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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

2009-04-09仲维柯

金山 2009年3期
关键词:大脚娃儿暖意

仲维柯

女人呼了一下男人,男人动了动。女人似乎感到了男人的大脚有了些暖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还在不停地下着,风依然没有停歇。

女人裹上围巾到灶上给男人煎药。

男人病倒那会儿,女人刚刚过门,到今儿也快一年了。连女人都记不清已煎了多少草药,可丈夫的病依然不见好,且更加消瘦。听到男人一阵又一阵地咳,女人的心比这天还凉。

几味中药在砂锅中沸腾着,发出嗤嗤的响声,空气中便弥漫了一种怪怪的药味。

女人的心也开始蒸腾——

那年,女人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文化的她在区上教“妇女识字班”。

一天,在区上负责“土改”的爹找到了她。

“你爹革命了大半辈子,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没有丝毫的愧疚,可……可……”

女儿疑惑地看着语无伦次的爹。

“小南庄你王贵叔家,定的是地主成分,我亲自签的字!……”

王贵叔,女儿再熟悉不过了,那可是爹的大恩人。一九四七年解放军北撤的时候,爹受了伤,就被安排在王贵叔家疗治。后来,“还乡团”大肆搜捕解放军伤员,王贵叔一家冒着杀头的危险,花了一顷多地上下打点才总算保住了爹。

“有恩还不等报,俺就……闺女,就委屈你……”

第二年,女人就嫁给了地主王贵病殃殃的独生儿子。

沸腾的药液把壶盖顶得啪啪作响,女人也被唤回了现实。这时,堂屋里男人的咳嗽声似乎更响了。

当女人把一碗滚烫的药端回堂屋时,公公婆婆已坐在了男人床前。

“闺女,明儿俺就请人用车拉着娃儿到区上,让你们俩离婚!再不能让这病秧子拖累你了。”公公说。

女人一声不语,只是一勺一勺轻轻喂着男人药——自从男人病重以来,她很少言语。

“闺女,娃儿没几天待头了,你可不能担这恶名声(乡人大多相信男人死是女人克的)啊,还是趁早离吧。”婆婆说。

女人给男人喂完了药,又给公公婆婆倒上茶水,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守着男人。

屋子里除了男人的咳嗽就是老人的叹息,女人早已习惯了这阵阵痛苦善良的双重节奏。

老人走时,雪已经停了,可风依然猛烈刮着。

给男人又换了回热水袋,女人也该休息了。

在床小被子少的穷苦年代里,两人在一床休息往往是通腿而眠的。女人把衣服脱下,轻轻盖在了男人那一边,这才钻进藏有男人一双瘦瘦大脚的冰冷被窝。

病魔把男人折磨成了一架嶙峋瘦骨,肌肤所触,给人一种瘆瘆的痛痛的感觉,好在女人早已习惯了。

女人把男人那双冰冷的大脚紧紧搂在胸前,用心暖着——男人的大脚宛若两块历尽久寒的坚冰,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女人最后把贴身兜肚也脱了下来,可那双脚还是铁一样冰冷。

女人呼了一下男人,男人动了动。女人似乎感到了男人的大脚有了些暖意。

劳累了一天的女人搂着男人那双冰冷的大脚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她梦见了健健康康的男人、笑得特开心的爹、夸她懂事的娘、对她千恩万谢的公公婆婆……

夜里,风吹开了房门,女人依然甜甜地睡着。

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男人早已咽了气;他娶了还不到一年的新娘正紧紧搂着一双早已僵硬了的大脚,甜甜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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