打湿的。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告别了他们依恋的世界。

这次矿难发生,矿上追查原因,李平说每天都去检查,把发现的问题都一一解决了。其实说这话时,李平的心里一点也不安。因为他知道,那次胖哥他们说的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导致事故的发生。矿领导为了逃脱责任,也没深追究,给遇难的在矿工家属一些补助费,还答应逐步给家属安排适当的工作。至于啥时安排,还得等。

胖哥在时,胖嫂从没劈过一块烧柴,也没挑过一次水,可现在胖嫂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的事都得自己去做。胖嫂去挑水,沉重的辘轳在胖嫂的手中像坠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摇半天才能缠一圈。马上就要把水摇上来了,冻得如镜面一样的井沿,使胖嫂一下子滑倒了,辘轳像疯了一样反转着,辘轳的把一下子打在了胖嫂的头上。胖嫂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就不知道什么了。等胖嫂醒来看见才子守在她身边。胖嫂说,你怎么在这儿?才子说,我路过这儿看见你倒在井沿,头也被打破了口子,就把你背回来了。胖嫂不好意思地说,G86E3#幸亏遇上你,不然我得在井沿冻成冰人了。

自那以后,才子就隔两天来帮胖嫂把水缸挑满水,把烧柴劈一大堆。这些被闲着没事的李拖拉鞋看见了。

等才子又来时,李拖拉鞋就从板障子缝儿向外看,还叫来了邻居王喜的媳妇。李拖拉鞋对王喜的媳妇说,你看,这胖娘们儿,男人刚死几天就和小白脸勾搭上了。听说那个小白脸还是个小伙子呢。王喜的媳妇说,我说胖嫂这些天咋不出屋了呢,还把门关紧紧的,这小伙子可让她给糟蹋了。这胖娘们儿就是招风。你看董三一看见她就跟没魂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没事就坐在后窗台向她家望。这胖娘们儿,死了一个胖哥,找了两个。李拖拉鞋说,你知道是两个,不知道的,还说不准几个。看好自己家的老爷们儿吧,要是让她瞄着,就回不来了。王喜的媳妇拿白眼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胖嫂在去小卖店买肥皂时,有个售货员对胖嫂说,哎呀胖嫂,你咋自己来买东西呀,让那小白脸帮你买不就成了。胖嫂听这话里有话,就回那人一句,该用时就用,你要用他还不见得去呢。那人一听没趣地闭上了嘴。

才子知道这次矿难是不应发生的,那个李技术员根本没把他们的安全放在心上,才子想告发他。一天,才子下班就去了矿长的办公室。矿长正伸着懒腰,让他办公室的女秘书给沏茶呢。才子说,矿长是我,我叫白俊文。关于那次矿难,我有话要说。矿长说,那件事都处理完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你也没受多大的伤。才子说,不是我不满意,是那死去的三名矿工,他们不该……矿长听了心里一震,想,这小子要给我捅篓子啊,就用缓和的口气说,这事我再调查调查。小伙子,等以后有机会,我得提拔提拔你。

才子走出矿长室,心里老觉得这矿难的事处理得有些不明白,该撤职的李技术员,只是给记个大过,负责安全的副矿长只是做个检查。才子想,我不能让胖哥他们三个白送命。

大家传才子和胖嫂的风言风语,让才子心里很是矛盾。他一个男人倒不怕,就怕给胖嫂带来伤害,所以,才子就很少去胖嫂那里了。那些嚼舌头的人见胖嫂自己挑水,就说,胖嫂,咋不让人帮着挑水?

经这些嚼舌头的人一提醒,胖嫂确实觉得才子有十多天没来了。胖嫂知道,人家一个没结婚的小伙子,不来就不来吧,跟我背这黑锅谁也不愿意。想到这儿,胖嫂的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些。

一直惦记胖嫂的董三,一到晚上就想胖嫂。胖嫂平时就反感董三那色迷迷的眼睛,胖哥没了,胖嫂就更防备他了。那天,天色有些黑了,胖嫂出门抱烧柴准备早上用。一个黑影闪进来,胖嫂警觉地问,谁?董三诡秘地回答,别怕,胖嫂,是我,来给你壮胆来了。胖嫂一听是他,气愤地说,你快走,我可不用你壮胆。董三也没理会胖嫂的话,上前抱住胖嫂,嘴里叨咕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可就浪费了。胖嫂挣扎着说,你个混蛋,看你胖哥不在你就来欺负我。董三说,胖嫂,那小白脸都行,我不比小白脸强?挑水劈柴的事今后我包了。胖嫂的两只手一起被董三抱住了,胖嫂就用头撞董三的胸。董三说,胖嫂你这一身的肉,动起来还直颤呢。这时,东院的小云推门出来,听见动静,就问,胖嫂,咋的了?遇到黑瞎子了?胖嫂大声喊,是黑瞎子。董三一听,松手猫着腰跑出门外。等小云把张贵叫出来,董三也跑没影了。胖嫂坐在地上像一摊泥一样。张贵还问,那黑瞎子跑了吗?

胖嫂这时又想起了胖哥,胖嫂眼泪又流了出来。

才子去了区里的煤炭指挥部,把矿难的事跟领导汇报了。其实才子也不是为了报复谁,只是想让矿里对安全重视,避免再有不该发生的事,同时也让那被矿难夺去生命的三个兄弟死得瞑目。区里的领导说,我们调查清楚后,会给你个答复。才子从区里回来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矿难过去一年多了。才子只要看到胖嫂,心中就有一种愧疚和责任感,胖哥要不是为了护着他,也许不会遇难,他的这条命是胖哥给的。

才子回来后正赶上是白班,也没去看胖嫂。等上夜班时,才子下班洗个澡,到食堂吃完早饭就赶来了。才子大概有二十多天没来了。才子见到胖嫂说,嫂子我……我这段时间……胖嫂说,我知道你有事,你就安心忙你的吧。嫂子你不知道我……胖嫂说,我咋不知道,嫂子理解,改天嫂子也帮你张罗张罗。嫂子,你说哪去了。其实才子做的事,没人知道。

胖嫂由于心里老想着胖哥,每天饭菜也吃不多少,后来终于躺在了炕上,发烧四十来度,迷迷糊糊的,让孩子吃点剩饭上学去了。孩子们就在李老师家里上课,一共就五六个孩子。孩子走了,胖嫂就蒙着大被躺着,还觉得冷。

才子来看胖嫂。问,嫂子,咋还没起床啊?胖嫂一听才子来了,掀开被的一角,露出烧得通红的脸说,不太舒服,觉得浑身都冷呢。才子把手搭在胖嫂的额头一拭,呀,嫂子,你这是发烧了。家里有药么?胖嫂指着箱盖上的一个纸盒说,看那里有没有管退烧的药。才子拿来药盒把药倒在炕上,看见有几片扑热息痛。才子拿来水和药递给胖嫂。胖嫂支撑着起来把药吃了,接着就又躺下了。心里觉得热乎乎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才子看到胖嫂流泪了,就问,嫂子,你哪儿还不舒服?胖嫂说,兄弟,我没事,你要是忙就别往这儿跑了。才子说,那我可真走了。胖嫂说,我没事,你回去吧。才子迈出了胖嫂的家门。胖嫂想,人家一个大小伙子,老来照顾我,还引起人们的流言蜚语,可不能因为我耽搁人家的婚事。

才子到小卖店买了一瓶猪肉罐头和青菜,又回到胖嫂家。胖嫂纳闷地说,你没走啊?才子回答,我走了,走到小卖店就回来了。

才子洗手开始做饭,把在家跟母亲学做菜的手艺拿了出来,做了个猪肉罐头炖白菜粉条,凉拌菠菜,蒸了盆鸡蛋羹,切了盘咸菜,把发的饼拿来在锅里热了热,煮点小米粥。等才子把饭菜摆在桌上时,孩子也放学了。进门就喊,妈妈,我饿了。胖嫂听见儿子回来了,就说,儿子,快洗洗手,你白叔叔把饭都做好了。孩子高兴地说,噢,太好了,可以吃热乎饭了。

胖嫂起来,才子把洗手的盆端来,让胖嫂就在炕上洗手不用下地了。胖嫂不好意思地看着才子说,兄弟,让你这么伺候我,我……才子打断胖嫂下面的话说,嫂子你说啥呢,今后跟我就别见外了。

胖嫂端起饭碗吃着才子做的几个小菜,心里一热,眼睛又湿润了。孩子边吃边说,白叔叔,我想天天吃你做的饭,比妈妈做的好吃。才子听孩子这么一说,就说,你要是喜欢啊,叔叔就天天给你和你妈做好吃的。孩子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胖嫂对孩子说,你白叔叔有他自己的事,你别缠着他。

孩子吃饱跑出去玩儿了。才子说,嫂子你多吃点儿病就好了,说着才子就往胖嫂的碗里夹菜,胖嫂那双目光望着才子,既有感激又有一种柔情。

胖嫂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你别老往这跑了。听说别人给你介绍个对象,多跟人家在一起唠唠嗑。我这儿也没啥活儿了,烧柴你给劈了那么大一堆,够烧几个月的了。火墙子也掏完灰了。你就对自己的事上上心,也老大不小的了。一个大男人没个女人也不成,也该成家,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才子听了说,嫂子,我的事你不用费心,别人给介绍的那个我给回绝了,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谱。相中哪个大姑娘了别不好意思,等我给你搭个桥。胖嫂说。才子忙说,嫂子,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才子说完,脸红红地,对胖嫂说,我得回去了。嫂子,你别忘了吃药。明天我来看你。

才子的女友亚玲回去后,家里就再没让她回来遭罪。不到半年的工夫,亚玲的父母就托人给亚玲找个对象,逼着亚玲和那个她不爱的人结婚了。

才子从胖嫂那儿回来,打开箱子,翻出曾经给亚玲写的诗,自己念着:

站在月夜

看你朦胧的娇容

站在阳光下

看你光明剔透的身影

站在你心里

听你激动的心音

……

从没有过的心动

从没有过的激情

就在这一刻

在彼此的凝望中

……

刚握住就消失的手

已做空中的飞蝶

……

才子把这些亚玲走后写给她的诗一遍遍地读着,才子的眼泪流了出来。这分感情似乎已经是隔世的情感,就在亚玲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注定结束了,所有对亚玲的爱都被车轮辗得粉碎。才子收到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只有几个字,亚玲告诉才子自己已经结婚了。才子划一根火柴,把一沓诗稿燃掉。燃起的火如同他的一分感情,消失在袅袅升腾起的烟雾中。

当才子把初恋伤痛完全卸掉时,他迈着从没有过的轻松的步子向胖嫂家走去。

才子买了些孩子喜欢吃的上海饼干,还给胖嫂买了七尺花布。胖嫂看见这花布问,才子,你都给人家买花布了,也不领来让我看看。才子望着胖嫂那张红润的脸,心里的血直往上涌,他说,嫂子我……胖嫂看他脸红红的,说话还结结巴巴的,就说,别不好意思,喜欢人家你就主动点儿,紧着追就能追到,女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哪天你把她叫过来我给你们做点儿菜,我也认识认识。才子说,嫂子,不用介绍,我心中这个对象你和她特别熟,只要你同意,她就同意了。胖嫂问,我认识?她还听我的?胖嫂说,只要是我认识,我当然同意。才子说,那就一言为定。胖嫂心里嘀咕,问才子,这人是谁啊?才子说,你会知道的。这时,孩子放学回来了。才子到院子里把烧柴抱到屋里。

才子帮着胖嫂做饭,嘴里还哼着“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歌声……”

胖嫂说,才子,我可是第一回听你哼小曲,真是人有喜事精神爽啊。才子说,那当然。

胖嫂看才子这么高兴,就给才子烫了壶酒,让才子喝着。才子说,嫂子,你也倒上一杯,陪我喝点儿,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胖嫂说,大喜日子?才子你别再喝了,都说醉话了。才子说,嫂子,我没醉,今天咱们尽尽兴,好好喝一场。胖嫂哈哈笑道,等你尽兴了,还不把我喝多了。嫂子,多就多一回,难得!

才子与胖嫂喝着。孩子吃完饭在外面玩到天黑回来了,就吵着让妈妈把被铺上。跑了一天的孩子,也累了,躺下一会儿的工夫就睡着了。

才子在给胖嫂倒酒的时候,看见胖嫂如藕一样的胳膊和细嫩的手,不由得把胖嫂的手握住。胖嫂的手一抖。胖嫂欲把手抽出来,可看似书生的手,此时却是那样的有力。胖嫂的手在才子的手中,才子感到这手软软的。他要握住这手,不能让这柔嫩的手受罪。

才子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胖嫂。胖嫂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这时,胖嫂的一张脸像青春少女般的羞涩,还带有成熟女性的柔媚和稳重。才子的目光变得火辣辣的,直把胖嫂烤得像冒火一样。

才子把那块花布拿来,蒙在胖嫂的头上。

责任编辑 阿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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