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尼的手
2009-04-10李小三
李小三
多年以后,我想起苏寒,依稀还记得他的手,握着画笔的手有漂亮的骨架,纤长干净,偶尔粘着颜料,像是哀默生长在皮肤上的花。
那时候, 我留短发,穿格子上衣,背着墨绿色的画夹在斑驳的树影里穿行,像极一个孤单的男孩子。我热烈地迷恋菲尼,那个孤单的画家大概是恶魔缠身的人,决绝地抗拒任何人的靠近。他的画也被浓稠的荒凉统治,独自哀伤。
美术教室有明亮的阳光照在白色的石膏雕像上,地板的绿漆褪去露出原木的本质。一同在那里学画的,还有朴朴和苏寒。
苏寒几乎不说话,眼神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苍白单薄,清瘦的轮廓显出刀刻的尖削,纤细得宛如女子。朴朴说:“阿芷,我喜欢苏寒。”
朴朴把指甲涂成冰蓝色,荧荧晃得我的眼有些迷离,她轻轻叩我的画架,低声说着女孩子的心事。她喜欢站在苏寒身后,拿一支4B的碳笔画黑白色的苏寒。朴朴把这些素描钉成画册,用淡紫色的斜纹布包好。那些素描越来越多,画册越来越厚,内容永远只是那个单薄少年的背影——苏寒。
我和苏寒几乎不曾说过话,偶尔从纸上的色彩世界里抬头,我斜斜倚在窗前发呆。苏寒站在有阳光的地方,蹙着眉描摹他心中的景致。他的画有安静的色彩,画布上绚烂出令人惊叹的流转光华。周围的空气忽然有了水样的清澈,轻灵得仿佛苏寒随时要从时空中淡出。
有一次放学,我留在美术教室赶几幅素描作业,画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窗外只有一片寂静的沁凉。意外地,苏寒还未走。他拿着画笔难以自拔。面前的画有流动的色彩,掺杂着清冷与虚空,红色浓艳得像一株罂粟,湛蓝碧绿又像浸透在最深的海底。
我的脚步惊扰了他,他回过头来看我。月光过滤去一切颜色,连他的手指也像结了一层霜。
“你的画,”我看向他的眼睛,“和菲尼的画一样寂寞。”
苏寒的嘴角浅浅上扬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其实,他很适合笑。
高三,艺术类专业课提前四个月考试。我和朴朴奔忙起来。我报了十三所学校,背着画板和颜料在各个大学里行色匆匆。那时苏寒已经接到意大利一所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月后,我几近虚脱地回到学校,他已经走了。
朴朴抱着腿蜷缩在美术教室的角落,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抬起头,双目红肿。她说:“阿芷,他走了。”沉默。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手伸进抽屉时却触到异物。一本画册,封面是深蓝色的暗纹布,扉页有两个清瘦的字“苏寒”。
我把苏寒的画册和朴朴那本淡紫色画册放在一起,朴朴抱着画册终于哭出声来。
高考后,我收到朴朴的包裹,拆开,深蓝色的画册应声而落。翻开来看,忧伤忽而像细白的雪飘飘散散,零落到纸上。纸上画的分明是我。厚厚一本画册,满满画的都是我,短发,格子上衣,眼神抗拒,像极一个孤单的男孩子。于是整个暑假,我都躲在家里看电影《情书》,一遍一遍地看,然后泪眼婆娑。
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想起苏寒,他的脸在支离破碎的回忆里愈来愈模糊,却一直记得他的手,纤长的手指苍白得像结了一层霜。月华静静流了一地,我把手伸向窗外,广袤的夜空被五指分成一片一片。
只盼月光,再也不要冰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