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政治选择”

林　心

我是一位新移民，我的丈夫罗杰出生在美国威斯康辛州，在州内最大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从事互联网工作。他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在中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美国，则是美国兴亡，选民有责。罗杰和他的母亲以及一双儿女坚定地守护着他们作为选民的权利，就好像国家的前途命运在他们手上一样。

政治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尽管我在国内时从事新闻报道工作，每天报导国家大事，忧国忧民，但政治似乎离我的生活很遥远。到了美国后我发现，身边的每个美国人都十分重视他们的政治权利。

我刚来美国时，罗杰的公司破产了，他的新工作收入下降了不少，而且没有医疗保险。原本做全职太太的我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减轻家庭的负担。

但是，找工作并不容易。作为一个新移民，我虽然可以合法工作，但唯一愿意雇我的是中餐馆的老板，一小时6美元，没有医疗保险。在美国，如果没有医疗保险，一场大病可能让一个中产阶级在一年内花光多年的积蓄。我必须找到有医疗保险的工作。

我申请成为当地护理院的护理员，同时参加社区开办的职业护士课程。2004年11月进行第55届总统大选时，我已开始进入专业课学习与实习。那时，整个美国已经为选举热血沸腾起来，他们最关心的话题就是选谁当总统才是美国未来的希望。但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担心考试上，如果考试不及格我会被降级，拿不到职业护士执照，那么，我的生存将面临最直接的危机。

而且，我当时只有绿卡，不能投票。对我来说，美国大选是一场秀，而我是看客。

罗杰对我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他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到选举过程中，一到新闻时间就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每天上网、听广播，不放过一丝一毫有关选举的动静。

罗杰称自己是独立派，看人不看党。他说布什是一个最差的总统，为了石油向全世界撒谎说伊拉克有化学武器，以维护人权的名义发动侵略伊拉克的战争，造成伊拉克人与美国士兵的死伤，还让美国付出巨额资金的代价。每每谈到这个，他就像个愤青。

对于我不看新闻只看电视剧的行为，他很不屑，还时常跟我讨论时事，试图发动起我的政治热情。他说，“你应该关心政治”，可我常常反驳：“关心政治有什么用?它能给我带来什么?能让我顺利通过考试拿到执照，还是给我一份更好的工作?”我的歪理让罗杰连连摇头，不过，在崇尚人权和尊重个人意志的美国，罗杰并没多说什么。

当选举结果出来，布什再次胜出时，一向温和的罗杰愤怒地喊起来：“布什已经把美国带入灾难，真不敢相信居然还有那么多人选他!这是最愚蠢的行为，美国的苦日子在后头呢，走着瞧吧，布什最终会毁掉这个国家!”说完，他抓起一份有着布什头像的杂志扔到地下。我从未见罗杰如此愤怒过，他一向是个绅士，我在心里说，不会这么严重吧，为了政治，用得着这样认真吗?

夫妻为选举“反目”

2005年5月，我顺利毕业考到了职业护士执照，然后应聘到一家全美最大的长期护理机构当护士，解决了生存问题。

随着对美国了解的深入，原本我觉得政治和生存无关，但在这里时间越长，我越感觉到政治对我们普通民众的生活的影响。比如房子价值下降，想卖又卖不掉；物价大涨，汽油涨价，我们不得不减少使用汽车出行的机会。还有一些大环境的问题，比如，亿万富翁享有多种减免税的优惠，但普通工薪阶层就得付出较高的利率；布什政府拒绝加拿大的优质低价药，为美国大公司价格高出数倍的高价药开红灯，加大了民众的购药成本，有医保还好说，没有医保的人更不敢生病了。种种生活中的问题都指向政治。如果有一个好的国家领导人，代表普通民众和国家的利益，而不是代表一些大财团的利益，民众的生活会好很多。

作为一个在美国的侨民，我的工作、家庭、生活在美国，我的税交在美国，我的生活不被政治影响看来是不可能了。

虽说美国提倡民主，提倡人权，但种族歧视还是存在。我或多或少尝到过被歧视的滋味，所以，当我2008年2月加入美国国籍获得选举权后，我选择候选人的一个标准就是，他是否对不同种族的人友好。

第56届美国总统开始竞选时，我支持的是希拉里，但罗杰支持奥巴马，他的子女及弟弟住在外州，他几乎天天打电话给他们，核心话题就是经济危机与总统大选，并建议他们支持奥巴马。

我试图说服罗杰改投希拉里，说她将为美国带来繁荣，我几乎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的这个说法，但罗杰却提出一大堆证据，比如希拉里在国会的记录显示她支持布什的大部分提案，她上台与布什一样等，把我说得目瞪口呆。

对于他的坚持我很生气，我觉得他应该投我所支持的人，可是他却一脸认真地说，“我有权投我喜欢的候选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不能强迫我支持不喜欢的人。”我认为他说的原则是对的，但仍然耿耿于怀，一个晚上板着脸，用沉默进行抗议。罗杰也一反常态没有哄我。

不过，随着媒体对奥巴马报道的增加，听了他的两次讲演，特别是关于种族问题的演说后，我越来越喜欢他，他的自信和热情深深打动了我，于是，我改为支持奥巴马，在初选投票时投了他，与罗杰成了同一战壕中的革命战友。同时，我向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建议他们支持奥巴马。我正式成为一个积极选民。

大选前几个月，罗杰说奥巴马需要更多资金进行竞选，他捐出了25美元。这是他第一次为政治人物捐款。我说应该多捐一些，至少要捐500美元，他却说，“25美元已经够了，我投票本身就是最大的支持”，你们看，这就是典型的美国人思想。

美国婆婆：谁能保障我的生活，我就选谁

我的婆婆莉莲，今年85岁。她与丈夫曾拥有一个小餐馆，62岁时，她正式退休，卖掉餐馆与房子，两人租了一间公寓居住，然后一起到快餐店做兼职。直到70岁时，她的丈夫去世，她也没闲下来，依旧在餐馆当出纳。一周工作3天，每天3小时，每小时工资7美元。

在生活上，她非常节省，她只买打折食品，报纸上所有的打折小广告收集了一堆；空易拉罐留着卖，一斤能卖2美元；房间的灯从来只开一个……像足了中国老太太。

我曾对罗杰说我们可以给莉莲一些钱，让她不必工作，不要过得这么辛苦，但罗杰说，他母亲不是穷人，有社会保险金，在股市里有退休金，在银行有存款，她工作只是为了有事情做，不然在家就如同等死。她在餐馆的收入大多捐给了教会、穷人。

莉莲一直工作到79岁，我们都觉得她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但2007年的一场中风却让她终日生活在不安中。莉莲不属于美国政府所定义的穷人，因此不能得到免费的联邦医疗救助，政府只承担一部分保险费用，她每月仍要付100美元买私人医疗保险。如果她中风复发不得不住入护理院，政府只付她三个月的费用，其余的她要自付。护理院一个月的费用至少为6000美元。一想到有可能住到护理院，莉莲的眼里就充满泪水，她常说，在家等死也不去那里。

然而，真正让她破产的不是护理院，而是华尔街。因股市下跌，她在一周内失去了9000美元退休金。

莉莲康复后到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她最常说的是：“我经历过美国最困难的时期，所以一直节俭过日子，想多攒下一些钱，在晚年可以依靠自己，并且能给你们留一些钱。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一生的积蓄很快就没了，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我就快付不起账单变成穷人了。我不管当总统的是哪个党，谁能让股市回升，保证我老有所依，我就投谁。”

因为几位候选人都保证拯救经济，共和党的麦凯恩对老年人还有特别政策，一时间，莉莲下不了决心要投谁。罗杰又开始劝说：“不要上麦凯恩的当。就算他可以给老年人一点好处，但从长远来看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与布什一样，只会让美国越来越差。只有奥巴马，能把美国人团结起来走出困境。不过，就算你最后投麦凯恩，我也还是爱你。”

过了两三天，莉莲最终决定支持奥巴马。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受她好友琼的影响。琼与莉莲相识60年，也是85岁，她已有10多年不参加选举，说那些政客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但这一次，琼决定参加选举，并且很早就把票投给了奥巴马。莉莲说：“琼这一次让我震惊。她说我们没有多少年了，要在美国处于最重要的时期做正确的事，也许我们不能看到真正的改变到来，但我们的子孙们能够看到，他们需要这样的改变。”

我对罗杰说：“请告诉莉莲，如果她独自生活有付账单的问题，她可以搬到我们家同住，我们为她养老送终，这是中国人的传统。”

莉莲听说后很感动，但她说目前还付得起各项费用，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沦为穷人的音乐家泰德和奈特莉的美国梦

罗杰的儿子叫泰德，30岁。他2004年毕业于音乐学院，然后到芝加哥与几个朋友建立了乐队，希望实现音乐梦。他的乐队每周演出四个晚上，但月收入不到2000美元。他每月要付部分大学时的贷款，买不起医疗保险。为了付账单，他演出之外还要去餐馆打工。2007年9月，他与妻子相遇相爱并结婚，那时，他们相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但事与愿违，经济越来越不景气，他们的演出也受到影响。他们开始为家里入不敷出而发生争执。后来，泰德开始在业余时间当油漆工，教小孩学音乐，但仍捉襟见肘。最近，他在一个乐器店找到了全职工作，一小时9美元，公司提供医疗保险，他与妻子只要付400美元就可以得到医疗保险，但他们的收入除去必需的生活费后没有节余，仍是买不起。由于没有医疗保险，付不起2万多的产费，他们至今没有生孩子。为此，他很难过：“美国是世界上最富的国家，我们却没有钱付生孩子的费用，这是什么国家?”

泰德是无党派，但他说，他对布什政府非常失望，他现在坚决支持奥巴马，因为奥巴马在演讲中说过，若他当上总统将实行全民医疗保险。而且，奥巴马的个人奋斗历程对他也是一种激励。

罗杰的女儿奈特莉25岁，毕业于芝加哥一所著名私立大学的英语专业，其理想是成为一位作家。大学四年间的全部费用近12万美元，她通过奖学金、当助教、贷款完成了学业。大学毕业后，她却找不到全职工作，一个职位几十个人争，这让她变得非常失落。她说：“我现在的美国梦不是当作家，而是有一个稳定的工作能让我生存下来，有医疗保险，早日还清大学贷款。”

2007年，她在芝加哥一个医院当上了秘书，一小时12美元，免费医疗保险。医院为了节省人力，又让她学习为病人抽血的技术。这个医院是美国少有的帮助女性进行人工流产的机构，经常有人在门前进行抗议，还有人向进出的工作人员扔石头。她担心自己的安全，从不穿制服上班，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她对工作守口如瓶。

在政治上，她声称是独立派，但她与罗杰一样支持奥巴马，她特别喜欢奥巴马的妻子，视其为美国青年女性的榜样。受奥巴马妻子的影响，她开始考虑要不要从政，或是为媒体工作，以便让更多普通女性的声音被听到。

中国是后方，希望在前方

自选举以来，奥巴马一直处于领先地位，但罗杰仍然十分担心，特别是从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佩林攻击奥巴马是恐怖分子开始。罗杰不无忧郁地说：“有些美国人真古怪，他们总是在关键时做出愚蠢决定。许多白人仍然不喜欢黑人，有人公开说他们不想让黑人成为美国总统。如果让麦凯恩当上总统，美国将变成第三世界，或许那就是美国人应该得到的。”

我于是安慰他：“若是共和党继续执政，美国变成第三世界，我们全家可以去中国。中国将很快成为发达国家。你可以开美国餐馆，莉莲管钱，泰德表演，奈特莉教英语，我则去当记者，我们一定能有比在美国更好的生活，用中国的一句俗话说，就是西方不亮东方亮。”

罗杰把我的话告诉了他的家人，他们都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还说有中国亲戚真好。

在投票之日，我们分住在三个州的全家8口人，全部把票投给了奥巴马。在等待结果的这个晚上，我们既高兴也担心，总怕出现什么意外。

当电视主持人说奥巴马赢了时，罗杰没有听到，我则双手挥动起来，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冲动表现。我大声地说，我们赢了!罗杰正在厨房里，冲了出来，兴奋地与我击掌。他马上打电话给莉莲、奈特莉、泰德还有他的弟弟，人人无比兴奋，电话一直打个不停，悬挂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奥巴马进行当选演讲时，我与罗杰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罗杰说：“我一直担心许多美国白人在最后一刻会因种族的因素而不投奥巴马，但结果证明肤色不再是障碍，白人、黑人、拉丁美洲人、亚洲人大多支持奥巴马，他一定能把美国带向光明。”

当天晚上九点多，泰德下班后还专门与妻子赶到民主党在芝加哥的庆祝大会现场，去听奥巴马讲演。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听现场的声音，他说他与妻子很自豪见证了美国历史上的这一伟大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