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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解释的限度和有效性

2009-04-07张良丛

文艺评论 2009年1期
关键词:意图语境意义

张良丛

作为对意义解释的理论,解释学已经成为当代社会科学、艺术哲学、语言哲学和文学批评的中心话语。由解释的中心作为区分,解释学也形成了作者中心论、读者中心论和文本中心论等不同的形式。在文学解释学方面,意大利的作家、文学理论家艾柯与普通解释学的方向不同,独辟小径,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文本解释理论。艾柯。对文本的看法主要是提出开放性这个概念,由此出发他强调了解释者的主体性的发挥。但他并没有走向读者决定论。而是关注了文本解释的限度,这就是文本中心论。

一、文本的开放性

艾柯并没有使用文本这个概念,他的作品的概念其实和文本是同义的。艾柯对待文学文本的基本看法。体现在《开放的作品》这部著作中。在这本书中,艾柯提出了“开放的作品”这一概念。用来指称当代文学艺术作品发生的新的变化以及人们看待文学作品应该具有的新的观念。

西方当代文学艺术出现一种新的趋向:在创作中,故意给接受者留下发挥的余地,让接受者发挥主体性。音乐作品中。演奏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理解作曲者的说明。同时必须对作品的艺术表现形式进行真正的干预,自己决定一些音符持续时间的长短。例如卡尔海因茨·施托克豪森的《钢琴曲第十一》、卢恰诺·贝里奥的《长笛独奏变奏曲》和皮埃尔·布莱的《第三钢琴奏鸣曲》等作品,作曲家都不是以确定的、封闭的形式来组织作品,而是以多种可能性的组织方式,从而给演奏者留下了发挥的可能性,使作品在一定的方向之内再生。文学上,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作品,乔伊斯的作品等现代派文学都显示出了这一倾向。艾柯正是在总结这一倾向的基础上提出了作品的开放性这一理论命题的。所谓开放的作品,一是指,“一件艺术作品,其形式是完成了的,在它的完整的、经过周密考虑的组织形式上是封闭的,尽管这样,它同时又是开放的,是可能以千百种不同的方式来看待和解释的,不可能是只有一种解读,不可能没有替代变换。对作品的每一次欣赏都是一种解释,都是一种演绎,因为每次欣赏它时。它都以一种特殊的前景再生了。”这里艾柯直接指出了文学作品存在着确定性和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指的就是文学作品的开放性。开放性的存在就使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主体作用发挥出来了,对不确定性的补充和完善,形成差异性的解读。另一种是形式上没有形成完整的结构,需要接受重新加以创造,从而形成不同的形式。对于这两种形式,后面我们还要进一步论述。

艾柯对开放性的作品做了两大类的命名:“运动的结构”和“在其中运动的结构”。“运动的结构”指的是“能够显现出在自然法则之下无法实现的出人意料的多种多样的结构,所以我们可以称之为‘运动中的作品。”也就是说,艺术作品不是以静止的、固定不变的样态出现,而是运动的。能够在接受者面前呈现出多种多样,永远变幻不定的新面貌。这种作品数量是非常少的,它最终把创造的任务交给了接受者、欣赏者。根据接受者的意愿。从而形成不同的状态。例如。考尔德的《活动的装置》,布鲁诺·程纳里的《可活动的绘画》都是接受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外在的环境形成作品的呈现样态。在文学作品中,马拉美的《书》这本著作是个典型。这本书马拉美倾其一生都在写作,但并没有完成。虽然如此,但是这本书的意义重大,诗人试图给诗歌确立一种明确的准则:“一本书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最多它只是装做这样。”④读者可以自己随意排列,形成不同的诗歌。艾柯所说的“运动中的结构”。这类作品并没有形成潮流,但是它对当代人的经验增加了有益的启示,即确立一种“共同生存的协调的、具体的联系。”⑤这种价值取向,也反映了艾柯对于当代人的生存状况的关注。

“在其中运动的结构”指的是一般的、普通的作品的开放性的结构。也就是说,在形式上和组织结构上是作者已完成的作品,但是作品本身并没有封闭,也没有穷尽内在的意义,需要我们读者参与其中,从而演绎出不同的意思。此种意义上的开放性,在当代已经不成为什么问题了。在哲学解释学和接受美学中,这已经成为共识。读者在作品的不确定性中,进行解释活动,即读者在作品确定性的结构中的不确定性中运动,来完善作品。而不是重新创造出新的作品。

这一点上,艾柯与极端的接受理论不同,他在强调读者主体性的同时。又给出了一定的限制。他把文本概括为两种成分主观成分和客观成分。客观成分是艺术家提供的原材料。而读者解读出的意义则属于文本主观成分。主观成分要受制于客观成分,所以文本意义解释的这种无限性并不是自由的、随意的,而是有其前提的,受到文本客观性的限制。“作者向欣赏者提供的是有待完成的作品……作品完成后依然是它的作品。而不是别的另一部作品,尽管这一形式是别人以一种作者本人并不完全可以预见到的方式组织完成。”在这种意义上,艾柯可以说调和了解释学历史上的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的观点,使主观成分和客观成分形成了一种新的关系。

二、文本意图和过度诠释

文本的意义由什么决定?我们如何解释文本的意义?对于这个问题,理论家做出了不同的答案。卡勒在《文学理论入门》中提出,文本的意义有意图(作者)、文本、语境和读者四个要素组成。“关于这四个要素的论证本身就表明意义是非常复杂的,难以表述的。”这四个要素中,其中语境作为文学解释涉及到的基本的因素普遍存在于各种解释学中,而其他三个要素在成为不同的解释传统所依赖的支柱。形成不同的解释学形态。艾柯在《诠释与过度诠释》中也提出,解释活动有三种意图:作者意图、诠释者意图和文本意图。这三种意图的概括,其实也就是三种解释学传统的概括。

我们首先来看作者意图的解释学。这种解释学认为,文本的形成是作者建构的,解释的目的就是发现和重新还原作者的意图。早期的解释学,就是坚持这种作者中心论。圣经注释学是通过文本语义学和考古学分析,使读者理解其中隐含的上帝的旨意。施莱尔马赫的普遍解释学的理论基础依然是作者中心。他主张,解释的目标就是通过还原作者的语境以此来理解和阐发文本意义。狄尔泰则接续了施莱尔马赫的解释传统,从生命哲学的角度,进一步论证了读者解释能够还原作者原意的哲学基础,即作者和读者的生命共同性,因此,读者可以借助体验来还原作者蕴含到文本中的意义。可以说,在海德格尔之前的方法论解释学,都是把解释学当作一种接近、还原作者原意的方法来建构的。指向的核心是作者原意。但是读者作为一个个体性的存在。在解读作品、还原把握作者原意时,其个性色彩必然会在解释过程中体现出来。作者中心论严重这个事实的存在,必然为后来的理论发展奠定了基础。

海德格尔实现了解释学的本体转换,“不再是一种神学的、或哲学的、注释学的方法,甚至不是精神科学的方法。而是一种对存在的、具体的、特殊情景的、历史的、语言的和动态的此在的昭示性理解。一种关于在显现中、显现出来的事物的初始观念的现象学。”海德

格尔的解释学是一种本体论解释学。解释不再是方法,而是一种对此在的显现。在解释活动中,读者就是此在。因此,在海德格尔其实已经隐含了解释学的读者转向。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进一步发展了读者中心论。并使之系统化。他提出阅读活动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是在承认读者历史性(重要的表现形式是“先入之见”)的合法性的基础上。作者和读者两种视野不断融合的过程中。实现文本意义的创生和更新。伽达默尔强调说,“本文的意义超越它的作者,这并不是暂时的,而是永远如此的。因此,理解不只是一种复制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在接受美学那里,读者的中心地位更是走向了一个高峰,甚至文学史就是读者的历史。读者本身的期待视野这样一个心理图式,构成解释的前提,文本意义的创生完全成为读者本身的创造。

对于读者中心地位的过于强调,而忽视文本自身的客观性,艾柯提出了批评。在《开放性的作品》发表之后,他发现一种趋向,“在最近几十年文学研究发展进程中,诠释者的权利被强调得有点过火了。对于文学作品的开放性阅读必须从作品文本出发,因此,它会受到文本的制约”。“换言之,我们研究的实际上是文本的权利和诠释者权利的辩证关系。”由此,我们看出艾柯的解释学是具有辩证倾向的。他以文本为核心,同时又注意到文本是开放的,是一种文本中心的解释学。

这种文本解释理论在当代并不孤单,法国解释学家利科尔就坚持这种主张。利科尔认为先前的解释学在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上,往往偏执一端,都是不妥当的。文本是沟通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桥梁,解释学应该把文本视为解释的中心,主张文本中心论。利科尔所说的文本指的是“由书写所固定下来的任何话语。”利科尔是从文字中心主义出发的。主张文本与口语的不同,具有永恒性、简化性和不确定性。因此,在作者和文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解释学的距离。作者原意不同于文本意义。由此,文本的理解,作者和读者没有共同的语境,作者和读者的对话关系由待定的语境决定。文本语境的变化导致意义的不确定性。这就使读者的作用展现出来。但是利科尔并没有由此走向读者中心论。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文本世界”。解释的目的不是揭示文本后的意图,“而是展示文本面前的世界,那么真正的自我理解正如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想说的,乃是某种可以由‘文本的内容所找寻的东西。与文本世界的关系取代了作者的主观性关系,同时读者的主观性问题也被取代了。”在文本中心论中,文本世界自成体系,作者和读者的主观性问题都消融了,解释的目的就是要达到文本世界的彰显。文本中心论虽然也注意到了读者的主观性,但是它更加强调文本自身的客观性对于解释活动的制约。

艾柯的文本中心论思想的提出是为了对抗读者对于文本意义的过度解释。认为“作者意图非常难以发现,且常常与文本的解释无关”。而读者的意图则过于强调个人需要,易形成过度诠释。艾柯着重反驳了过度诠释的问题。他考察了历史上的“神秘主义符指论”。这种神秘主义的解释的基础是“建立在天人之间、宏观宇宙与微观宇宙具有相互感应这一基础上。宇宙感应的观念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两个层面上都依赖于相互感应的双方之间所存在的那种或明或暗的相似性。”因为此种相似性过于宽泛、灵活,所以在解释的过程中必然产生随意性,甚至形成了根本就不存在文本的原意这种观念。由此,文本的诠释走得过远形成了过度诠释。这种诠释艾柯将之称为“妄想狂式的诠释”。这种诠释的方式应该加以防范,清醒的合理的诠释才是应该提倡的。因此,艾柯提出了文本的诠释的限度和有效性的问题。

艾柯将文学活动中的两个主体——作者和读者区分为:标准作者、标准读者和经验作者、经验读者。因为文本意图是解释的核心,但是“文本意图并不能从文本表面直接看出来……文本的意图只是读者在自己的位置上推测出来的。”标准读者其实就是文本意图的体现者。能穷尽文本所有的可能性。掌握了文本世界的所有意义。标准作者则是标准读者勾勒出来的,亦即能够创造出所有文本意义的作者。这个标准的读者与接受美学的“隐含的读者”不同,“隐含的读者”是能够体现出作者意图的概念。而标准的读者则是一个几乎等同于文本意义的完整体,也就是文本意图的再现。这个读者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是理想化的。而经验的读者和作者则是阅读活动中实际存在的,也就是他们创造了文本和解释文本意义。在解释活动中,和经验读者打交道的是标准的读者,经验的读者的最后的归宿就是标准的读者,是由无数的经验读者的无数次解释活动,最后靠近标准读者。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有效的解释范围就在标准的读者内部。那么经验的读者如何靠近标准读者?艾柯在文本标准之外又进一步深入,挺出一条文本的连贯性的标准。即“对一个文本某一部分的诠释如果为同一文本的其他部分证实的话,它就是可以接受的。如果不能,则舍弃。”这只不过是解释学循环原则的运用。“同时对于经验作者也应该加以排斥……当文本不是面对某一特定的接受者,而是面对一个读者群时,作者会明白,其文本诠释的标准将不是他或者她本人的意图。而是相互作用的许多标准的复杂综合体,包括读者及读者掌握语言的能力……即这种语言所产生的文化成规以及从读者的角度出发对文本进行诠释的全部历史。”这里艾柯其实涉及到了语境的闸题,即读者的阅读还受制于社会历史性。这个问题其实就是解释学的解释的历史性问题。

由此,我们看到,艾柯的解释学理论是以文本作为解释的基础和核心。读者阐发出来的文本意义如果有文本依据则是有效的解释,如果超越了这个限度,便成了过度解释。标准读者和经验读者。文本和解释是相互依赖的,相互制约的。

三、解释限度和有效性

解释学在处理文本意义的阐释问题,遇到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哪种解释是正确的,有效的?有效的解释是不是唯一的?解释的决定性要素是什么?

解释活动所面临的对象是一个由语言构造起来的文本,文本源于作者。但是文本创造出来就已经作为既定的事实存在了。不再受制于作者。而形成一个历史的存在,和不同时代的读者形成了一定的相互作用关系。也即是说解释活动它会随着语境的不同,解释主体的不同而发生变化。这里,我们看到理解是一个历史性的东西,也就是说解释具有历史性。这个前提是当代哲学解释学提出的一个关键的命题。之前的传统解释理论,否定解释的历史性,只是肯定作者意图的存在是意义产生的根源。解释的历史性的提出,首先使我们认识到文本意义的解释是一个无限的过程,它随着历史的延伸而不断的生成,这就形成了解释的无限性和开放性。同时解释的历史性也使我们看到作为此在的读者具有局限性,读者总是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用某种先在的思想、情感、观念去理解作品,那么他的解释本身也是具有历史局限性的。也就是说。读者的每一次解释都不过是解释的无限性的一个有机的构成部分,永远无法

穷尽作品的意义。我们要获得唯一的、客观正确的和最终的解释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种解释的历史性的提出就对解释的有效性提出了挑战。那么我们面对这种话语语境,怎么来看待解释的有效性?

要对这个问题有一个较为正确的理解。我们有必要对文本意义的来源做一下考察。关于文本意义的来源,不外是前面提到的四种因素:作者、文本、读者和语境。在解释学理论中,这四种要素作为意义来源的说法都有其传统。现在我们综合来看以前的看法都是有其缺点的,文本的意义其实来源于四者构成的有机整体中。

首先,作者意图是文本意义来源。传统的解释学主张文本是作者意图的表达。解释就是要还原作者原意。这种解释学的取向在当代解释学遭到了否定。极端地甚至否定了文本原意的存在。客观地讲,作者作为文本的创造者。其本身的意图必然存在于文本中,是文本意义的一个有机的构成部分。虽然不可能完全还原作者的原意,但是作者意图明显制约了文本生成的样态和特点,也间接制约了解释者的意义解释的走向。当代美国解释学家赫什就提出解释的基本对象就是作者的意图,有效的解释就是作者要说的原意,除此之外都是谬误。而且还把作者意图看作是鉴别解释意义正误的标准。当然赫什这些观点的提出是为了对抗“反意图”论者的观点,从而走向了另一种极端。

其次,读者作为解释学主体其在文本意义生成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解释活动从表面上看就是读者和文本之间相互作用的活动。读者的主体性的发挥往往指引了文本意义的走向。读者的解释受到历史性的制约,伽达默尔的“先入之见”,姚斯的“期待视野”都强调读者在进入解释活动之前就已经具有的客观的、先在的理解的前提。这些东西决定了理解个性化和差异性,是合法的。同时历史性也有共同的传统在其中,理解的共识性也体现在读者的阅读活动中。读者的因素必须注意不能走向读者决定一切的极端。

再次,我们再来看文本,文本是解释活动的核心,解释活动的客体,而且作者意图也是体现于其中,它具有意义生成的所有可能性。文学文本作为语言的构成物,语言的自身具有明确性和含混性。这就决定了文本的不确定性和确定性两种成分并存。解释的目标就是在确定性的基础上发掘不确定性的意义。文本应该是解释的首要的制约条件,不管什么样的解释总是从文本出发的。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解释的结果无论如何不同,最后还是哈姆雷特。从这里看,艾柯主张文本意图是制约解释有效性的必要因素,是值得肯定的。

最后,语境对意义的生成也有间接的作用。“语境包括语言规则,作者和读者的背景,以及任何其他能想像出的相关的东西”。语境是不作为显在的因素出现的,它是解释的潜在的因素。读者所处的语境,乃至作者所处的语境,都使文本意义发生不断的变迁。例如《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在中国文化语境中是一个老来俏的、为老不尊的家伙。而到了美国,则成了一个个性解放的典型。其形象的变化发生了有意味的变化。语境使文本意义的变迁有了解释的依据。

由此,我们看来,解释活动所涉及到的四种要素是同时存在于解释活动中,我们必须把这四种因素视为一个统一的整体,从而在整体中思考文本意义的来源。语境是解释活动的场景,伴随着解释活动的始终。包含作者因素的文本是核心,沟通作者和读者。读者是解释的主体,潜在的与作者对话。文本解释活动就是一项在一定语境中读者和文本交互作用的活动。文本意义形成包含两种成分:读者是主观成分,文本是客观成分。在主张发挥读者的主体作用的同时,必须以文本作为验证的最后依据。艾柯提出一个“证伪”的原则,即无法证明何种解释是合理的,准确的,但是可以证明何种解释是错误的,其标准就是文本自身。但是我们这里,对文本的理解与艾柯的不同,文本应该是包括了作者意图的文本。

总之,我们看到文本意义的生成是无限的,解释活动也是无限的,不存在唯一正确的解释,但是存在有效性的解释,这个有效性就是要符合文本自身。与文本无关的解释,就是过度诠释,是应该排斥的。这些因素在艾柯的解释学理论中有着全面的论述。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除了对作者意图的忽略外,艾柯文本解释理论总体上看,是比较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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