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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女性形象的文学史意义

2009-04-13章新利

文教资料 2009年35期
关键词:男权流浪小说

章新利

摘要:从文学史的意义角度反思流浪女性形象,首先要做的是为现代小说观察女性的男权话语祛魅,然后才能深入思考这些流浪女性形象对于现代女性走向独立解放之路的启示。

关键词:现代小说流浪女性形象男权话语独立解放

中国现代文学从“五四”时期开始,就有一种“出走冲动”。“出走”人物有男性也有女性形象,叙事的中心在于反映作者的精神漂泊和思想痛苦,所以这一时期的性别差别不大,正与“五四”文学最典型的特征相照应:“人的发现”。之所以出现一些女性流浪者形象,只是因为五四先驱已经意识到了女性身上所承受的更加沉重的传统和社会压力。而倔强如鲁迅的“过客”、苦闷如郁达夫的“零余人”,都与西方传统意义上的流浪汉小说不同。西方传统的流浪汉小说往往以主人公游历各地生活的多样性、情节曲折性和趣味性为主,而中国“五四”时期小说主人公的流浪则凸显了主人公的思考者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作者本人的思考,所以常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出现。这就使得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批“流浪的”女性显出了思考者的本能。如“或人”和子君们,只是她们由于所处的时代的局限,心理上有着太多传统的阴影,所以小说都以忧郁、哀怨为主色调,那些在家外面彷徨的女性还生活在传统与现代的过渡地带。直到莎菲女士的出现,才真正改变了这种状况,流浪不再是权宜之计。而成了一种生存状态。这表明现代女性生命意识的张扬。茅盾让在大革命失败后理想幻灭的章秋柳流浪到十里洋场,放纵于物欲,而最终让她在友人的死亡面前清醒过来重新振作。这暗示着男性在设计女性归宿时“宏大叙事”的潜意识。从艾芜笔下的野猫子、“新感觉派”小说中一连串放纵欲望的城市女性,张爱玲塑造的自流苏、霓喜们,直到《饥饿的郭素娥》,可以发现这两种女性意识思考方式都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延续,构成了现代小说中一道独特的“流浪女”景观。

如果说流浪是这个世界的永恒命运,那么女性的流浪就是因为女性对长期被边缘化的社会地位的重新审视而有了更加值得思考的文化内涵。男性以女性的流浪为素材展开故事,并不意味着现代中国的男性知识分子都像西方的浪漫主义者那样以流浪为充满诗意的归宿,他们的写作潜在地继承了中国古代文学的“游子”主题,又因为受到鲁迅“过客”意象的影响而染上了一些现代色彩。所以,从文学史的意义角度反思流浪女性形象,首先要做的是为现代小说观察女性的男权话语祛魅,然后才能深入思考这些流浪女性形象对于现代女性走向独立解放之路的启示。

一、从性别视角的差异为现代小说观察女性的男权话语祛魅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地上。……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这番话为我们解读现代小说中流浪女性身上的男权话语阴影提供了人口。如果说女性的流浪是探询人之生存意义和价值的一种方式,那么现代小说中的流浪女性形象往往成了投射男性生命意志和理想的镜子。作家们在涉及生命强力、自由这些具有普泛意味的话题时,往往忽视了女性特殊的性别身份和性别意识,从而显示出男权话语无所不在的影响。

“一个精神世界远比一个被肉眼所见的具象的世界广阔无边,从而也更难把握得多,在这个精神世界里,人永在漂浮状态中,人们带着对家的记忆,希望在这个世界里也能有个家,然而,这个家却永不能出现,永不能具体。”曹文轩的这些话虽然是针对二十世纪末现代化的工业文明对人的精神家园的冲击,产生的信仰的精神危机,从而审视生命,是人们对生存意识和生命观照的慨叹而发,却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移用于“现代”文学阶段的小说家们的心理。就像有的研究者在比较中西方对漂泊母题的处理方式时发现:“中国文学注重于表现漂泊过程中的精神活动”,而不像西方文学那样“比较注重揭示漂泊过程中生命本身的活动”。这种表现自然有着比较明显的“男性”特征:“自我的横溢才华、高远志向与生存条件匮乏的强烈反差,使得这些漂泊者们不能不把原因归咎于社会的不公与腐败。所以,对社会不公的诅咒是漂泊母题文学不时发出的激愤之声。而漂泊者的漂泊不息恰恰是他们不愿与腐败社会同流合污的必然结果。”

男性作家笔下的流浪女性形象,除了显示男性的社会主导地位及担当能力和气魄之外。还有什么价值呢?他们认为,她们的堕落是不公正的社会造成的,由此,这个社会是应受到批判和否定的,于是救赎者和被救赎者的角色就被派定了。她们是值得同情的,作家在叙事中给予了她们足够的同情甚至哀矜,所以同情者和被同情者的角色也自然地划分好了。也自然地奠定好了女性在文学史上被天生同情的角色地位。只有莎菲反抗的绝叫让时人们惊异,然而,她声单力孤,如孤鸿哀鸣,在众多的批判家那里和文学史著上,她也是社会的牺牲品,不足以改写女性的社会历史地位,这个社会的话语权还没有掌握在女性手里,而当“男性”和“女性”这样的字眼被频频使用时,固然可以说人们已经意识到了性别平等对于现代社会的重要性,但是两性之间的畛域并没有消失。换句话说,男权话语的的魅影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而这也就是重新思考现代小说中流浪女性形象的意义之所在,无论作家创作这些人物形象的初衷如何,她们已经成为折射现代女性“被看”、“被叙述”的一个象征。不仅男性作家,就连女性作家也无法彻底摆脱男权话语的困扰:丁玲在建国后写出了《杜晚香》,作品中杜晚香这个从故乡漂泊到关外的女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已经显示出初步的女性独立地位和自我意识,丁玲自己也对这篇小说津津乐道。然而,作家张爱玲对于女性对物质的追逐给予了很大的理解,自己却不得不为情、为经济所困而寄身于胡兰成、赖雅……

现代小说中的这些流浪女性形象,浪迹于不同男人身体的享乐,借助于这些道德沦丧的男人的猥亵眼光和意识,也许能够部分地找回在公众伦理中被抹去的个体存在,所以无论是章秋柳、曼英还是葛薇龙、白流苏,都不是迷恋男人,而是迷恋于被男人追逐和欣赏(哪怕充满了淫猥的想象),这其实是一种自恋,以身体为武器,对抗这个充满了压迫和歧视的世界。这样的流浪不可能通向独立解放之路,而只能更深地堕入男权社会的传统陷阱。她们能够成为批判男权意识的镜子,却不能真正解救自己。准确地说,她们变成了批判男权社会使男性自我升华的助力器。一方面使得男性借助于这些形象进行着批判社会的努力,另一方面则强化了男性对社会命运和前途的承担能力,哪怕是被不公正社会迫人流浪境地的女性,在这样的小说叙事里,仍然是处于社会理想的对立面,她们是作为与丑恶社会现实的同一物而存在的。

二、现代小说中的流浪女性形象对于女性独立解放的意义

现代小说中流浪的男性和女性有着一点根本的不同。那就是这些男性的流浪往往是出于精神需要,他们并不太留意物质的困窘状况,即使迫于贫病而漂泊四方也

多是应合着“苦难即诗意”的男性心理,骨子里通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自我陶醉。而女性进入流浪生活则面临着更多的也更难以承受的经济压力,除了梦珂、莎菲等富有“五四”文学浪漫精神的女性形象之外,现代小说中的流浪女性几乎都是为“穷”所困而不是为“情”所困的,三十年代后这种情况非常明显。这应该与社会教育与人们观察女性生存状态的视角和思维渐趋于理智有关。

女性的流浪都是不得已的,萧红是为反抗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离家后在哈尔滨流浪时却和家庭包办的未婚夫同居,遭其玩弄、遗弃。对此,刘思谦从女性艰难生存的角度给予了充满深情的解释:出走的萧红获得了自由,可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而外面的世界又如此严酷,渴望庇护以逃脱孤独,况且她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当她成为知名作家,经济独立,对男性仍是依顺、忍让、委曲求全,刘思谦认为是由于强大的父权社会、男性中心及其意识形态塑造了萧红的归属意识和依赖意识,自由是孤独的,但幼年即失爱的萧红承受不起这份孤独,而要逃避孤独就要安于依附和屈辱,这是萧红终身都没能走出的阴影。

所以现代女性即使选择了流浪的生存方式,也仍然渴望着某种现实归宿,而不能达到哲学意义上的在流浪中自由生存的境界,这既因为强大的社会传统对于女性社会角色的规定,又与现代中国女性的“女性意识”未完全独立的确立有关。由此更验证了广为人知的论断:“女人是被造出来的。”现代女性的独立自由既包含了精神的独立,又要求同时具备其他相应的社会条件,诸如经济独立能力,宽容的社会氛围。最核心的应该是女性维持自我意识的生命韧力。恩格斯早就说过:“家是女性被派定的归宿,同时也是牢笼,将她与世界隔绝,蛰居于被动、驯服的无自我意识的状态。”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和现代教育的普及(比起封建时代有一定进步的普及),为女性走出家的樊笼争取独立自由提供了一定的社会前提,但情感不是生命的唯一依托,正因为那么多的作家作品特别重视流浪女性的情感需要,才使得张爱玲笔下那些把情感置于物质之下的流浪女性形象,具有了更多值得品味的内涵。当然这并不是在肯定这些人物,而是要深入思考张爱玲对女性物质生存合理性的认同。如果一味张扬女性情感独立的旗帜,那么这“情感”要么成为空中楼阁,要么就是一个陷阱。张洁的《方舟》和八十年代后文学中“寻找男子汉”的冲动,已经从侧面给出了回答。

萧红的命运是现代流浪女性(小说中和现实中)的一个缩影:她在哈尔滨街头流浪时与父亲不期而遇,从父亲阴冷的目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于是,穿着一件蓝士林布大衫,空着手坐着拉白菜的马车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流浪给了女性一次摆脱束缚获得独立自由的机会,也同时设下了丧失自我的陷阱。物质生活的匮乏常常会导致精神生活的痛苦,完全生活在精神里的女性应该不属于现代;而面对物质丰富精神匮乏的生活,女性必然也会感到难耐。这是一种两难抉择。不过笔者在本文的结尾仍然要重提老话:精神独立才是真正的独立,而女性的独立解放之路必须在争取物质满足即经济独立的前提之外,努力丰富自己的生命体验,以尊严和无依附的情感滋润生命和生活。

参考文献:

[1]米兰·昆德拉著,许钧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65.

[2]曹文轩.论近二十年来文学中的流浪情结[J].文学评论。2002,(4).

[3]谭桂林.论中国现代文学的漂泊母题[J].中国社会科学,1998,(2).

[4]河村昌子.民国时期的女子教育状况与巴金的《寒夜》[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2).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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