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画皮》对原作改编的疏失
2009-04-01刘嘉伟
刘嘉伟
去年9月下旬,根据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聊斋志异》改编的电影《画皮》上映,19天中,票房即达2.5亿元,成绩颇丰。不过,该片导演陈嘉上先生自幼习读洋文,在接受《看电影》杂志采访时,坦言自己对中国文化了解太浅,拍古装片压力很大。依笔者见解,此言并非谦逊之语;因为仅粗略一看,就发现编导对原著改编的两处明显疏失。
一、王生的“生”是人名吗?
《画皮》的演员表中赫然写着:陈坤饰王生。电影情节中,无论是妖怪小唯、贤妻佩蓉,还是高翔等部将都喊着“生哥”。王生的“生”成了人名,令人哑然失笑。
再看《聊斋·画皮》原著开篇:“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袱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这里交代了故事的两个主要人物:王生和“佳丽”。下文提到这位姓王的男子,多以“生”代之。“生”看似人名,实不然。生,犹言书生,在古文中是读书人的通称。唐人元稹的《莺莺传》就有“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这个“张生”的含义和“王生”是一样的,就是说某姓的读书人;至于叫什么,语焉不详。
蒲松龄一生位卑家贫,困顿场屋,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读书、教书、著书,可谓标准的穷书生。《聊斋》很大程度上是其心灵的透射,所以书中塑造了不少书生形象,且多以“生”称之。粗粗浏览题目,我们就可以看到《董生》、《霍生》、《秦生》、《冷生》、《孙生》、《柳生》、《褚生》、《钟生》、《顾生》、《李生》、《姬生》、《周生》等等,不一而足,都是和某个读书人有关的故事。如果细翻一翻,以“生”代读书人之处比比皆是。有的和《画皮》一样,只交代书生姓氏,如《辛十四娘》中“广平冯生,少轻脱,纵酒”;《连城》中“乔生,晋宁人,少负才名”。有的只交代该书生的郡望,连姓氏也从略,如《公孙九娘》中,“甲寅间,有莱阳生至稷下”;《司文郎》中主要人物有“余杭生”。有的写出具体名字,但还用“生”说明该人身份是书生,如《莲香》中“桑生名晓,字子明,沂州人”;《西湖主》中“陈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举不胜举。如果把这么多的“生”都看作人名,那么我们敬爱的蒲公还哪是什么大作家,岂不成了腹笥匮乏的冬烘先生了。香港凤凰影业公司1966年出品的《画皮》,主人公是屡试不第的书生王崇文——给王生起了个儒雅的名字。新版《画皮》却把读书人改成了将军,更有甚者,还口口声声地称他为“生哥”,岂不贻笑大方?
二、小唯是厉鬼还是狐仙?
《在聊斋·画皮》中,写王生“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让人不寒而栗。电影《画皮》中,周迅饰演的画皮美人名曰小唯,由厉鬼变成了九霄美狐。这样来改,是否合理呢?
电影中的小唯如《聊斋》中的青凤“弱态生娇,秋波流慧”;还工于女红,操持生计,颇有辛十四娘、红玉、小翠等义狐、贤狐的才干。清人和邦额《夜谭随录》中说“狐性极淫,故名曰淫狐。”小唯为了爱情,无所不用其极,妄图拆散王生家庭,取王夫人代之,还有点淫狐的味道。这么看来,把小唯处理成狐仙是为了新剧情的需要;不过小唯是披着画皮过日子的,还要吃人心养其容颜。这非狐仙之性。唐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记载,狐狸在月圆之夜,戴骷髅拜北斗,就可以变成俊男美女。中国文言小说研究泰斗李剑国先生指出:“在唐代,人们为狐创造出奇特的化人术,并且这种妖术非狐而莫有”。到了明清的通俗小说中,狐狸更是百变随心,根本用不着画皮。小说《平妖传》第三回开篇即云:“横生变化亦多途,妖幻从来莫过狐。假佛装神人不识,何疑今日圣姑姑。”更是证明了民间信仰中对于狐狸变化本领的认可。鬼怪则不然,《说文》中说:“人所归为鬼,从人,象鬼头”。甲骨文的鬼字是人上面顶了个可怕的脑袋,这才叫鬼,所以才要用画皮掩饰。作为“东方新魔幻”影片的《画皮》,虽说形式上虚幻荒诞,但大体上也得符合中国积淀已久的文化心理与审美习惯才好,不可想当然随意改编。君不见,主动卸下人皮的小唯像外国大片的鬼怪一样狰狞恐怖,而片尾返回原形的她却变成了一只纯白如雪的可爱狐狸,岂非方枘圆凿,自相扞格?
《聊斋》青柯亭本一出,即风行天下,因为它折射了社会百态,反映了老百姓的审美情趣。几百年来,艺术家们以戏剧、曲艺等多种形式改编着原著。如今,《聊斋》又受到电影、电视编导的青睐。电影《画皮》的热映说明了古典文学名著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只是编导的文化底蕴不够深厚,却又闭门造车,违背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将一个好端端的题材搞得不伦不类,令人扼腕叹息!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