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丹医家张觉人

李豫川

在四川当代中医名家中，张觉人先生是一位颇有影响的人物。他自号觉因老人，字梦禅，清光绪十六年(1890)二月出生于四川省广安县东岳乡。少年迭遭不幸，9岁丧父，13岁丧母，孤苦伶仃的他，只得跟随伯父张义泰学习中医。

光绪三十二年，16岁的张觉人拜倪静庵为师，专习中医外科。倪静庵是一位神秘人物，常独自一人到人迹罕至的深山旷野或荒园萧寺中去炼丹(因炼丹场所最忌讳喧嚣和污秽，否则易“走丹”)，一去数日始归。张觉人聪慧勤快，见师父用丹药为人治病，疗效如神，态度又很和蔼，因此对倪静庵十分尊敬恭顺。慢慢地，张觉人从师父口中了解到，金丹之术本是古代道家中人欲通过炼制和服用金丹，达到长生久视，甚至白日飞升的一种炼制药物的方术，客观上却为我国古代药物学和化学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中国古代传统医学有一流派就叫“丹道医家”，简称“丹医”，多攻外科。他们多属道家，行踪诡秘，鲜为人知。丹医专用秘传丹药为人治病，有钱人随便给酬，贫苦人则分文不取，称为“布外功”。该派戒律极严，每代只传授一人。倪静庵把自己学到的一些丹药秘方传授给了张觉人，并告诉他，当今最有学问的南派丹道医家，首推贵州平越福泉山高真观老道廖复阳。

宣统三年(1911)，他只身一人，跋涉千山万水，到福泉山高真观拜廖复阳为师。当时廖氏已年逾九旬，早已不再收徒弟，因感张觉人千里寻师之诚，破例收其为关门弟子。张氏在廖老道门下，潜心苦学丹道医术，终于得到了廖师真传——“玄门四大丹”。

这“玄门四大丹”，是全真道龙门派为人治病常用的主要丹药，即(一)乾坤一气丹，主要用于治疗已溃或未溃的各种疮疡，(二)金龟下海丹，主治坏死组织、多年溃疡、顽固瘘管、痈疽疔毒等；(三)混元丹，既可内服，亦可外用，可治三十多种疾病，(四)毒龙丹，适应病症范围甚广，疗效颇佳；可治内科疾病160余种，妇科疾病20余种，儿科疾病30余种，外科疾病20余种。张觉人使用这些珍贵秘方，在此后70年的岁月里，取得了十分显著的疗效。许多外科危重病人经其治疗后，无不应手而愈。

1912年，22岁的张觉人来到重庆，在熊克武任师长的四川陆军第五师当军医。其时军阀混战，兵戈扰攘，而他受佛、道影响颇深，不堪目睹战场上杀戮掠夺、你死我活的惨状，遂萌出家避世之念。翌年，他离开军医院，入峨眉山剃度为僧。峨眉山不仅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而且据北宋张君房《云笈七签》等古籍记载，也是道教第七洞天，民国初年尚有少量道士。张觉人在蛾眉山研读了大量佛、道经籍，尤其对道教巨著——《道藏》中的炼丹术部分，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反复的实践。

1914年，张觉人决心以丹道济世惠民，乃还俗下山，先后在重庆、上海等地悬壶行医，以善治肺痨和瘰疬闻名于世，时人谓之“虚痨专家”。在沪期间，他还拜师于“仙学”大师陈撄宁门下。

1922年，张觉人先后到杭州葛岭、广东罗浮山、四川彭县(今彭州市)葛仙山、丹景山，重庆合川铜梁洞唐代闾丘道士炼丹处等地考察古代炼丹遗址。在铜梁期间，张还师事银道源先生。银师直承清中叶李涵虚西派，号道源(由于李涵虚不是正式全真教徒，银又学全真道龙门派，号合宗)。张觉人长年累月出入名山大川，拜师聆教，识药尝味，精通药理药性，采集了许多名贵的药材。他还经常亲自炼丹造药，除前已述外，还炼有“九转还魂丹”、“紫金丹”、“济世仙丹”、“全生归命丹”、“观音膏”、“海王膏”等等。此时的他，已十分熟悉外丹之术与医药之道。

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中央卫生委员会通过了《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引起了全国中医药界的强烈反对。39岁的张觉人与同仁一起奋力抗争。3月，他被推选为四川省代表，参加了在上海召开的“全国医药团体代表大会”，向国民政府提出抗议，要求保存和发展祖国传统医学。

1931年，张觉人从上海回到成都开业行医，并继续进行丹医、丹药的研究。

张觉人为扩大中医药的影响不遗余力，他是国内多种中医药刊物的支持者和发行人。《华西医药杂志》即得到张觉人的大力支持。他又与余律笙、文琢之在成都创办了《医声通讯》。他长期研究与实践的结晶——《外科十三方考》，在《华西医药杂志》上连载，引起了中医外科界的极大重视。

《外科十三方》是中医外科的著名方剂，载有中医外科的十三种方药的制法、用法和主治病症。但此方长期散落在民间，被民间医生视为枕中鸿宝而秘不外传。据说该书系由清乾隆时期的名医张云航首辑而成，故又称《张氏外科十三方》。张氏在乾隆年间曾执掌太医院，于江西龙虎山遇道士吕某而得书中所载之方。该书一直由张氏家族世代单传，至道光、咸丰时期才逐渐由其亲戚传至外人。然百余年来历代医家对这些方剂秘而不宣，社会上只有抄本流传。而且这些抄本来路各异，真假难辨，使人如堕云里雾中。民国二十五年(1936)，在民间访求此书已达十余年之久的张觉人偶于重庆一旧书肆中寻得咸丰五年(1855)的《外科十三方》完整抄本一册，立即以重金购回。次年除夕，张氏又在成都古旧书店里购得蓬莱山樵的《集验方》一部，末卷亦附有《外科十三方》，但所附之方残缺不全，实际上仅数方而已。惟其首方“中九丸”却较完整，可与旧抄本及历年师友授受之各种抄本相印证。这“中九丸”是长期流传于我国西南地区民间医生中的一个秘方，对治疗骨关节结核、瘰疬、梅毒等难治之症有特效。张觉人先后拜访了七位使用“中九丸”的外科医师，得到的方法和配药都各不相同。张觉人通过多方考证和无数次的临床实践，终于获得了疗效满意的“中九丸”配方，目前有人正尝试用此药治疗癌症。张觉人的《外科十三方考》对中医外科方剂学作出了重要贡献，被誉为“研究中医外科疗法的重要文献”。1949年，《外科十三方考》由《华西医药杂志》社印行专册。1955年经过修订，由上海千顷堂书局正式出版发行。张觉人在《自序》中说：“予今老矣，深恐此三十年苦心搜求之济世良方随吾身以湮没，故特就所知及临床实验之心得，考而表彰之；并将各方书中与十三方有关之方摘录于后，以资参证。俾我国民间之外科疗法得以大放光明于现代，则余愿足矣!”

1956年，张觉人调到成都市卫生局中医科工作。翌年调成都市中医院，担任外科临床工作。1959年调成都中医学校任教，负责讲授外科学、中药学、方剂学等课程。他兴趣广泛，对道家气功、中草药及现代化学都有深入的研究。从1956年到1966年，他先后在《中医杂志》、《上海中医杂志》、《广东中医》等刊物上发表了《玉真散对破伤风的疗效》、《蟾酥丸的研究》、《油浸白果治疗肺结核》、《白玉丹治瘰疬》、《马前子的临床运用》、《灵药秘方注释》等论文。并为成都中医学校主编了《外科学

讲义》、《方剂学讲义》、《本草学讲义》等内部教材。其撰写的《五禽气功》(易筋经)1965年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1972年，82岁高龄的张觉人退休，但他壮心未已，以惊人的决心和毅力从事毕生经验的整理总结工作。他除继续在国内重要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外，还用十年之功，不分寒暑，精心撰写他的代表作——《中国炼丹术与丹药》。该书近十万字，分上、下两篇。上篇精湛地概述了中国炼丹术从创立到发展的历史，详细地介绍了古代文献特别是《道藏》中有关炼丹术的珍贵记载，系统地讲解了炼丹临炉的基本知识和技术要领，说明中国医用丹药是从古代炼丹家的“金丹术”衍化而来。下篇是全书的重点，他无私地公开了大半生搜集来的丹药中最有效、最常用的三十个秘方、验方，并详细地说明了使用这些丹药的方法和注意事项。人品高洁的张觉人在这本书的“前言”里坦露心声——“我要象蚕吐丝一样，把最后一根丝都吐出来献给人民。”他早年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玄门四大丹”，也在这本书里全部贡献了出来。凡闻之者，无不为之感动!

1981年6月，《中国炼丹术与丹药》一书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至今已重印四次，印数达三万五千册，仍供不应求，不少人将此书奉为秘本。

中国炼丹术可说是中国目前最为神秘的学术，为医学和“仙学”所共享。但历代帝王服之，多有致死之后果，少有得益者。前人分析：一则药假，为江湖术士所造。二则得效后恣意放纵，以至于亡。三则有的药需有清净功夫的人方可服用。以上三说可概括全部原因。张觉人善用丹药已如前述，然亦得“仙学”之诀。他青年时期负笈上海，亲炙陈撄宁大师，想必亦曾见炉火盛事，可惜据其师弟张义尚先生(1910－2001年，重庆忠县人，与张觉人同为银道源之徒)《九十自述》所言：“觉人生平于丹书无所不读，然学而不行，至八十七岁时(1977年)，下肢浮肿，神识渐昏，方悔过去之事，然已晚矣!”亦是仙家憾事，足可为后人戒!

1981年11月7日，德高望重的张觉人先生走完了光明磊落的人生旅程，在成都安详辞世，终年91岁。

2001年12月，《四川省志·人物志》为张觉人先生立传。

如今，有的医生把自己救死扶伤的崇高职业当成了赚取昧心钱的工具，不择手段地坑骗病人。患者看一个简单的感冒就要花上五、六百元。明明可以用便宜药就能治好的小病，却偏偏开出一大堆高价药，以便吃回扣。不给红包，动手术就不负责任，让病人流很多的血……。与这些人格卑劣的“医生”相比，张觉人先生的磊落人品，就显得更加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