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中名词的功能增值现象*

2009-04-05聂鸿雁

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1期

关键词：现代汉语副词程度

聂鸿雁

(1.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22；2.新疆喀什师范学院汉教部,新疆喀什 844006)

一、名词功能增值现象的产生

在实际的言语交际中，名词的语法功能显现出一种增值现象，这种增值现象主要表现在名词和副词结合在一起，受到副词的修饰，这种现象发生在各类名词与各类副词中间。语法研究者都认为这是一种新型的语法现象，最早出现于二三十年代。[1]例如：

(1)这又仿佛太中国气了。(瞿秋白《“矛盾”的继续》)

(2)(他)还始终没有同她生过一次比较友谊的关系。(丁玲《一九三O年春上海》)

(3)顾八奶奶说：“我真是顶悲剧、顶痛苦！”(曹禺《日出》)

但据笔者收集到的语言材料表明，名词的这种功能增值现象早在明清的各种白话文小说中就已经出现了，而且数量不少。例如：

(4)最怜儿女最英雄，才是人中龙凤。(《儿女英雄传·缘起首回》)

(5)众亲戚闻他光景，也都来看他，也有慰谕他的，也有劝勉他的，他一一应接，极其款曲。(《型世言·第十四》)

(6)(这姑娘)十分人才，属马儿的，交新年十五岁……(《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七回》)

在明清白话文小说中，这种现象涉及的名词有指人名词、指物名词、方位名词等，涉及的副词多为程度副词，有“过于、最、极、极其、甚、十分、好、稍”等。

可以看出，名词与副词结合，这种功能增值现象并不是产生于现代的一种新兴的语言现象，早在明清的书面语中，就已经大量出现了程度副词修饰名词的现象。

二、名词功能增值的内部基础

虽然，名词与副词结合，这种功能增值现象存在于各类名词和副词之中，但就目前收集到的语言材料来看，并不是所有的名词都能与副词结合，这还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名词能否与副词相结合，主要受到其语义特征的限制，只有具备了某种语义特征，名词才能顺利地与副词结合，从而获得功能增值。

(一)具有性质义

名词的意义可以分为两种，一类是词的本质意义或初始意义，具体表现为词典上的释义，这种意义是理性的，具有稳固性、概括性的特点。我们称之为概念意义。另一类意义不是词义本身所具有的内容，而是附加在词义之外，具体描述了名词所代表的事物的某一种性状或功能，这种意义受到时代、社会、文化、交际场合、交际对象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因而具有主观性、多变性的特点。我们称之为性质意义。[2]

在一般情况下，人们使用一个名词时，主要是使用它的概括意义，发挥它的指称功能。但在一些特殊的具体语境中，人们为了交际和表达的需要，转而使用名词的性质意义，使名词的指称功能性状化，具有修饰和比喻的作用。由于汉语是一种缺乏内部形态变化的典型的孤立语，要想使一个名词的功能性状化，突显出它的性质意义，达到最佳的表达效果，与程度副词结合可能是最好的办法。[3]

可以性状化的名词主要是一般名词，只要这个名词的性质意义具有个性化、富有特色、有代表性，同时必须为人们所熟知，容易引起人们的联想。具体而言，这类名词有：

1.指人名词：如“官僚、绅士、贵族、小市民、哥们儿”等等。这类词按照一定的社会价值标准和角色标准将人分为不同的类别，不同类别的人，具有不同的属性，这些属性成为不同类人的性质标记，具有区别性作用。人们听到表示这类人的词，便会想到这类人的性质特点。这类名词通过与副词结合，使其原来所隐含的性质标记凸现出来。例如：

(7)克里看上去很贵族，那是因为他一点都不浮躁，一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他都不怎么感兴趣。(光明网2004.1.24)

(8)她好像受过训练一样，很淑女，一点也不像网上她说的不拘小节。(新浪文化2004.3.22)

例(7)表示克里像贵族一样不浮躁、不赶时髦、情趣高雅；例(8)表示她言谈举止很文雅、很有教养。

2.指物名词：这类名词中可以性状化的名词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性质意义可以在具体语言环境中用来比喻某种人或事物的特点。如：“铁、饭桶、草鸡、泡沫、奶油”等等。这些词所表达的概念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人们对其性质意义的认识比较深刻，看到或听到这些词时，会引起基本相同的联想，在交际中，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借用这些名词来比喻其所指称事物的性质。例如：

(9)你的作品太泡沫、太无聊，辜负了你的青春红颜，让我们说你什么好？(麦田《成名的“蜜月”》，《文汇报》1999，3，5)

(10)我们成了“铁哥们儿”，至今仍然很“铁”。(蒋子龙《子午流注》)

例(9)形容作品像泡沫一样空虚、没有价值，不堪一击；例(10)形容我们的关系像铁一样坚不可破。

3.抽象名词：抽象名词是人们对抽象事物特点的概括。它的概念意义和性质意义的界限比较模糊，人们对抽象事物的认识比较一致，与具体名词相比，抽象名词所指的不是有形的实体事物，指称功能较弱，所以抽象名词相对来说更容易性状化，更容易与副词结合。如：“很传统”、“非常艺术”、“太诗情画意”、“不现代派”等等。

4.专有名词：包括地域名词和人名。能够性状化的专有名词必须具有广泛的知名度，它所指的人或事物的某些具体特点必须为人们所普遍了解掌握，不至于在交际中出现解码错误。如“中国的古老和传统”、“上海的繁荣”、“堂吉珂德的理想化”、“林黛玉的多愁善感”、“雷锋的乐于助人”等等，这些名词的性质义都可以引起人们的共鸣。例如：

(11)我觉得，他的面容很中国，很古典，像老派的文人，又像普通的农民家庭里一位耄耋而敦厚的家长。(人民日报2004.5.5)

(12)今秋流行很上海。(《人民日报》海外版2003，18)

(13)朱怀镜说：“你太想多了，一定是昨晚空调开大了，哪有不枯的？好了，别太林妹妹了，花是花，人是人，两不相干。”(王跃文《国画》《当代》1999，1)

如果把例(12)中的“上海”换成“和田”，把例(13)中的“林妹妹”换成“小红”，听的人肯定会不知所云，这个句子也就不成立了。

5.后缀式名词：常见的名词后缀有“式、化、味、气、主义”等等。词缀本身是揭示相关名词性质上共性的一种手段，使名词具有性状化的趋势，但在具体语境中，还是要跟副词结合，才能使这类名词真正性状化。例如“很母性”、“太书呆子气”等等。例如：

(14)她叹息了，轻柔地、很母性地把姚茫揽入自己的怀里。(施叔青《香港的故事》作家出版社，1986)

(15)你这个坦诚、直率的女人不是总被他说成太幼稚、太痴傻、太书呆子气吗？(刘若松《不是“两个人的车站”》，《人民文学》1988，1,)

(二)具有量度义

在名词中方位词和一些抽象名词的语义中隐含着不同程度的量度义，如：“底层、上边、前面、高价、前沿、热门、美味、优势、悲剧”等等。这些名词具有的量度义都是非定量的，它的量度义体现为一个连续不断的区间段，这个区间段具有延展性，界线模糊，不能精确计量。而程度副词中除“最”以外，“很、非常、相当、太”等程度副词的语义特征就是它的模糊性。因此，具有量度义的名词和程度副词的结合就具有可行性，表现出程度上的差异。例如：

(16)这儿还有名家的画，都不能太高价。(王小妮《热的时候》，《特区文学》1994,1，)

此外，还有一些名词本身虽然不具有量度义，但在具体语境中，和程度副词结合后，可以临时获得量度义。例如：

(17)她屋里的一切物品都有领导风度，最大众的地方是床上增添了一个竹子做的痒痒挠儿。(牛伯成《水杯，就在床上》)

(三)具有顺序义

名词具有顺序义是马庆株先生(1991)提出来的[4]，具有顺序义的名词主要有四类：1.绝对时间词。时间词在时间轴上可以是循环往复的，具有封闭性。如“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也可以是持续向前的，具有开放性。如“一天、两天、三天…”。2.衔位名词。例如：“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省长、市长、县长”等等。衔位名词所表示的名词都是成系列的，每个词所表示的人物处于在系列中都有其固定的位置，形成不同的等级。3.年龄名词。如“婴儿、儿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等等。4.绝对处所词。如“上海、天津、北京、河南”等等，这些词所指地点的地理位置不会发生改变，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具有顺序义的名词原本也是指称时间、地点、人物的，他们的顺序义只有在与副词结合后，才会显现出来，从而具有流动性。例如：“已经春天了”、“都大学生了”、“早就镇江了，马上就南京了”。

有些名词本身不具有顺序义，但在具体语境中，可以临时获得顺序义。例如：“刚才李小姐，马上我了。”[5]

(四)具有数量义

名词本身不具有数量义，但可以通过两种途径获得。一种是与数量词结合，如：“两页纸”、“三元钱”。还有一种是在具体语境中名词隐含了数量义。如“光学费，就交了一万。”这里的“光学费”其实指的是“光学费一项”。当名词获得了数量义后，为了对其进行数量上的限制，就必须与范围副词结合。例如“我就三块钱了”、“教室里仅五个同学”。

三、名词功能增值的外部形式

名词本来是用来指称名物的，它的功能之所以能增值，实际上是原本隐藏于名词词义结构中的语义特征凸现了出来，在言语交际中取代指称功能而发挥主要作用。这种隐藏的语义特征必须借助一定的句法形式才能显现出来，这种句法形式对语义特征的显现起到了限制作用，影响着人们的表达理解。

名词与副词结合，是名词功能发生增值的主要句法形式，当名词出现在副词之后，受到副词的修饰，它的某种语义特征就会浮出水面，而原本的指称功能则退居幕后了。名词与副词结合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

(一)程度副词+名词

“程度副词+名词”是副名组合中最为常见的、也是目前学者们研究最多的一种类型。现代汉语中程度副词到底有多少个，从朱德熙《语法讲义》中列举出的16个，[6]到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一书中统计出来的89个，[7]各家学者说法不一。但是“很、最、挺、比较、太、稍微、非常、特别”等这几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副词都是各家所公认的程度副词，也正是这几个程度副词能顺利地与名词发生关系，这几个副词除了“稍微”以外，其他几个在语义上都有强化、加深的趋势。程度副词可以和不同类的名词结合，主要有以下五种：

1.程度副词+抽象名词例如：

(18)马尔代夫很尊严地输掉了这场球，他们输掉的只是身体，仅此而已。(《体育周报》2001.4.30)

(19)张和生则批评电视剧肤浅，编者主观的东西太多，而且审美观念太传统。(梁晴《索坦》《中篇小说选刊》1997，1)

2.程度副词+指人名词例如：

(20)这儿的女孩很女孩。(《广州日报》1997，12，1)

3.程度副词+指物名词例如：

(21)况齐又长得太奶油了一些，这与岑心目中的铮铮硬汉……相去甚远，岑实在不能够喜欢他。(李岩炜，《说不完的故事》)

4.程度副词+专有名词例如：

(22)十分惊诧，女人的直觉为什么总是如此敏锐，尽管此时我已经很“西藏”了。(余纯顺《走出阿里》《小说月报》1996，12)

5.程度副词+方位名词

能和方位名词结合构成副名组合的程度副词有“最”、“顶”、“稍”等。例如：“最左边”、“最底层”、“最前”、“顶上边”、“顶右面”、“稍左”、“稍前”等等。其中“顶”只能和合成方位名词结合，不能说“顶上”、“顶右”。而“稍”只能和单纯方位词结合，不能说“稍左面”、“稍前边”。

6.程度副词+后缀式名词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