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上撞死了一只狗

2009-04-01逆舟

青春 2009年3期

逆　舟

屋子里的人听到刹车声，都急忙地往外奔，像房子里面发生了危险，忙忙地赶快逃。那刹车声长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接着就是一声凄惨的狗嚎声，狗叫声很短。

“来事了，来事了”。

几个村民跑到国道上时候，一台白色的小车，车窗玻璃摇下来了，司机大约已经回过神，也察看完了，准备就那样开车走人。那狗本来就又瘦又脏，压得已经像一个纤维袋子，血肉模糊，压在车轮子下。司机看到是一条这样的狗，估计可能是一条流浪狗，认为不会有什么事情。只看到后轮钢圈上溅了一块血，粘着压碎的几点皮毛，很脏，想着，等下又要去洗车。

司机把车正准备要启动，几个村民窜到了车的前头，一点都不害怕司机已经把车都给发动了。

“你就走啊？你就走啊！”村民中有人显得愤怒。

“停车！停车！”有人命令，显得一个恶的样子。

“你下来，你人给我下来。”有人显得一点也不愤怒，不恶的样子，好像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慢条斯理的要讲一篇大道理出来。

司机根本就不想下车。“麻烦你们让让，我事情要紧呢！耽搁不得啊！老乡！”司机把关上一半的玻璃，不摇上也不放下来，就那样透过一半空窗子说话。

“下来！你给我下来！”

有村民透过玻璃，看到后面还坐着一个女人。

“下来！”那个隐约看到女人的村民忽然很凶，像司机欺负了他，他要报复！

“嘭嘭！”村民用拳头擂了两下车门。

“下来”村民有些失去理智了。

“你压死了一只狗，你看到没有！”

“我看到了，就是一只狗啊，你们拦着我干什么？让开一下！”

“看到了还这样凶？还要不要讲道理？”

“下来！”

有人在车上踹了几脚。

“你们不要踢我的车，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踢我的车！到时我报案，你们赔不起呢！”司机还嘴硬起来。

因为路上人越聚越多，把整个路面都给塞断了，路上还有人急急的往国道上赶，好像那只撞死的狗就是他家的。

司机还不肯下车。

“老乡，你们自己说，撞了一只狗，你们这样拦着我，有什么意义？你们无非是想打几个钱的主意噻！那我就赔五十块钱！看是哪家的狗，你们叫他来拿去。再多了我也出得不舒服，你们也没有必要来难为我，你们以为我是蛮远的外地人么，就是邻县的。”司机坐在车上，就是不下车，从钱包里掏出来一张五十块人民币，一只手伸出来，摇晃着，“你们叫人出来接咯！”。

“你什么话？”没有哪个理会司机手里五十块钱。

“你有钱了不起，是不？有钱也要下来！”

“嘭嘭！”不晓得又是谁在车上踹了两脚。

“我告诉你们不要踢我的车！我要报案！”司机把手机掏出来，喂喂喂的叫唤了一阵。

“嘭嘭！”有人故意顽皮样要逗司机生气。

“你下来咯，我们就不踢你的车。”有人提出交换的条件。

司机顿了顿，又听到两声“嘭嘭”，招呼围着车的人退开一下，他打不开车门。司机下了车，对车里那个女人招呼一句说，“你不要下来咯！坐在车上等我。”

司机下来，想乡里人不就是要几个钱，再多给个五十，也只这么大的事情。

“一百！你们不要再跟我来缠了，我给一百，你们不要那我就只好等交警来了。”

“三百你就走人！”不晓得是哪个在人群外面这样喊了一声。

“你们自己凭良心说话，一条这样的狗要三百，你们自己摸良心讲，哪里就值得三百。”司机情绪坏起来，很激动的。

“只有一百！”司机很坚定的。

“三百不少一分！”这声音比司机的话还坚定。

“嘭嘭！”司机把脸转过去说话，又响了两声。

“谁个踢车！谁个踢车！”司机一个凶样，好像这两脚是踢到他胸口上。“我说赔一百！你们要三百那就等交警来，看他如何说。”

警察人还没有来，倒是来了另外几个得消息早的人，歪脖子，左撇子，鱼快活，这三个。他们一个人一台摩托，老远就听到他们摩托车高速奔驰的声音。到隔人堆很近了，他们才来个急刹车。人群马上在他们三个来的方向裂开一道口子，有熟识的人还在这样的招呼，万爹，左大少、于汉。还有人欢欣鼓舞起来。

“万爹，这家伙开头还不下车呢！”歪脖子还在停车，就有人告状。

歪脖子把摩托车停好，钥匙都没有拔，一步一摆地走进这个人群裂开的路，走近了车，才问。

“哪个是车主过来咯，我也来认识一下。”

“我就是，我怎么称呼您呢？”司机看着歪脖子，身胚子高大，黑胡子长了半张脸，细细密密的，手里抓着一部大脑壳手机。司机心一落，忙掏烟出来给歪脖子，还有跟在歪脖子后面的左撇子、鱼快活两个人。歪脖子把烟接过来，往嘴里一含，司机想给点火，歪脖子不让，自己掏个火机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烟就燃上了。

这个时候，一声巨大的喇叭声把歪脖子的话都盖住了，没有一个人听清楚他是说了什么。歪脖子把脸一扬，对司机说；“你先把车开到旁边去，不要把路给堵死了。”

司机急忙把车移到路边，国道很快就恢复了畅通。

歪脖子抽完了一根烟，司机又掏出烟来要给点上。歪脖子不接，一根烟伸到他的面前，他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只顾着说话。

“这个事情也好办，不大，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没有碰到过事情的人，就爽快些，大家也都爽快些，刚才你也说了，不是外地蛮远的人，一定要抓着你洗劫一个么子名堂也没有必要，说到底只是一只狗，常说的是人喂养的一条畜生。只是，畜生也是一条命，再个喂一条这样大的狗也是不易。就看你自己先说个价，我们看也还相安，你也好早点走人，莫在这里久耽搁了，我们也没有时间来陪你磨。”歪脖子一个轻描淡写的腔调。

司机显得很固执，伸着手给歪脖子张烟，歪脖子说完话，一个不耐烦的样子把烟给接了，一个毫无知觉的样子把烟点上，两个嘴皮子夹着，吐一口烟出来，叼在嘴里的烟就闪一下。一双眼睛眯眯地带着关切的神态望着司机，又好像在催司机快点，好像他不能久等，别的地方还有事情。

司机自己把烟点上，抽完一口，说话了；“我说呢，您看，在您没有来之前，我就说赔五十块钱，他们嫌少了，我又加到了一百，他们还不依，您看，既然您也是来了，就看着您的面子……”

“不要看我面子！你自己说话。”歪脖子这话听上去蛮平常，听起来就有些让司机发冷。

“那我说，”司机的心再落了一下，一个不放心的眼光望了望歪脖子，心里在暗暗估算到底开个什么样的口适合。“那我说赔两百，这样还是可以了吧？”

司机说完话，一对眼睛怔怔地望着歪脖子，既像在观察歪脖子的反应，又像是在等歪脖子发话出来。这个时候，歪脖子偏偏望都不望司机，好象他撒手不管这事了。

“呃——”司机就不记得如何称呼歪脖子了，望了一阵，司机想自己应该主动说话，其实，司机心里一直都在想要说话，想探到歪脖子心里到底是一个如何的了断。“您，您老看，我说的就两百块钱，把事情就这样断了，麻烦你发一个话，我也好赶回去，确实是我屋里还有事情。”司机话说得像一个小人，在歪脖子面前装下。

忽然，停在路边上的车打开了车门，那女人下来了，女人看上去不是长得很漂亮，戴着一副大大的粉红色有色眼镜，穿扮是不用说的很显眼，已经是四月的天，女人穿着黄色的休闲裤子，腰开得很低，一双腿衬托得修长秀美，肚脐都露在外面，圆圆光滑的小腹出尽了风头，低胸衣的开领处也吸引了蛮多眼睛。女人下来，胸口抱着一只狗，狗毛长长的，白白的。鱼快活走近去，跟女人搭腔。女人一个高傲，眼睛瞟都不瞟一个邋遢样子的鱼快活，径直朝司机走来。走到近处问，“还要好久？一个这样的小事情，问他们要好多，出了走人。”说完，女人又站到一边去了。

歪脖子一对眼睛也是望着女人，对司机变成一个爱理不理的样，“你晓得你有事情，这个事情就不是事情了，那你如果要这样看，那我告诉你，那大家今天就只陪得你，你如果就是这样一个态度不转弯，那我答应了，大家也不会答应。”歪脖子把目光从女人身上收回来，又望司机，“你自己看，你说两百块钱，不要我来说多了少了，你自己先看看，也不说对得起站在这里的这么多的人不？只要对得起压死的那只狗！在你们城里，要是压死这样一只狗，你自己说，是两百可以收场不？你压死的是乡里的狗，就不是狗了，你自己讲。”说完，歪脖子把眼睛又转到那个抱狗的女人身上。

听了歪脖子的话，司机感到像一根冰激凌插到胃里，这个时候司机才意识到，麻烦来了，还很大。一边很恨站到身边的这个女人，埋怨女人下什么车，还抱着那狗！此刻，司机看到那狗，忽然憎恨了。憎恨狗后又想，这女人真不听话，只会添乱。司机心情坏了起来。

“还是老兄你出个价钱来！”司机强作一个笑脸。

“我不出，你自己出！”歪脖子很平静的声音。

司机左右为难起来，不晓得要出个什么数字才好。心里定不了准，就一阵时间说不上话来。

鱼快活说话了：“老兄呐，你也不要久拖了，事情是明摆在这里的，也不是一个大事情，今天要是你撞了一个人，那我说，你就还真是脱不了身。算你还走运，回去以后，到你家门口的庙里多烧把香，感谢菩萨老爷保佑你，拿一条狗来给你挡了一个灾祸。烧香的时候就不要带女人去，不然会冲犯了神仙的眼睛，反惹一个报应。”

“我去不去庙里拜菩萨关你什么事？你那张臭嘴不要来损我！”女人把粉红色眼镜转向鱼快活。司机很厌烦女人答腔，就对女人说，“你上车去！”

女人不去。鱼快活受了女人的话还显得很开心，“她站在这里又不碍事，我感觉天气都不显得热了。”

“你也莫烦躁！”左撇子接上话来，“我们是好心给你提个醒，你自己信不信那还是要你愿意买香，愿意去拜的。我们只讲这里，狗呢是一只狗，是不假，也不要你赔个猪的价钱，按照狗的价钱赔，你也不要久想久想的，我也说个明白的话，你们自己也是养狗的，也晓得行情，你要说你的狗贵气些，我们也认帐。你什么一百两百的来谈，我们也不是来跟你买小菜，我是这样想，也是劝你，再开口就一次性到位，大家好都不耽误，我是要撒尿了，刚才在那里喝啤酒，裤裆里尿涨起来了。”左撇子说完，还真就寻地方撒尿，什么寻地方，就是转个身，站在马路边上对着绿油油的田野放开来。有在旁边的姑娘们都脸红的转身，那个女人背对着左撇子，脸上显示出来的是鄙视的表情。

司机在心里边捉摸着这几个地方“老爷”的话，一边自己催自己赶快下结论，真的再拖不了，再拖只怕就收不了场。司机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狠心来，出五百，是的，不就是五百块钱，自己图个轻松好走人。司机这次语气就不是商量了，一个很大方的口气，说，“那这样吧，我还是认了这个账，出五百，这样刚才几个兄弟说的倒也是，不久拖了。”司机把话说完，就准备掏钱，还只以为这些人肯定可以认同了，一只狗五百块钱的天价，就是到饭店里去吃一只完整的狗火锅也不会有五百。

司机把五百块钱掏出来了，伸到了歪脖子的面前，歪脖子一个视而不见的样子，抽他的烟。

左撇子走过来，把钱接到手里，认真的数了一遍。在左撇子接钱数钱的时候，司机一个希望平息的心，剧烈的抖动起来，他感觉自己真像一只被逮住了的兔子。左撇子钱数完，把脸对着司机，说，“这里是五百，没有错。你，”左撇子把话停下来，把脸转到歪脖子的脸上望，歪脖子不望左撇子，但是，左撇子能知道歪脖子知道自己在望他，左撇子又装一个茫然的样子来，再来望司机，一个很理解同情的外表。

“我说呢，看你的身架子，在城里只怕也是一个老板，秘书都是跟着走，莫显个吝啬鬼样子。五百块钱，亏你也拿得出手！”

“我不是她的秘书，是他的朋友！你们不要乱讲话。”女人申辩。

“一样的一样的。”鱼快活站在车子旁边，一个嬉皮笑脸对着那个女人，“我晓得，现在名字多，随便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人不仅是脸不红，反而生气了，声音冷冷的。

“什么意思？你问你那男的，我不晓得你们什么意思，压死一只狗就不出钱。”鱼快活还是嬉皮笑脸的。

司机给听懵了，回答不上话来，一双眼睛六神无主的望着左撇子。

“砰！砰！”忽然两声。一听就知道是踢车的声音，司机急了，本能的叫出一声：“谁个在踢车？！我说过了不要踢车！”

“砰砰！”又是两个连环声。

“你们也是大男人吧，就说个数字出来噻。这样拖的什么意思啊？耽误我的事。”女人显得不耐烦，狗在她身上有些吵，边说话女人边把脸轻轻贴在狗身上安慰。

司机只去关心踢车的人，看见是鱼快活，语气不是那么凶，强作出一个笑脸来，说：“您，我，说好不踢车的，怎么又踢我的车。”

“不是的呢，我是用脚试试你的车子，看外壳还经得踢不。”鱼快活像耍细伢子，话装得很当真。又用拳头在这里打打，用手故意用力使劲的拉车门拉手，边拉边说，“这车拉手还真耐事的。”

司机急得乱窜起来，一会儿跑到歪脖子面前，求歪脖子发话，歪脖子一个毫无办法的样子，还惋惜的口气。

“你要我说，我还好开口要乡亲们莫踢么？我说过的话兑不了现，他们又怎么信服我说的话咯，那不都给当狗屁话了，你自己不配合，你不给我面子下来，我还有么子面子来说这个话？”

司机又一会儿跑到左撇子面前，要左撇子说个话，说：“你收了我五百块钱，就求说句话，不要再踢我的车了。”

“砰砰砰！”鱼快活显得更起劲了，透出一个报仇雪恨的气愤来。司机看着歪脖子和左撇子两个台面上的人没有一个帮自己说话，鱼快活在那边不停的踢车发牢骚，司机又急忙奔到鱼快活面前，求鱼快活不要踢车了。鱼快活这次就不是嬉皮笑脸的声音了，而是一个凶狠的样子。

“么子来的！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哪个敢当面瞧我不起，你给钱给他，不给我，就是打我于神仙的嘴巴！你这样瞧人不起，是的不？好，那你就瞧不起，老子今天也不要你瞧得起！”鱼快活一脚一脚的，踢得越来越凶，越来越重。司机走上去拉扯开鱼快活，想把鱼快活拖开些。司机手刚碰到鱼快活，鱼快活就朝司机胸口一拳，打得司机胸口隐隐的作痛，鱼快活变得更加凶的吼，“你还打人啊！你还来打人啊！好！你有种！”

鱼快活又跑到路边找到一块石头，朝车子就砸下去了。司机看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失去了理智，跑到一个围观的人身边，顺手夺过一条扁担，就朝鱼快活冲，第一扁担没有砍到，第二扁担又来，还是没有砍到，这个时候，警车“呜哇呜哇”开过来了，看到司机拿着扁担在打人，喊话了，“放下凶器！放下凶器！”

司机听到喊话，停下来了，望着警车近来，心里想的是这下好了，终于来警察了，司机想自己可以开车走人了，钱就打算是那五百。司机从围观的村民手里抢来的扁担还抓在手里。

警车上跳下来三个同志。都不约而同地拿眼睛在那个车上女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第一句话就是：

“你把扁担放下来，想斗殴是不？把凶器放下来！”

“他用石头砸我的车！”司机一个气愤至极样子，说话声音很大的，好像在喊冤。

“你先把扁担放下！”警察先不管冤。

“放下！”另外一个衣服敞开的凶凶地命令。

司机把扁担扔下，一个很不情愿的样子。

歪脖子说话了：“他压死了一只狗，想跑，大家给逮住了！”

“我赔了五百块钱！给他！”司机伸出右手朝左撇子指，等转身，已经是找不到左撇子了，看不到人影，司机伸个手，转个身子四处寻找着，想找回来。警察问给哪个了，你有收据为证没有。

“没有！”司机说，接着又补充，“他用石头砸了我的车。”

“他先无缘无故跑来打我，还用扁担砍我！”鱼快活一个老实人说真话的样子。

“你在那边踢车！”司机显得底气足了。

“先不说砸车！”敞开衣服的警察说。

“你说给了五百块钱，那你看当时还有谁看到没有？要一个人出来作证也可以。”另一个警察接着说。

“刚才你不是说石头砸车，怎么又是踢咯？”一个年纪轻些的警察忽然问。

敞开衣服的警察对说踢车的说，“你不要来跟我打岔，我在问五百块钱。”

司机马上把身子转向歪脖子，正要开口说他也看见了，看着歪脖子一个土匪的样子，浓眉一横，双眼直射寒光，司机把刚要说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知道说也是白说。他转过身，一双眼睛对着围观的其他人，一个求求大家的样子，其实大伙也都懂得司机眼睛里的意思，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想着，有歪脖子他们在，我们这些人都是看的了，哪里还轮得说得上话。

过了一阵，警察催起来，问司机：“你给钱的时候，你记得有谁个在场么？还可以认出这里的这些人哪个当时看到了么？”

司机没有做声，司机又要愤怒了，但是，看着警察和周围的这些人，他忽然感到了孤单，感到自己真的是在外面，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要是在自己的县城里，哪里受得这猪头气。

“你再仔细看看，能认出谁个来不？”警察打断司机在心里的思想。

司机又转过脸，看抱狗的女人，想她是看到了的应该可以做证。就说：“她看到了，当时也在场。”

“要我看到什么了？”女人一个不耐烦的坏样子。

“你刚才看到他给钱给哪个了啊？给了多少？”敞开衣服的警察很严肃地问抱狗的女人。

“那人我怎么认得呢？他又没把钱给我看，我听他说五百吧，应该是五百吧？不晓得。”女人说的话就像是一件挂在风里的衣服，摇摇摆摆的晃个没有定准。

“你再想想看，说个落实的话。”警察对女人鼓励着。

“我刚才说了，还要怎么说咯，哪个接了钱就站出来，你们问我干什么？”女人来调子了，把脸又贴到狗的身上。

司机再次对女人说要她上车。声音变得很坏的，“你上车去，好不！”

“你对我凶什么？自己给钱给谁不记得了就来找我出气么？”女人声音更坏，更加难听。

司机眼睛在女人脸上停了几秒，忽然一落，把头扭开，低低地对警察说两个字，“没有！”

警察听到没有两个字，问司机没有是什么意思。是没有给钱还是没有找到证人。

“没有给钱！”司机的声音同样是低低的。

“那你怎么开头说给钱了呢？你前面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警察，代表法律来处理你这个事情，案也是你报的吧？你怎么撒谎？”

“是我报案的，是我报案的！”司机连说了两遍。“但是，”司机又没有把话说完，“那我现在怎么办？你们是警察，你们说我现在怎么办？我在这里耽搁两个多小时了，钱也出了五百块钱。车还被他给砸坏了一块地方！”司机显得极度不耐烦起来，好像自己报案喊来的警察，就是要专门给他服务的。

“你刚才说什么？五百块钱？你到底出了还是没有出？出了是给的谁？你先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警察敏锐的逮到了司机不小心说出来的五百块钱。“说咯，说清楚咯。现在我们要你说，你自己又说不出来。”警察的话里透出一种威严，不容狡辩和犹豫来。

司机再次犯难了，只后悔自己怎么就这样的大意。眼睛一会儿望警察，一会儿望歪脖子鱼快活两个，一会儿望站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司机边望，心里边在思忖，自己到底是说给了五百块钱，还是自己吃了这个明亏算了，问题是现在车给他们砸坏了，这个就真是心痛。现在他们只要问五百块钱，说给了就要找个证人来，那自己就得找个人，这样就不晓得要磨好久的时间了；自己吃个亏算了，幸亏刚才那家伙石头不大，也没有正砸下去，也可能是他没有下毒手砸，只在旁边划了一点点油漆，也懒得跟他们来细算，图个早些脱身走人，人世间的亏还吃得尽么？。司机极力的来安慰自己，压住自己要发作的愤怒。司机干脆直接问警察自己要如何才可以走人，车子划破了油漆自己也不找他们了，这样压死一只狗只看要怎么样才可以了结事情。

警察不说了结，只说这个容易，是后面的事情，先要司机说五百块钱是怎么一回事情，一时说给了，一时说没有。

司机急了，就对警察说自己给了也不去追问了，要警察只当作没给来处理，只是很想求把事情快快的了结，他实在是不想这样拖着了。司机的话说得很焦急，一个烦躁的样子。

警察要司机情绪不要这样的不平稳。“事情整个还是不大，你也不要这样的沉不住气，我们既然来了，就得把事情依照法律公平公正的解决好。你说不追问五百块钱是你带情绪的心情。我们也相信你不在乎五百块钱，这样大的老板，是不是啊？现在的问题是，你在我们面前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说了两种话，涉及到你一个态度的问题，五百块钱说到底只是这么大的事情，问题不是你说不追问五百块钱，是我们必须问清楚到底你回答问话时候有多少真实性。五百块钱你说不要了那是可以的。我们再来处理，这个易得办。”

司机听得头都大了，像进了一脑壳的水，干脆是什么都不想了，也什么也想不出来了，就来个老实的回答，“我是出了五百块钱！那人看见你们来了就悄悄地溜走了。当时大家都在场，都看到了，你去问他们，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的！”司机说话的情绪明显更加的失控，激动起来。

警察再次和蔼的劝导司机：“同志，你不要激动，有话慢慢地说清楚，激动解决不了事情，我们也不能拿着你情绪中的话去四处取证，还莫说你所说的给钱，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一个在场！你说是不是？我们当然不可能就听了你一个人的话说给了就给了，何况你刚才还一句说没有给，一句又说给了，我们都被你弄晕了，我们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我们也是在例行公事，除非你开头没有打电话，我们没有来。那我们就不过问，我们也是还要回去交差。”

歪脖子发话了，“你刚才说我们都看见你给钱给谁了，还坚决的说我们大家都看到了，这当然就包括我了，那我问你，你给的时候，喊我看没有，要我做证数钱没有？你这样说话不负责任，我告诉你，你说话要小心，注意些！”

司机也才不小心注意了，就说：“那人还是跟你一起来的，骑的兰色摩托车，你自己总认识吧？”

“你说他，是不？左少爷！”歪脖子一点也不恼。“那好，我打电话给他，你自己问。”

歪脖子掏出手机，给左撇子打电话来。通了电话，歪脖子对着手机一顿下流话，什么嫖啊妹子啊过瘾啊，又是什么春香楼的柳柳，什么小胖胖，什么肚子上，什么翘屁股，什么腿洗干净，又是撒尿，又是猪娘养的，什么不得好死，什么拉坨屎放在她脸上，什么撕开那张皮，什么四十岁的。歪胖子只说的嘴里冒臭气。司机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一阵红一阵白，看得出，司机情绪在剧烈的动荡。

“你问他五百块钱咯！”

“你问他五百块钱咯！”隔两句司机就提醒歪脖子一句，后来提醒的频率越来越高。

末了，歪脖子才提一句，“你今天在石家铺国道上是收了五百块钱么？”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歪脖子边挂电话边对司机说：“他说没有。”歪脖子又对警察说，“左少爷说他没有收五百块钱，他说他先头在和顺，现在又到骚姐那里喝酒去了，问大家去不。”歪脖子边说，边拿眼睛望车上下来的女人。

两个警察围着司机，一个说话一个站在旁边听。“你看怎么样，刚才他打电话又说没有收你五百块钱。你自己先记清楚，看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出了事故，给了五百块钱。”

这个时候的司机巴不得警察不要再纠缠五百块钱了，他自己都已经不想那五百了，心里已经只想要找人打一场架。我还认个输，咬着牙出个五百，再一分不多了，出了好走人。司机听到警察提醒他五百块钱莫非是他记错了时候，他急忙说：

“是的，是的，是的，哦，我记错了，是昨天的事情。”

“是的啦！我看你老是反复的，一时说给谁，一时又说没有给，我们拿着你这样说话不定主，实在是不好处理。你昨天出的事故是私了的，还是通过了交警部门？”

“通过了交警部门。”司机为了让警察相信自己说话定主，马上回答。

“昨天是什么事情？是哪里的交警？看看罚单收据。”警察又是不急不慢的办事腔调，显得很有修养和水平。

司机说的第一句话是说没有，接着马上补充：“没有带在身上。”

“昨天你是在哪里？什么原因受的罚？”

司机这就顿了一下，回答不上来了，司机意识到，自己必须迅速回答，不然又有怀疑了，他把自己妻子的家乡地名说出来了，他想幸好自己找的妻子是农村的，就说；“长冲。”司机又补充了妻子所在的那个县名。

“这是昨天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妻子是那地方的人，我送她去娘家。”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下午吧！”

“你晓得那里隔我们这里是多远不？”警察忽然把声调一转，“你现在还在撒谎！如果是真开了罚单，那你肯定有收据在身上，拿出来！”

司机慌神了，恨自己怎么撒谎都这样不小心呢？“我，我们当时是私了的，看见事情不大。”司机又马上改口，这次说话还显出一个很老实认错的样子。

“什么事情！你老实些回答。”

“……”司机开口想要说什么，马上意识到，自己再不能乱说话了，急忙止住了。他看到刚才压死的那只狗，就回答说，“撞死了一只狗，也是。”

“也是的？狗！你老实交代！”

“真的是一只狗，黑狗，忽然跑到路中间，我就给了五百块钱，他们说要五百块钱，我就给了五百块钱。”

“那相信咯！那你怎么当时不报警呢？”警察似乎是相信了司机昨天也是撞死了一只狗，还是一只黑狗。

“我看见他们说要五百块钱，人还好说话，就给了他们五百块钱。”司机看见警察相信自己的话了，说话也顺畅起来。接着就问“警察同志，你看今天这事怎么处理了，我想麻烦快些不，我真的是有事情，我在这里已经耽搁两个小时了，他砸了我的车我也不找他算帐了。”

“刚才我还听说，你在开始的时候，还堵塞了交通个把小时，是不是这样的。”警察按照他自己心里面处理事情的程序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来开始处理。

“是的,没有那样久，还没有十几分钟。”司机老实回答，马上又解释着，“是开始这些当地的人围着我，他们怕我跑了，我没有办法把车移到路边上去。”

“你跟他们说把车停到路边上，他们也不同意？。”警察又出问题来了。

“我说了，他们不同意。”

“哪个不同意？你指出来。”警察又要司机指人。

司机又是只望望，没有做声，好像刚才的人全走了，又像是自己在撒谎。司机静下来的情绪又作怪了。像早晨的雾，从山脚下慢慢升腾起来。

“车还是我来的时候叫他把车移到路边去的。”歪脖子站出来说话了，“我路过这里，看到这里围一群人，整个国道都堵了，两头堵起了好远，汽车喇叭响个不停，我看到了就马上停下来，要他把车先开到路边，莫堵路上，他可能是，想用堵路的方法迫使周围人让开，他就好跑咯。”

“你撞死了狗，你不主动下来赔礼道歉，还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想跑，你这是在报复社会，问题严重了呢！”警察话语里一股子威吓。

“我真的没有，我是想停下来，我想就是一只狗，不是一个什么大事情，我愿意赔几百块钱。这我要跑干什么？”司机话里夹着情绪。“我跑干什么？我问你，我跑干什么？当时围的人太多，他们不让开，我就停不到路边上去，你问他们咯，看我想跑不咯！”司机学要警察自己去调查。

“你不想跑？”歪脖子又说话了。“他们要你下车来说个话，赔个理，道个歉，你都不肯，坐在车上动都不动，还显得是蛮大的人物样，你下车来说句话，赔个不是，还等到现在么？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号口袋里装了几个臭钱就感觉了不起的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就出钱噻，又比谁都抠门！我来了要你赔钱，你还久磨久磨。我是看不顺你那个臭样子，你人老实些，态度好些，我们也不会找你什么麻烦，人都是怕一个道理二字。”

歪脖子不像是愤怒，是在伸张正义。

司机心里明白事实不是这样的，但是，自己找不出话来辩白，心里想这家伙说话有本事。一张脸对站在身边的两个警察有冤无处申的样子。

“不是的，我没有想逃，我出不……是他们围着我靠不了边，我是在跟他们谈价钱，是他们要得太多了。”

“我们要得太多？你放屁！”歪脖子起高腔了。“你说这种话，我今天要锤死你！昨天出了五百，今天你就只出两百，你还跟我们讨价，你早一口价那不早走人了！现在还回过头来说我们不通情！”歪脖子做出一个要打人的架势。

司机不跟歪脖子理论，明白那人是土匪，横蛮。就催警察快点拿一个结果出来，又忙着掏烟出来发，边催，“我只求你们快些把事情收场了，我真的只求您快些把事情收场了，他那样子我不想惹了。”

“砰砰！”又是脚踢车的声音。这个人是鱼快活。

“你们看，他们老是这样踢车，踢坏了车我不晓得找哪个来赔，你们也要管啊！”司机朝车走过去，又细细地看了一遍车，再转过身来，对警察说。

“要得，你放心，他也不会真的下力去踢。我看这样，狗只有这样的事情，看是哪家的，你自己去跟他们当面商量，我只说，你出了事情无缘无故把车摆在路中间，堵塞交通，这个要罚款！”

这里警察在说话，那边鱼快活也说话，“我晓得踢的咯，你放心，我是踢轮胎。”鱼快活说完，对着车身又是两脚。

“你们凭什么还要罚我的款！？你们凭什么还要来罚我的款！？明明是他们缠着我想打钱的主意，你们跑来为什么就只罚我的款！他踢我的车你们都还不管！只找我罚款！”司机连连质问。

“同志，你不要激动，你打电话要我们来的，现在又要我们不要来管，你以为国家法律是你好玩来的？像你招呼小姐一样，喊来就来，不想要就是一句话打发她回去。”警察的话是望着那个车上女人说的，女人在车面前在看鱼快活踢坏车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说话不清，我说话不清！”司机的气愤又落下来一些。

“我们罚款错了，你再向我们的上级部门反映，但是，你堵塞了交通我们要来执法，至于你说他们如何，你说他们要钱，这个要你给的，你不给他们还敢来抢不成？何况到现在你还没有出一分钱给他们。你早出了，一点事情也没有，你是故意在把事情弄大。先交罚款！我也没有好多时间来跟你说其它的事情。”警察说着说着不晓得好耐心忽然到哪里去了。

“我意思是要你们保证我交了罚款就可以走人，你们能保证，我就交了。我不管其他了。”司机显得老实了蛮多。

“你敢走！”鱼快活站在车子那边。“你敢走只要你不要车了。”鱼快活这话一点也不像是威胁，倒像是赌狠较量。

“你这人真是有味，可以开小车，就舍不得几百块钱咯，还来跟他们赌什么英雄，出几个钱买个平安也值得不。”警察忽然好像不是警察，是一个大娘一样，又从反面来劝司机。

“你先把罚款交了。”另外一个警察这样催促着，语言里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硬。

“你先把罚款交了，婆婆妈妈的，难怪你在这里纠缠这样久，谁个都会有意见，哪里都有你这样好的耐心。”刚才大娘一样的那个警察对司机说。

“那不，我一起五百块钱，都交给你们，我就走人，你们去拿钱去给他们。”

“要得，要得！”警察像在催司机。

还在司机交罚款时候，鱼快活已经到了司机身边。这里刚交完罚款，鱼快活就开声了，“我也不要你多的，五百，交钱走人。”

“五百？”司机像没有听懂

“你们那只狗是好多价钱，你自己晓得！我还只要五百呢？”鱼快活说刚才说狗漂亮，那女人一高兴就把狗价钱告诉鱼快活了。

“你去找警察！”司机很鄙视鱼快活样子。

“不出五百也可以，你把那只狗给我，不要你一分钱，你走人！”鱼快活反而很温和。

司机望着警察，意思是想要他们说两句，警察也似乎懂得司机目光里的意思，就说话了，“五百也是你刚才说出来的话，你明晓得这是一个亏也只能吃，这个也没有办法，我们也不好要他莫要钱。这个狗不是人，国家也没有个标准的。你没撞死他的狗就没有话说，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那也只能认个倒霉。他们农村里的人，你也看到了，是难得弄到钱些，有个这样的机会那还不晓得多要几个钱？我是劝你算了。”警察一席话，把司机说得心凉下来。是的，都说明白了，是多要几个钱，他们就是要几个钱，就是这样简单，他们可以很明白的说给你听，还能怎样呢，只能认了，司机下了决心，铁下心来还出个两百块钱给鱼快活，自己好走人。

司机就又给警察两百，要警察给鱼快活，警察接钱后，一个愕然的表情，像看不懂。

“老板，他说五百呢？”警察很小心的声音。

“不是给你七百么？你要好多？”司机没有好声调。

“哦，那我们开了五百块钱的收据了……”那个小青年警察显得很难为情的。

“那怎么办呢？”不知道敞开衣服的警察是问谁。

“我懒得理睬你们。”司机转身就朝车走。

鱼快活把手一张，拦住了。手上抓着起先砸车的那块石头。

司机愤怒了。“滚开！”

“要么五百块钱，要么把狗留下！”鱼快活不像说话，像在吐石块。

僵持住了，司机瞪着鱼快活，在痛苦的较量。鱼快活望着司机，一个时刻准备着的样子。

忽然，司机疯了一样，推开鱼快活，冲到女人面前，从女人怀里夺过狗，下死力的往路地上一摔，狗嗷嗷的尖叫两声，接着又嗷嗷的低吟两声，细小的白腿蹬了几下，一下比一下的慢，最后静止了。然后，看到一线血从口里流出来。

整个场面都呆住了，鸦雀无声，像在给狗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