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天堂
2009-04-08李兵
李 兵
芦花开得正盛,一穗穗一簇簇紫红的花穗儿,莲蓬勃勃地从青绿的叶丛中喷溅而出,在半空汇成一道彩色的流云,拽着曲曲弯弯的河水飘然而去。
“(口格)!”翅影一闪,一只蓝羽棕腹红脚的翠鸟翅膀一收,稳稳地落在斜斜飘出水面的芦杆上,把花穗儿乐得一蹦一跳,惹得近处的两只黑水鸡嗖嗖地游过来,在它们身后很快划出两道幽幽发亮的水痕。
抢在前头的黑水鸡快活地扭动着脖子,不时把头嘟嘟嘟地探进水里。“扑!”地一声,跟在后面的黑水鸡猛地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眨眼间,水花一闪,黑水鸡嗖地钻出水面,扭头望着落在后面的伙伴,黑晶晶的眼珠儿闪啊闪的。
啪啪啪!平滑的水面上陡地溅起一道白亮亮的水花。一只搧着翅膀的黑水鸡踩着水追了上来,黑色的翅影呼地一扬,“哗——”地落在前头两只黑水鸡中间,飞起的水花溅向芦杆上的翠鸟。
“(口格)!”翠鸟双翅一展腾地飞起,一个倒旋掠过黑水鸡的头顶:“(口格)(口格)(口格)!”抛下一串笑声,向着河岔的尽头飞去。
“咔嚓!咔嚓!”摄影发烧友老纪只顾捕捉镜头,大半个身子已探出船外,把我们乘坐的电动小船压得侧向一边。“莫急,莫急,船小人不能往外探!”把着舵盘的张伯鬓角缀着几点白发,黑红的脸膛溢满笑,忙不迭地提醒说,“这片湿地两千多公顷,够你们慢慢拍的喽。”正说着小船已拐进碧森森的红树林中。
重重叠叠缀满绿叶的枝条,从空中垂挂下来,像一层层浓绿深翠的珠帘,把水面掩映得忽宽忽窄,忽隐忽现。风吹来,一绺绺的枝条袅袅地拂过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细密密的涟漪,把夕阳的余晖捣成簇簇的碎银。
“扑!啪——”突然一道白光从树丛中闪出,一双大如葵扇的雪亮亮的翅膀掠过船头,一搧一搧地飞向河心。啪!啪!啪!又有几双翅影追了上去。很快串成一道银线,时而贴着水面,时而盘上树梢,越飘越远,渐渐幻成一抹轻烟,若有若无地融化在绿树碧水间。
“太美了,简直是一行诗!”老纪把相机移开眼睛,赞叹着说。声音未落,那头已有人叫起来:“看——那才是一幅画呢!”
透过疏疏的叶隙,但见粼粼的波光中,浮起小山一样团团簇簇的树冠儿。青翠翠的叶丛中绽放着一朵朵一片片晶莹洁白的花儿,靓影儿落在水里,晃成一缕缕银白的光波,满河闪闪烁烁。
突然临水的大片花儿哗地被风刮起,散到半空,飘飘闪闪,原来是一扇扇白色的翅膀哪!它们成扇形地飘掠着,一个回旋又像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地洒向万绿丛中。这头刚落下,那头又有鸟群飞起,在林梢上空盘着绕着,像飘飘袅袅的孤烟……
船儿无声地滑行着,越来越密的枝叶很快把眼前的画面遮没了。老纪急得直嚷:“哎呀,还没拍好呢!”
“嗬嗬!”张伯笑了:“咱保护区不说留鸟,光来过冬的候鸟就十多万,拍得完么!”
正说着,天空出现密密麻麻的一群黑点,像正在撒开的一张天网,急速地从我们头顶掠过。老纪兴奋地叫道:
“呀,鸟归林了!”
“不,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呢。这是群野鸭,被老鹰追着哪。”张伯眯着眼说。
“这里老鹰多吗?”
“不多,就那么三只。”
“哎呀,那还留着它?”
张伯眼里闪着柔光,轻轻地摇摇头:“嘿嘿,湿地里还有蛇、老鼠,它们都是鸟的天敌呢。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方为大自然么。”
“也是,也是。”老纪连点着头。
“唉,其实鹰呀。蛇呀,鼠呀,都不可怕。”张伯叹了一声,无奈地说:“人啊,不断地围垦、毁林、猎杀……连水和空气都让人污染了。这世上还有几块是鸟儿安身立命的净土啊!”
“咱南沙湿地保护区可算一块啰。”老纪眨着眼。自我安慰说。
张伯额头的褶皱微微地颤动着:“唉,人哪。要是连鸟儿都包容不了,又怎能包容人自己呢?”
我心里一沉,望着树丛中不时闪动的翅影陷入了沉思。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隐进云层中,天空变得灰灰暗暗,从云隙中透出来的几抹桔红,把远近的红树林映得忽明忽暗。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张伯兴奋地叫道:
“你们看——那就是白琵鹭,国家二级保护鸟类。”
顺着张伯手指的方向望去,十几只白羽黑腿的鹭鸟正在浅滩上飞掠戏耍:有的高扬起双翅,长腿一屈,嘎地腾空而起:有的双翅奋力向下一搧,箭似地掠过水面:正在觅食的扭头向着空中:“干嘛!干嘛?”旁边的伙伴啪啪啪地拍着翅膀,一阵急跑,猛地跃向空中:正在空中低旋的,一个急转又嘎嘎地落下来。一时间水花飞跳。翅影翩跹,水上水下银光忽闪,宛若婷婷白荷在风中婀娜摇曳。
远处的水面上,星星点点地栖息着大大小小的灰鹭。一群觅食的小灰鹭正向白琵鹭戏耍的方向走来。它们不时地拍打着翅膀,一会把头嘟嘟嘟地伸进水里,一会忽左忽右地踏着舞步,忽地又齐唰唰把头举向空中。
原来一群白鹳正向它们头上飞过,白色的翅影投映在水里,像一盏盏炽白飞闪的天灯,又像旋动滑行的飞碟,变幻着迷人的光影。
“太美了,真是鸟的天堂呀!”老纪咔嚓嚓地按着快门,激动的说。
张伯笑了:“可惜天堂太小喽。”
“不是说要把保护区再扩大么?”
“是啊,可再大也大不过人的心哪!”张伯点点头又摇摇头,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说:“啥时候人哪——心里都有一个天堂就好喽。”
我心里一震,似觉有一波波的热浪在往上涌。张伯眯眼望着远方,宽宽的前额像有缕缕金光在滚动。原来太阳已从云层中露了出来,像一枚熟透的柿子,悬挂在红树林的梢头,红通通的倒影把河水染成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人啊,船啊,全被映得金灿灿。
“你们听,鸟归林了!”张伯兴奋的轻轻地叫了起来。
我急忙仰起头,可半天也不见一星半点翅影。唉,许是张伯对鸟儿太上心了,我心里正嘀咕着。突然桔红的天幕上,隐约闪出三五个白点。还没看清又有白点浮出,三三两两,似闪闪烁烁的星星。渐渐那星光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到了半空终于化成一双双翅影,拽着金红的霞光。飘飘荡荡盘绕而下。
嘎嘎嘎!一时间满天翅影翻飞:或盘旋;或飞掠:或滑行……闪动的翅影不时从张伯的脸上、身上飘过,他眼梢的鱼尾纹快乐地颤动着。霞光中他稳稳地把着舵盘,生怕惊扰鸟儿似的,让船儿轻轻地向前滑行。
波光中无数的翅影在飞掠聚拢。一搧一搧。把细细的波纹搧成一片片、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张伯笑了,咧开的嘴唇快乐地喻动着。我知道他胸中正飞翔着万千翅影,那是他最美的天堂啊!
落日的余晖把张伯的身影投映在水里,和纷飞的翅影叠印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翅影,哪是张伯的身影。光影、翅影、水影交织成一片,闪烁烁、光灿灿,不断地涌动着,变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