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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曹家峪(外一题)

2009-04-13许志琪

北极光 2009年1期
关键词:鸡们大哥

许志琪

三上曹家峪,都跟成武大哥有关。

我小的时候叫他成武大哥。

他寄住在我家里,我家在乡下一所中学院子里。成武大哥在这所中学念一年级,而他家所在的曹家峪远在山里,距这所中学有六十多里路程。他和我的长兄是同班同学,又是要好的朋友,长兄回家述说了成武大哥走读的难处,母亲就让他把行李搬到我家里来了。

1964年的夏天,学校里放了暑假,成武大哥要回家帮助父母做些农活儿,邀我跟他一道去曹家峪,让我看看山里的景色,他说那山里还有圆枣树,结的圆枣吃到嘴里比糖还甜,这就打动了少年的我。

成武大哥骑着一辆破旧不堪的白山牌自行车,没有后货架,我就忍着屁股挨硌的痛,坐在车把后面的大梁上。听自行车吱呀作响,而成武大哥一双脚穿着带补丁的鞋,蹬着蛮要力气的车子,汗水无数次滴落在我的背上。山路漫长,坡陡岭大,直到日暮时分,才远远望见曹家峪淡淡的炊烟。

成武大哥家的三间草屋落在一处山窝窝里,东面是我们来时走过的官道,西边是一带怪石嶙峋的大山横亘着,看上去仿佛是路的尽头。大叔大婶很热情,大婶忙忙地打水让我洗脸,拿出从山上采来的圆枣让我尝,转身又去灶间烧火做饭。大叔则张罗着去邻居家,希望能借一点儿肉回来。那个夜晚,山窝里静悄悄的,只有旷野里的草虫在唧唧地唱。我和大哥坐在院子里的碾盘上,讲着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故事,数着天上的星星。这一切,便是曹家峪给我的第一记忆,是这个农民家庭给我的第一记忆。

中学毕业以后,成武大哥的父母再也拿不出钱来让他继续念书,他回到曹家峪那个山窝里,和父母一起匍匐在垅亩之间。我念完了高中(那时已经没有大学可考),有幸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岗位。一晃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再见面,只是有一次从我的长兄那里得知,成武大哥已经娶妻,而且有了一个儿子。

1977年晚秋的一天,成武大哥突然托人给我捎了信来,说“无论如何你也要到我家里来一趟,有件天大的事你得帮个忙”。好在这时曹家峪已经通了公共汽车,我便于翌日前往。山间路旁的闲花野草虽然还在生生不息,但几经秋霜,那色彩已经暗淡了许多。生产队果园里的苹果又瘦又小,稀稀落落的挂在枝头。来到成武大哥家门前,见原本还算整齐的河卵石堆砌的低矮院墙已经多处颓塌下去,墙根下几株葵花已经成熟,但主人还没有采摘它。一只山羊拴在院子里的木桩上,咩咩地叫着。我心里一阵酸楚,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家里的景况却这般寥落。当天晚上,成武大哥杀了家里惟一的那只羊。他说:这也不全是为了你,家里的苞谷只够吃三天了,杀只羊也能多捱几日,等队里分了新粮就好了。提及要我帮忙的事,大哥长叹了一声,告诉我:你嫂子前年春天患了病,整日里总头晕。这个月头上生产队长派工,叫她跟车拉粮,装车时从车上摔了下来,右胳膊骨折了。找队长,队长说是她自己干活儿不小心摔的,不管。现在已经借了一千多元医疗费了,这可让我一家怎么办啊!

同情,气愤。我说成武大哥,曹家峪公社的社长我熟悉,我给你写一封信,把情况如实说明了,你去找他公断。

半个月后,成武大哥高兴地来到我家里。告诉我说,那天他去公社,社长给圆满地解决了问题,中午,还留他在公社食堂吃了一顿饭,他很感激。我说是啊,基层也有清官,再遇到什么难处,别泄气就是了。

2007年五•一这天,我揣着请柬再上曹家峪,去参加成武大哥的儿子的婚礼。到了门前,见大哥家的三间草屋已经翻新盖了五间亮堂堂的瓦房,房头的苞谷楼子里挂满了结成簇的玉米、高粱。高宅大院的农家景象,已非昔日可比。院子里满是贺喜的乡邻。大叔大婶忙着照顾客人,嫂子的头上还插着一枚红花,喜盈盈的。成武大哥忙拽着我往堂屋里坐。他穿着皮鞋,夹克衫,腰上别着手机。我问他几时用上手机的?他笑着说有几年了,如今曹家峪用这玩艺儿的人不少,我平时在山上放羊,有时羊走丢了,也好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你嫂子羊回没回去。

那天,成武大哥特意请了田、张两位长辈邻居跟我坐在一桌喝酒拉家常。田老汉说,如今联产承包了,农民山上有柞蚕,果树,山下有水稻,玉米,差不多家家养牛养羊,牛羊多了,还可以寄养在专业户那里,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张老汉说,这还不算,如今农民种地免了税,孩子上学免了费,看病有了互助医疗,真是样样顺心啊!从他们的言谈中,我分明看到农村改革的春风给曹家峪带来了生机,分明看到了世世代代辛勤耕作的农民融入现代社会生活的喜悦。我频频举杯,祝成武大哥和他的乡邻们的幸福道路越走越宽广。

天敌

我步行在以一处农场为背景的田园风光里。

这是大兴安岭的南麓,大子羊山怀抱中的一个绿色的山坳。夏日的阳光斜照下来,暖暖的,后背上像挂了一块儿电热煲。此时,豆棵正在挺腰挂荚,麦芒也尖锐了,土豆田是一片粉白色的花海。一条溪带闪着碎银般的光亮向柳湾飘动,岸上的茅柳结成翠绿的堤,枝叶挽着枝叶,一同耐着僻野的寂静。远处有几点黑或黄的动物,在甸上徜徉着,想必是一时闲歇起来的马牛,在享受着芳草的香甜。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阵鸡叫声——不是一两只鸡的独叫,而是群鸡的呐喊;也不是喜悦的欢呼,而是愤怒的狂喝,听来如将士叫阵。循声近前,只见一块旧日脱谷场般的旷地上,闲弃着一辆胶轮马车,马车的后辕上拴着一条结实的铁链,长约一米有余。铁链的另一端,锁着一只雄纠纠的黑褐色的鹰,其双目寒光逼人。张翅之间,能看见它胁下斑驳的灰毛,而两翅展幅均在一.五米左右。就在这鹰的四周,围着大约几十只壮鸡,黑的,白的,红的,花的,公鸡,母鸡,都有,它们已经跟这鹰斗红了眼,一齐喊叫着,形成声势,声东击西,在叫声中,不时有勇猛之鸡拿捏准火候飞身鹰背一通狠啄!我来看时,这鹰的后背上已经被啄光了羽毛,现出片片血红。

这场面,真是我有生以来首次领教。鹰,历来是鸡之天敌,莫说是在咫尺,就是低空的一片乌云,鸡也会疑成鹰的影子而吓得躲进草丛。而今日之鸡,何来如此勇气?虽然鸡们成群,群而生威,但品类使然,哪堪鹰之一击!难道鸡们也知鹰为锁链所缚而不能自由搏击么?或者,此鹰乃病鹰,或被缚之先已为猎器所伤,因此而折扣了勇力?然个中原委,鸡们又如何能识?也许,鸡们日常总在鹰的威胁之下,早有怨愤而无法一泄,如今,终于鹰落尘埃,得以共讨之。然而,如果此刻将铁索从鹰足解下,鸡们还敢群起而攻否?想今日之事,由近处看,其发端必在鸡而不在鹰,鹰缚于车辕而无法主动寻鸡滋事;由远处看,其责又在鹰而不在鸡,鹰素喜捕鸡为餐,宿怨久结,而一旦结怨,虽弱禽也恨意难平矣。

有人牵着一匹马走来了。套上马车,赶着,牵着鹰,不知往何处去。而这时,仍有几只猛鸡,在徐徐滚动的车轮上跳跃着站立不下,像舞台上踩圈子的杂技演员似的。

抬头仰望,一代青山巍峨,似在说着什么。

我无语。

责任编辑 周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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