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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鸟瞰的高度注视底层

2009-04-01邱贵平

福建文学 2009年11期
关键词:美华宝林银花

邱贵平

胡增官擅长散文,2004年写起了小说,写得不多,但出手不凡,写一篇是一篇,扎实,厚重。闽北小说作者大熊猫般稀少,《活得比蟑螂复杂》的出版问世,在闽北小说界,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该书收入了19个中短篇,印象最深的,要数《掏呀掏地洞》、《香葱》、《活得比蟑螂复杂》、《笨弟比水泥沉重的生活》。

《掏呀掏地洞》中的宝林,是个孤儿兼光棍,卑贱得像一条谁都可以践踏的野狗,却不可救药地暗恋上了同村风华的新媳妇美华。仅仅因为美华一句“你打个地洞钻下去见我”的气话,宝林居然当真了,下定决心从自家挖一条通往美华家的地洞,“一天挖十二个小时,超强耐力令宝林自己惊奇,只能解释为意念与暗恋的力量,就像理想,蕴涵终极目标”。地洞挖到两米的时候,宝林的粮食吃光了,粒米无存,只好去乞讨,当施舍者逼他表演节目时,他唱了一首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令人震撼。更令人震撼的是,当地洞挖到近一半的时候,美华难产死了,宝林哭倒在尸下,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吼:“我的娘啊,侬命这么短,扔下我没人管……”美华死后不久,宝林失踪了,若干年后,开发商在宝林家不远的地下,挖出他的尸骨。小说行文至此,戛然驻笔,让人回味无穷,心颤不已。“悲剧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胡增官通过宝林的毁灭,让我们感受到了爱情的能量和价值,暗恋的凄美与悲壮。我以为,《掏呀掏地洞》是本书的扛鼎之作,也是增官目前写得最好的一篇小说。

陶友尚是段银花(《香葱》)的姐夫,准备竞选村长,她本着“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当,不如自家人当”的美好愿望,借给姐夫一万元活动经费,当姐夫当上村长后并没有给她带来实惠时,她开始“报复”,一是与丈夫不遗余力地抵制种植香葱来破坏陶友尚的“政绩”,二是不停地催债。在段银花的催逼下,陶友尚不得不挪用公款还债,当他把钱还给小姨子后,她居然告发了姐夫。结果,陶友尚被开除党籍,撤销村长职务。由于段银花的狭隘、短见、嫉妒、自私,使得土墩村失去了一个能干的好村长,土墩村民失去了一次通过种植香葱共同致富的机会,段银花这个人物在当下农村很有代表性,读完这篇小说,我们不难明白土墩村为什么会成为“省级贫困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提高段银花们的精神文明远比提高他们的物质文明迫切、重要,否则就会陷入事倍功半甚至“吃力不讨好”的尴尬境地。

《活得比蟑螂复杂》让我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马自达虽然没有变成蟑螂,生存状态和生存环境却像蟑螂一样逼仄阴暗。马自达也好,笨弟(《笨弟比水泥沉重的生活》)也罢,他们为了“活口”,为了赚碗饭吃,不得不压抑自己,窒息自己,让自己变得像蟑螂一样污秽,像水泥一样沉重,直到崩溃乃至毁灭。我不由想起余杰的话:“所谓的饭碗,就是扼杀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吞噬人的自尊和自信,但又能够让人活下去的一种东西。”读了这两篇小说,我的心水泥般沉重起来,蟑螂般复杂起来。

胡增官和我一样,都是“混在贩夫走卒的人群中闻着他们的汗味写小说的”生活在底层的非著名作家,熟悉底层,热爱底层,浸淫底层。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既是选择,亦是别无选择;既是命运,亦是宿命。

胡增官写底层,是出于本能和良知,非赶时髦。距离产生美,距离同样产生高度。胡增官扎根底层,但没有把自己活埋在底层,而是以鸟瞰的高度来注视底层,目光开阔锐利,深沉悲悯,含情脉脉。他真实地揭示了当下社会底层的真实处境,个人在现实社会关系中像蟑螂一样可怜,随时受到莫名其妙的挤压和攻击。著名小说家阎连科说过:“低级的作家,抄袭生活;高级的作家,被生活抄袭。”胡增官既不是抄袭生活的低级作家,也不是被生活抄袭的高级作家,他是一个还原生活的本色作家。做一个本色作家,是一种难度,也是一种高度。

在《掏呀掏地洞》中,我看到这样充满小说味道的语言:“美华生得好,圆脸圆目圆鼻尖,圆嘴巴,圆耳朵,圆上身。宝林目眩,一个人怎么可能都是圆的,两条腿例外,都由一个圆拼接成的,圆代表美好、圆满和日头月亮,宝林智力不够用了,傻乎乎地看着风华老婆美华打水。”在《活得比蟑螂复杂》中,胡增官这样写道:“一只只暗红色蟑螂结成一条长长的虫绳,从厨房一路蜿蜒向卧室……它们朝向一致,纹丝不乱,沿着一道无形轨迹迅速行进,如同卧室那头有人不停拉动这根虫绳……忽然,从门前到厨房的蟑螂全数扇翅起飞,整齐划一,翩翩飞翔到我膝盖高度后向下滑翔,然后再一次作整齐起飞,如此反复,飞到后来混乱了,仿佛成百上千落叶被一阵走向明确的风刮起,飘落,刮起,飘落,随风势带起一股股腐烂的尸体恶臭。”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小说则是语言艺术的艺术。管一窥而知全豹,寥寥数语,可见增官小说语言的功力和魅力。这样本色的叙述和文字,难道不是一种高度和难度么?当然,更让我刮目相看的是,是潜伏在叙述和文字背后的思想高度。增官的小说好读,在于他语言的精彩、叙述的流畅、故事的真实;增官的小说耐读,则在于他思想的高度、悲悯的情怀、真诚的文心。

胡增官在专注而悲悯地抒写底层的同时,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底层的高贵和浪漫!他笔下的底层,似乎总是那么的卑微乃至猥琐,像蟑螂一样复杂和“肮脏”。这是要不得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小人物同样有高贵和浪漫。作为一个身处底层的作家,不仅要写小人物的卑微艰辛,更要写小人物的高贵浪漫。真正的好小说,应当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透出一丝微光,那是人性的微光,虽然暗淡,却能够照亮并温暖我们绝望的心。

我经常拿胡增官的名字开玩笑:胡增官就是胡来都会升官,当了官就容易胡来。但创作决不能胡来,创作需要坚定的信仰和虔诚的态度,这样才能走得更踏实更辽远,才能将写作进行到底。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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