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文艺学”的“现代特征”?
2009-04-01张旭春
张旭春
一
在共和国第三代文艺理论教材中,由陶东风教授主编的“北京市精品教材”《文学理论的基本问题》(1)(以下简称《基本问题》)以其明确的反本质主义主导思想和新颖的问题——敞开型编写模式而具有尖锐的先锋性。不仅如此,所有参编者知难而上的勇气和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也值得中国所有文艺学工作者的尊重和敬佩。然而,由于主编陶东风教授的现实政治关怀压倒了文艺学的学科意识和学理意识,加之中国学术界独特的项目承包运作模式等诸种因素,《基本问题》的编写在总体上不仅没有达到“导论”中所设立的反本质主义的预定目标,而且还造成了主导思想与各章节论述之间的强烈抵牾。本文将从主导思想中强烈的政治关怀、编写模式中淡薄的学理意识以及“导论”和“实论”之间的抵牾等方面对《基本问题》的编写提出一点个人观感,以期通过真正的争鸣方式,将当前我国文艺学所存在的真正问题或“危机”敞亮出来,从而促进这门学科的发展。
二
在《导论》中,陶东风教授一开始就对当代中国文艺学下了一个绝对判断,宣称中国的文艺学目前已经“显出危机迹象”,其主要问题就是“以各种关于‘文学本质的元叙事或宏大叙事为特征的、非历史的本质主义思维方式严重地束缚了文艺学研究的自我反思能力与知识创新能力,使之无法随着文艺活动的具体时空语境的变化来更新自己”,因而也就“不能积极有效地介入当下的社会文化与审美/艺术活动”。陶东风所批评的靶子主要是针对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中所坚持的文学的“审美意识形态”论。“审美意识形态论”本来是一个极富争议性的学术问题,然而,陶东风教授在接下来的展开中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学理意义上的解构批判,而主要是从政治上对其进行了进步/落后的历史定位。他认为,审美意识形态论在1980年代是当时“进步的政治文化运动”的一部分,它的“直接批判矛头”所指向的是“文革时期的工具论文艺学”,因此,“审美意识形态论”或文艺的自主性主张所证明的不仅不是文学或审美的自律或自主性,而恰恰“具有远远超过出了文艺本身的社会文化含义与政治含义。”因此,“审美意识形态论”在1980年代其实是一种“进步的”审美政治主义(打着审美自主的、伸张“主体性”和“人道主义”的政治主张)。然而,到了1990年代,审美意识形态论不仅没有与时俱进、继续推进198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反而将矛头指向了市场和商业,从而沦为一种不敢从社会方面寻求答案的审美逃避主义,因此是找错了靶子:“真正致力于中国文艺自主性的学者,应该认真分析的恰恰是中国文艺自主性所需要的制度性背景,并致力于文艺场域在制度的保证下真正摆脱政治与经济的干涉。”这样,审美意识形态论就从先进的理论变为落后的理论,从而引发了当代中国文艺学的危机。
无疑,陶东风教授对审美意识形态论之所以出现的历史定位是准确的,但这种历史定位只能够说明审美意识形态论的出现借助了1980年代的政治气候,却不能用来否认审美意识形态论对文艺自主规律的学理探索及其意义和价值,更不能够以此就认定审美意识形态论本身也是一种政治化的文艺理论。诚然,任何一种学说的出现都不可避免地要求一定的社会——政治外在条件(甚至许多知识本身也的确如福柯所说是包括政治话语在内的各种话语操作的结果,即所谓的话语实践),但我们却不能将福柯的话语理论绝对化,认为所有人类知识都是与政治合谋的产物,因而都不具有自主性(试问: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的提出与复辟的英国斯图亚特王朝保守政治有何种关联呢?)。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也与此相同,任何一种文艺思想的产生必定有一定的社会——政治外在条件,甚至可能本身就是非常政治化的文艺理论(如中国文革前的文艺工具论和英国的自由人文主义文论),但这并不能够证明所有的文艺思想都一定是政治性的,就一定不可能展开对文艺自身规律的探索(虽然这种探索可能并不能够具有普遍的解释性,但我们也不应该以政治为由抹杀这种探索的价值)。简言之,文艺与政治之间虽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却不能绝对等同。
然而,关键的问题还不在于此。事实上,按照陶东风教授的逻辑,我们完全可以推出另一个结论:既然西方在18世纪已经发生了“制度性分化”,所以西方的文艺就具有中国文艺所不具有的自主性。(3)也就是说,文艺其实有自主规律可寻的——只要中国发生了制度性分化,中国文艺就可以获得自主性。但这岂不是与他为教材设立的反对任何形式的(文艺)本质主义主导思想(文艺没有任何自主性本质)相矛盾了吗?对这个问题只有一种解释:陶东风教授其实并不是绝对的反本质主义者——恰恰相反,陶东风教授是一个绝对的本质主义者!比如,在《告别花拳绣脚,立足中国现实》一文中,陶东风教授便以一个本质主义捍卫者的凛然正气猛烈地抨击了中国的后殖民批评,因为这种理论的最大问题是以“其反本质主义的立场彻底瓦解了探索真理的可能性……永远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样的话语是真理或者接近真理”,所以“我们必须在民族、强弱的标准之外与之上,建立一个普适的标准。”(4)可以看出,陶东风教授其实是认可并坚决捍卫某个普世本质的,他为《基本问题》所设立的反本质主义立场所针对的靶标并非中国文艺学的本质主义,而是中国政治的本质主义;文艺学的反本质主义只是他借文艺学阐述其政治关怀的一个平台。一言以蔽之,文学有无本质并不是陶东风教授所真正关心的问题,中国的现实政治问题才是他心中的真实关怀。正因为如此,他才给《基本问题》制订了一个左支右绌、破绽百出的定位:“如果说标榜元叙事、大写的哲学、绝对主体的现代主义是本质主义的,那么,我们理解的放弃了本质主义的文艺学也未尝不可以说具有后现代主义文艺学的某些特征。但是从它不是设定某种关于文学的言说为绝对之真并以此统帅文艺学研究、从它倡导各种文学观念的平等地位与交往理性而言,我更愿意称它为自由、多元、民主的文艺学。在这一点上它又具有强烈的现代特征。”这段话乍读起来让人迷糊:他所倡导的不设定关于文学的本质界说的、倡导平等与交往理性的“自由、多元、民主”的后现代文艺学何以又“具有强烈的现代特征”呢?现代主义难道不是“标榜元叙事、大写的哲学、绝对的主体”的“本质主义”吗?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如何能够在一种文艺学中共存?陶东风教授所构建设的这个悖论式的、“具有强烈现代特征”的“后现代文艺学”何以具有“正面我赢,反面你输”(英文谚语“heads I win, tails you lose!”)的强大功能?其实,陶东风教授的吞吞吐吐和左支右绌在根本上还是肇始于他时刻不忘记的文艺学政治关怀:一方面他试图以后现代反本质主义的文艺学为政治武器对中国当下政治本质主义进行解构,另一方面又坚决捍卫西方启蒙现代性关于自由、民主、人的解放等本质主义的宏大叙事。因此,陶东风教授为《基本问题》所设立的主导思想并非他所祭出的西方后学大师如福柯、布尔迪厄、吉尔兹等人的绝对反本质主义,而是一种反本质主义的本质主义或本质主义式的反本质主义:以西方的启蒙现代性本质主义思想来解构中国现实政治。也就是说,在主编这部教材时,陶东风教授的政治关怀压倒了学术意识;学理意义上的文学基本问题一开始就被淹没在政治意义上的中国现实问题之中。(5)当然,从学理上来深入考辩剖析文学的基本问题本身不是一件轻巧的工作,但是,这个困难并不需要作为主编的陶东风教授来面对和克服,因为在当代中国学术界盛行的承包式项目运作模式中,包工头(项目负责人)的主要任务仅仅只是去拿项目、定框架、定调子,然后把写作上的具体困难和难题“承租”给各章节的撰稿人。因此,我们会毫不奇怪地发现,在作为北京市“精品教材”建设项目的《基本问题》中,学理意识的淡漠和项目承包式运作模式直接导致了主编为全书所制订结构框架和具体论题的拼凑性,更导致了各个章节撰稿人的无所适从,既“导论”和“实论”之间的抵牾。
三
按照陶东风教授的思路,该教材的基本原则是“用中外文学理论史上反复涉及的、或者在今天的文学研究中大家集中关注的基本问题结构全书”,即不要求对这些问题给出最终答案,而是“不作结论,把问题敞开。”这个写作模式其实来源于卡勒的《文学理论简论》一书。在该书的《序言》部分,卡勒明确反对以流派为纲的写作模式,认为那种模式将文学理论当成是“一系列相互抵牾的(批评)方法,各有其理论立场和宗旨”,然而,卡勒指出,各种理论流派总还是许多共同关系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谈论‘理论而不仅仅是具体(各家各派)的理论”,因此,“介绍文学理论,最好是讨论(各流派)共同关注的问题和主张,而不是对各理论流派进行简单的介绍。”(6)因此,在该书中,他没有采取以流派为纲的模式,而是选取了一系列问题,以此为线索,敞开关于这些问题的一些重要议题和争论,以及对人们的启示。他说:“在(本书)每一章的结尾处,我都是通过将各种因素或视角或观点并置的方式,营造出一种张力来结束各章的讨论,这样读者就必须在各种选择中徘徊,但又绝对不能够得出一种综合性的观点”,从而实现不是给出终极答案而只是“提供一种引人深思的视角”的目标。(7)卡勒一共抓了七个问题,它们分别是:1、何谓文学?文学何为?;2、文学与文化研究;3、语言、意义和诠释;4、修辞、诗学与诗歌;5、叙事;6、施为性语言(performative language);7、身份、认同和主体。卡勒所抓的这七个问题既包括几个一直具有争议性的文学基本问题(如1、3、4、5、),也包括几个具有更大争议性的热门话题(如2、6、7)。但应该说,卡勒所抓的这几个问题一方面带有很大的个人性,并没有涵盖所有关于文学的基本问题,但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取舍标准,正如我们看到的,他所选取的7个问题几乎都具有争议性,因为只有具有争议性的问题才适合敞开式的写作模式。然而,《基本问题》虽然借鉴了这个模式,在具体运用时却显得草率和敷衍,这首先体现在其具体论题的选取。《基本问题》也抓了七个问题:1、什么是文学;2、文学的思维方式;3、文学与世界;4、文学的语言、意义和解释;5、文学的传统与创新;6、文学与文化、道德及意识形态;7、文学与身份认同。其中第一章(“什么是文学”)、第四章(“文学的语言、意义和解释”)和第七章(“文学与身份认同”)是从卡勒那里照搬过来的(而且像“身份认同”这样的问题在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这样的多元文化社会里是个大问题,但在中国将其硬套下来难免会削足适履。例如,在用民族身份问题来套中国文学和文论史的时候,作者非常艰难和牵强地论述了南北文学风格、海派与京派的差异,这与西方殖民主义批评的身份认同问题完全不相干的。),而其他几个问题则完全是非常传统的问题,如文学与思维其实就是陶东风教授所诟病的传统四大块之一的“作家/创作论”;“文学与世界”则是艾布拉姆斯的旧说;“文学的传统与创新”属于文学史的老问题;“文学与文化、道德及意识形态”更是第一代教材的陈腐论题。
不仅问题不新,对问题的处理方法也未见新意。
在“导论”中,陶东风教授批判了本质主义文艺学的种种弊端,其中之一就是名人名言的拼凑性,陶东风教授宣称他对问题的处理方法是知识社会学,也就意味着知识社会学的先进方法能够帮助我们避免名人名言拼凑性。那么,什么是知识社会学呢?陶东风教授解释说,他所运用的知识社会学依靠的是福柯的“事件化方法”和布尔迪厄的“反思性方法”,也就是企图突出“文艺学知识的历史性与地方性”。他宣称:“知识社会学的视角要求我们摆脱非历史的、非语境的的知识生产模式,强调文化生产与知识生产的历史性、地方性、实践性与语境性。”也就是说,“对于文学研究者而言,有意义的问题不是“什么样的文学理论是正确的,是对于文学固有的、真正的本质的揭示”,而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什么样的文学理论被认为是对于文学本质的解释”、“各种文学理论的话语是如何建构出来的,它们被什么人处于何种需要建构出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种关于文学的界说取得了支配地位”等等。换言之,知识社会学的方法要揭示的是文学理论知识生产的社会历史条件而不是在“符合论真理观(这种真理观认为有一种知识因其与对象的本质完全符合而是不可质疑的真理)的幻觉下去寻找一个绝对正确的文学定义”应该说,这个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即以知识考古学和系谱学方法将每一个问题在其具体的历史语境和地方语境中的生成机制、过程一一还原出来,从而揭示其话语性、历史性和地方性等,比如“虚静与神思”等概念的“文化生产与知识生产”的历史性、地方性、语境性是什么?“迷狂说与天才论”的历史性、地方性、语境性又是什么?然而,我们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知识考古工作或系谱分辨工作,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他所讥诮的“拼凑性的名人名言”。
不仅如此,在每一个具体问题的论述上,《基本问题》都走向了陶所定的反本质主义的反面。如第一章“什么是文学”中,在罗列完中西关于文学的各种界说之后(作者并没有对这些界说的产生进行知识社会学的系谱分析,也没有进行深入的比较诗学研究,仅仅是罗列),作者总结说:“综观世界文学史与理论史,我们的确很难找到文学一成不变的‘本质并提供与之相对应的理论概念,但似乎在差异的背后却又存在着某些基本的、大致的(而不完全是一样的)延续性因素和‘规律。正是这些大致有迹可寻的延续性因素,或许提供了关于‘文学的普遍理论形成的可能性。”在这里,该章撰写人用了一连串“似乎”、“大致”、“或许”等语汇,费尽心思想要遵循陶东风教授制订的反本质主义路线,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认可文学还是有“规律”,关于文学也存在着“普遍理论形成的可能性。”接着,作者便从中外文论关于文学的多种“地方性”和“历史性”知识的梳理中,总结出了四种关于文学本质的共识,即语言性、情感(心灵性)、意象(形象)性和想象(虚构)性。这样,陶东风为教材所制订的反本质主义路线在第一章就遭到了不期而遇的抵制。应该说,本章作者在写作上是非常用功的,虽然他所总结出的关于文学的四种本质性共识基本上没有超出前人的水平,然而他对材料(尤其是中国文论的材料)梳理是花不少工夫的,这种认真严谨的学风还是值得钦佩的。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第二章“文学的思维方式”之中。“文学的思维方式”这个问题本身就具有本质主义性质,因为它已经暗示了存在着某种独特的、与其他思维方式不同的、只属于文学的思维方式。如上文中所指出的那样,这个问题其实就是陶东风教授所诟病的四大块中的作家-创作论,它所抓的几个子问题——中国传统文论的虚静与神思、凝思与苦吟、兴会与妙悟,西方文论中的迷狂说与天才说、激情理论与酒神精神、想象、无意识有白日梦——等几个问题都没有超出中西文论的传统套路。而且关键的是,作者最后也从中总结出一套本质主义的文学思维论,即文学思维就是形象思维,其特点有三,“这些特点也正是文学思维的基本特点。”这个论述不仅没有超出第二代教材,甚至也没有超出第一代教材。第三章“文学与世界”也不是一个新问题,尤其重要的是,作者最后也回到了本质论:“文学之所以能再现世界,在于这二者之间存在着异质同构性,尽管文学其实并不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然而,文学却始终是一种特殊性的存在……文学的终极鹄的,还并不在于在先所指对象而已,而是通过所再现的生活世界这座桥梁来达到无限的、象征的、超验的世界。换言之,文学不仅能构建一个生活世界,而且通过在这个生活世界来达到无限。”这个对文学所下的判断不是本质论又是什么?
四
综上所述,《基本问题》的“导论”与“实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虽然“实论”各章就材料而言还是比较丰富的,而且各个撰稿人的治学态度也是非常严谨认真的,但由于主编个人主导思想的含混矛盾和学理意识的淡漠(远不如其政治关怀强烈),结果就出现了《基本问题》的后现代文艺学具有现代性特征这个学理上的悖论,从而给各章撰写人带来了巨大的困惑和困难,最终也使得其反本质主义这个令人激动的既定目标最后归于失败。如果说,当代中国文艺学的确出现了危机的话,这个危机并不是本质主义的问题,而是学术意识和学科意义的淡漠问题。即,我们对文艺基本问题的学理探索还远远不够。
注释:
(1)陶东风主编:《文学理论基本问题》,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页。以下凡出自该书的引文,均以文中注形式标明,不再一一注释。
(2)这种政治化的文艺学是陶东风教授的一贯思想:他的《重建文学理论的政治维度》(载《文艺争鸣》,2008年1期)和《告别花拳绣脚,立足中国现实》(载《文艺争鸣》,2007年1期)等一系列文章将这种主张表述得更为清楚。例如,在《告别花拳绣腿,立足中国现实》一文中,陶东风教授站在西方启蒙现代性神圣的道德高地上,对当代中国所流行的各种舶来的西方批评理论——如后现代批评、后殖民批评、身份政治、消费主义美学——等,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认为它们都“一味追随西方思潮、忽略或回避中国本土敏感问题”,从而“徒具批判之形而无批判之实”。比如,陶教授义愤填膺地批判说,借助于西方身份政治的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批评,就没有看到父权制在中国和西方的差异,没有看到“西方的女性主义强调特殊性别的权利是为了进一步推进和完善自由主义的普遍公民权利,而不是否认这种权利”,没有“充分看到性别身份问题在中国的从属性质,没有看到政治体制而不是性别歧视在塑造性别认同方面的决定性作用”,因此,他强烈呼吁:“比‘姐妹情更为重要的是‘公民权,中国的女性与男性一样急需争取的是公民身份而不是性别身份。”(这让笔者想起了几年前与剑桥大学英语系Kathleen Wheeler博士的一次闲谈。这位著述几乎等身的美国女学者愤怒声讨说,剑桥大学英语系所有教授中居然只有Mary Jacobus 一名女性;而她自己之所以当不上教授,是因为:一、她是女人,二、她是美国人!不知道这与陶东风教授所赞美的先进的英国政治制度和普遍享有的公民权有何关系呢?)总之,在陶教授心目中,只要不关注中国的现实政治就一定是“花拳绣脚”式的批评。不难看出,陶东风教授的思想中明显流露出1980年代新启蒙派激进的政治浪漫主义情绪。然而,这种非此既彼的、重政治、轻学理的文艺政治化主张我们却似乎并不陌生——共和国第一代文艺学教材,尤其是蔡仪的《文学概论》所倡导的文艺的阶级斗争学说早已将文艺学政治化的思想发挥到了极致。因此,仅仅就文艺学的政治化主张而言,陶说无疑只是从另一个极端又回到了蔡仪的极端。这无疑是一个有趣现象。笔者曾经在拙著《政治的审美化与审美的政治化》一书中对此现象进行过一点探讨,但还是不如新启蒙那代人自己把这个问题讲得透彻。在《80年代访谈录》中,陈丹青说,要看清80年代,“你得返回去审视六十、七十年代”,因为“八十年代知识分子在解释西方思想时过于热情、主观,很像无产阶级学说刚闹起来那样”,“中国左翼文化发展到文革变成灾难,哪里管什么人民?所以八十年代有个反动,左翼传统被排斥。可是替代物不是文化保守主义、理性主义,而仍然是文化激进主义,骨子里仍然是左翼,是毛泽东批判过的‘左派幼稚病”。见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北京,三联书店,2007年,101,106,109页。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3)2002年,伯明翰大学文化研究与社会学系(其前身是著名的“伯明翰文化研究中心”)因为在研究评估中只得到3个A而被合法关闭体现了西方制度何种优越性呢?请参阅英国《卫报》2002年7月18号上一篇报道《文化精英对伯明翰(文化研究与社会学系)的关闭事件表示反对》(“Cultural elite express opposition to Birmingham closure”)。
(4)陶东风:《告别花拳绣腿,立足中国现实》,《文艺争鸣》,2007年第1期。
(5)对这种“借经术文饰其政论”的典型的80年代学风,陈平原教授有深刻剖析。他指出:“八十年代 的学人,因急于影响社会进程,多少养成了‘借经术文饰其政论的习惯……(这种学风)表面上在讨论学术问题,其实是在做政论,真正的意图在当代中国政治……有好多人,八十年代出名的人,一辈子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在专业研究中,过多地掺杂了自家的政治立场和社会关怀,对研究对象缺乏必要的体贴、理解与同情,无论谈什么,都像在发宣言、做政论,这不好。” 见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138-139页。
(6)(7)Jonathan Culler, “Preface” to Literary Theor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Oxford Univ. press, 1997),pp.119-120.
(作者单位:四川外语学院中外文化比较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