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绚及《刘宾客嘉话》考论
2009-04-03王伟
王 伟
摘要:运用文献分析方法,对唐代文学家韦绚生平进行重新考辨,并在此基础上对其著作《刘宾客嘉话》进行深入研究。认为韦绚作为唐中期的文学家,生于798年(德宗贞元十四年),卒于866年(懿宗咸通七年),享年69年。他所著的《刘宾客嘉话》后世以多个版本流传并致错乱,今以唐兰校本最为精善;《刘宾客嘉话》对于保存唐代文史资料、研究刘禹锡文学思想及语录体在唐代的发展均有重要价值。通过以上几个方面研究,以期对中唐文学发展有所补益。
关键词:韦绚生平;成书背景;版本考辨;文学意义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2-0019-04
韦绚是中唐著名文人,与刘禹锡、白居易、元稹、李德裕等人皆有过往。其生平著述大多遗失。今可知者仅《刘宾客嘉话》、《戎幕闲谈》。由于资料的散佚和残缺,20世纪以来,仅有唐兰、罗联添、陶敏、李剑国等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其生平及著述加以研究,但结论多未尽一致。鉴于此,本文将对韦绚生平进行重新考辨,并在此基础上对《刘宾客嘉话》的成书背景、版本流传和文学价值进行深入研究。
一、韦绚生平考辨
韦绚,京兆府人,属京兆韦氏龙门公房韦会一支后裔。其于新旧《唐书》无传,《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和林宝《元和姓纂》亦未见其名。《新唐书·艺文志三》“小说家类”韦绚《刘公嘉话录》一卷注云:“绚字文明,执谊子也,咸通义武军节度使。刘公,禹锡也。”《郡斋读书志》小说类《刘公嘉话录》一卷叙云:“右唐韦绚撰,刘公谓禹锡。绚字文明,执谊子也,成通中为义武节度。幼从学于禹锡,录其话语。”按《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上》“韦氏龙门公房”所载韦执谊四子为:曙;瞳,字宾实,郑州刺史;昶字文明;旭,字就之。并无韦绚在内。但上述四人中因韦昶字文明,与韦绚字同,故陈寅恪先生认为“绚乃昶之改名”今从之。
其生卒年,史元明载,据韦绚《嘉话叙录》云:绚少陆机入洛之三岁,多重耳在外之二年,自襄阳负笈至江陵,孥叶舟,升巫峡,抵白帝城,投谒故兵部尚书、(太子)宾客、中山刘公二十八丈,求在左右学问,是年长庆元年春。这是现存惟一一篇可推考韦绚生年的文字。序文中韦绚自言821年(长庆元年)春由襄阳抵夔州白帝城,但据刘禹锡所撰《夔州谢上表》一文落款所署年月和卞孝萱《刘禹锡年谱》及朱金城《白居易年谱》的考证,刘禹锡于长庆元年冬方受命夔州,且因丁母忧而迟至长庆二年正月才抵夔州任所。故韦绚负笈游学,自襄阳操舟抵夔,实乃822年(长庆二年)春月之事,“元”当为“二”之讹。另,据《晋书》卷五四《陆机传》载:“机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张华。”太康末乃太康十年,即公元289年,时陆机29岁。韦绚自言入川之时少陆机入洛之龄三岁,照此推算,其时当为26岁。又《史记·晋世家》记载,重耳流亡国外十九年。韦绚多重耳在外二年,即为21年。这里是我们考证韦绚生年之关键,但历来对这句话有多种理解。台湾罗联添先生《刘宾客嘉话录补校及考证》一文中认为韦绚26岁从学刘禹锡似太晚,故认为韦绚误记陆机入洛之年为24岁,并认为其至夔州拜见刘禹锡时的年龄为21岁。陶敏先生亦以为,韦绚在此处所言的两个时间相互矛盾,因为一人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年龄,故断定二者必有一误。那么到底何者有误呢?陶敏先生认为韦绚可能误持陆机24岁入洛之说。由此,无论是少陆机入洛之三岁,还是多重耳在外之两年,都意味着韦绚822年(长庆二年)春入川时为21岁。显然,上述观点皆臆断韦绚误记陆机入洛之年龄,从而推定韦绚入川的年龄和其生年。故推论不免牵强。笔者以为,序文中“绚少陆机入洛之三岁”,按陆机入洛29岁计,此句意为韦绚入川时年少陆机三岁,即时年26岁。而“多重耳在外之二年”,依《春秋》所言,重耳为躲避祸患而亡命在外19年,此句意当指韦绚离家在外漂泊已多重耳两年。韦绚幼时其父韦执谊即被贬崖州并卒于贬所,家族破败。其后,投亲靠友、干谒权贵多年,此时则正好26岁。这样来看,韦绚自序中所举的两个时间就并不矛盾,他们一体两面地说明韦绚抵川入刘禹锡幕时正好26岁。
在确定韦绚入刘禹锡幕的时间和人幕年龄的基础上,我们再对韦绚的生年加以推断。李剑国先生一方面认为“绚负笈抵白帝城,实乃长庆二年春月之事,序云元年春,误记耳。”但在计算其年龄时却又说“少陆机入洛之三岁,乃26岁,时为821年(长庆元年),则生于796年(贞元十二年)。”考证出的时间与推算所使用的时间并不一致,从而导致在结论上出现偏差。唐兰先生在论及韦绚生平时,则径直据原序称其入川时为长庆元年,时为21岁,故可知其生于800年(德宗贞元十六年)。罗联添、陶敏等则认为韦绚生于801年(贞元十七年)。我们在对韦绚入川年龄和入川时间进行重新推定的基础上,认为:韦绚在822年(长庆二年)赴夔时为26岁,那么即可倒推出其生于798年(贞元十四年)。
生平履历方面,《册府元龟》卷645、《唐会要》卷76均载828年(大和二年)三月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中有韦昶,上言昶即绚也。《白氏长庆集》卷6l《元稹墓志铭》云:“前夫人京兆韦氏……生一女日保子,适校书郎韦绚。”绚任校书郎,当在大和二年登科后,时为31岁。韦氏即韦丛,韦夏卿女,贞元十九年嫁元稹,元和四年卒,年27,生五子,只存一女。保子当生于804年(贞元二十年)至809年(元和四年)间,至828年(大和二年),有二十余岁。大和二年白居易作《和微之诗二十三首》,中有《和三月三十日四十韵》云:“君仍毕婚娶。”所指当为保子嫁韦绚事,则知是年三月底以前已完婚。而绚三月登第,授校书郎。故可知,登第与完婚皆于大和二年三月进行。据白居易《元稹墓志铭》中“前夫人京兆韦氏……生一女曰保子,适校书郎韦绚”可知,韦绚与元稹女元保子成婚时已为校书郎,即在登第之后才完婚。正所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1
830年(大和四年)十月,李德裕出任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辟绚为节度巡官,《戎幕闲谈序》中云“大和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巡官韦绚引”。832年李德裕罢镇,召为兵部尚书。韦绚随归,时年35岁。又《太平广记》卷187引《嘉话录》云:“开成末,韦绚自左补阙为起居舍人。”盖入朝后,由于李德裕为朝大用,故经其举荐,不久即任左补阙,左补阙为从七品上,此官虽品级不高,但能常睹天颜,亦不失为美差。840年左右(开成末),绚由左补阙迁为从六品上的起居舍人。《郎官石柱题名》司封员外郎下有韦绚,员外郎亦为从六品上,盖由起居舍人改司封员外郎,时约844年前后(会昌中)。856年(大中十年)绚撰《刘宾客嘉话》,据自序,时官江陵少尹。《酉阳杂俎》续集卷3《支诺皋下》称“河南少尹韦绚”。两官的职事范围尽管大致
相同,但河南少尹为京畿牧守之副官,远优于江陵少尹。如无其他因素,韦绚任此二官的前后顺序应是:先官江陵少尹,后转迁河南少尹。《新唐书·艺文志》、《读书志》皆云绚咸通中义武军节度使,这当是韦绚一生中最高的官职,也是他的终官。《唐方镇年表》卷4引《定州志·金石·北岳题名》:“咸通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初献易、定等州观察处置等使、定州刺史兼御史大夫韦绚。”义武军置于定州,节度、观察等使常互兼,与前云义武军节度使合。《唐方镇年表》卷四《义武》系韦绚于863年(咸通四年)至866年(咸通七年),据《资治通鉴》载,咸通四年四月义武军节度使康承训改任岭南西道节度使,《年表》以韦绚为继任,近是。咸通七年下列韦绚、侯固之名,乃以此年侯固继代韦绚。郁贤浩《唐刺史考全编》卷112“定州”条列韦绚为咸通四至七年。今姑酌绚大致卒于任上或稍后,也就是866年(咸通七年)左右,享年69岁左右。
二、《刘宾客嘉话》版本源流述考
《嘉话》成书以后,因刘禹锡以文学名动一时而为人所称道,晚唐范摅《云溪友议》在序言中曾说:“近代何自然《续笑林》、刘梦得撰《嘉话录》,或偶为编次,近代称美。”(按:范误记《嘉话》的作者为刘禹锡)范摅属唐僖宗时人,去韦绚编撰《嘉话》仅二十余年,可见此书撰成后不久就以写本的形式流传开了。但令人遗憾的是,原本早已失传。今本《刘宾客嘉话》有明《顾氏文房小说》刻本和清曹氏《学海类编》本,其后皆有跋云:“右韦绚所录刘宾客嘉话,《新唐书》采用多矣,而人罕见全录,园家有先人手校本,因鋟版于昌化县学,以补博洽君子之万一云。乾道癸巳十一月旦海陵卞园谨书。”可见,今所能见的房氏刻本和曹氏类编本皆源于南宋海陵卞园先祖所藏的手校本。但据唐兰考证,今人所见《嘉话》的113条记载中,其可考订为确是本文者仅45条,其余68条多俱见于《隋唐嘉话》、《靖康缃素杂记》、《续齐谐记》、《尚书故事》、《野客丛书》、《唐语林》等书。可见南宋时卞园的手校本已非原写本,而是在原写本残阙之后经他人参阅唐人其他笔记小说补辍而成的补本。唐兰谓“余考今本作伪,实出宋人,故《绀珠集》、曾慥《类说》与陶宗仪《说郛》所引已与今人全同。”按《绀珠集》刊刻于1137年(绍兴丁巳),《类说》刊刻于1140年(绍兴庚申),均早于卞园刻本三十余年。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谓朝英为绍圣后举子,绍圣至靖康已三十余年,则其书又在前。《道山清话》云:
与少时尝与文潜在馆中,因看《隋唐嘉话》,见杨祭酒赠项斯诗云:“度度见诗诗总好,今观标格胜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因问诸公:“唐时未闻项斯有诗名也?”文潜曰:“必不足观。杨君诗律已如此,想其所好者皆此类也。”
道山不知何许人,但书末有建炎四年其孙名暐者跋,时高宗初即位,则道山必北宋人无疑。引文中云“与文潜在馆中”,则当在元祐元年张文潜入史馆以后。其所举“杨祭酒诗”,亦在今本《刘宾客嘉话》,而其云《隋唐嘉话》,盖因两书同名“嘉话”,又同为“刘”姓,故致混淆。可见在元祐时期,《刘宾客嘉话》即有伪本出现。
至于原写本遗失的原因和伪本产生的缘由,可据《玉海·艺文类》所引《宋两朝艺文志》窥得一斑:祖宗藏书之所日三馆密阁,在左界龙门北,是为崇文院,自建隆至祥符,著录总三万六千二百八十卷。八年馆阁火,移寓右掖门外,谓之崇文外院,借太清楼本补写,既多损蠹,更命缮还,天圣三年成万七千六百卷归于太清。……复以书有谬滥不全,始命定其存废,因仿开元四部,录为《崇文总目》,庆历初成书,凡三万六百六十九卷,然或相重,亦有可取而误弃不录者。可见宋初馆阁之书,曾为火焚,而借太清楼之书抄补。太清楼之书又有损蠹,故增摹写书,专事全辑。然馆阁所藏,仍有谬滥不全之书,故景祐以后,又由张观等覆视,定其存废。《玉海》所谓“伪缪重复,并从删除,内有差漏者,令补写校对”即为此意。然则《嘉话》之残阙,殆当在1015年(大中祥符八年)馆阁书被焚以后,所借太清楼书,只有残本,校书者遂杂取他书以补之,覆视之时,既无别本可校,又为小说家言,不甚经意,而此缪滥不全之本,遂为馆阁善本。后人又从馆本中录出,从而流行于世。由于火焚后多参阅他书进行补阙,故内容驳杂。近人唐兰在今本中考订其间所存原本仅45条的基础上,又补遗56条,二者合计共得101条。如舍去无法复见的唐写本和北宋抄本不论,以今日所能见的源出南宋卞氏手校本的明代顾氏刻本和清代曹氏类编本及唐兰辑本而言,唐氏辑本无疑最为精善。
三、《刘宾客嘉话》的文学价值
唐人杂记之书,大抵述故事、陈怪异,而此书讨论经传,评骘诗文,在当时则较为少见。《刘宾客嘉话》一书的文学价值,概言有如下几条:
首先,保存了大量刘禹锡关于当时诗文创作的评论,并借此而留存了一批诗文作品。如“张燕公文逸而学奥,苏许公文似古,学少简而密。”“杨茂卿云:‘河势昆仑远,山形菡萏秋。此诗题云‘过华山下作,而用莲蓬之菡萏。极的当而暗静矣。”类似的短评还语及王维、韦应物、张籍、牛僧孺等人的诗歌。尤为可贵的是,书中还保存了张巡、许远在睢阳围城中所作的诗文。这些诗文真实再现了当时残酷的战争场景,也将忠义的精神表现到了极致。此外,书中收录的施士丐说诗、公孙罗《文选音》等也均为不经见之材料,均借此以传。
其次,对于我们了解中唐著名诗人刘禹锡的诗歌创作和诗歌观点有重要作用。“为诗用僻字,须有来处。”这是刘禹锡在诗歌创作上的一贯主张,这一点在《嘉话》中得到了一再的强调。“尝讶杜员外‘巨颡拆老拳,疑‘老拳无据,及览《石勒传》;‘卿既遭孤老拳,孤亦饱卿毒手,岂虚言哉?后辈业诗,即须有据,不可率尔道也。”这则材料久为后世学诗、治诗者所提及。宋祁在其笔记中又云:“刘梦得巧于用事”,方回也曾赞叹其“用事如此之精”。可见他的诗大量用典和善于用典是得到诗坛公认的。其“为诗用僻字须有来处”的主张对后世,尤其是对北宋江西诗派有着重大影响。
最后,从文体样式上看,《嘉话》所采用的语录体著作形式,直接导源于孔子学生记录孔子谈话而作的《论语》。自《论语》而后,语录体著作尽管时有出现,但是像《刘宾客嘉话录》这样既严肃又活泼、既富有知识性又富趣味性的语录体著作却不多见。晚唐范摅《云溪友议》中说:“近代何自然《续笑林》、刘梦得撰《嘉话录》,或偶为编次,近代称美。”范摅属唐僖宗时人,去韦绚大中十年编撰《嘉话》仅仅二十余年,可见此书诸成后不久就已经迅速流传开来了。至于后世人们对它的征引就更为频繁了。
要之,《刘宾客嘉话》是唐代一部著名的笔记小说,本文对其作者的考辨、成书背景的探讨、版本流传的梳理和文学价值的述评属于初步的探索,期待学界对该书有进一步研究。
[责任编辑赵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